是个鲛人。 孟沧如见是同族,一下起了怜惜之心。她伸出手去搀地上的少年:“你怎么在这哭呀,先起来——” 少年却不着痕迹地躲闪了一下,泪光未干的眼里满是抵触和警惕:“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孟沧如收回手,也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于是放软了声音道:“你莫要害怕,我也是鲛人。” 说着,她撩开自己的衣袖,露出白皙的一截手臂。随着灵力光泽的闪动,光洁的臂上赫然闪出了一层层的微凉冷光。 这是独属于鲛人才会有的鳞片。 少年却不意外。他站起身来,骨架纤细,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矮小。 他声音低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你是孟沧如,是我们这一辈中的天才。” 孟沧如眉头微挑:“你认得我。那你可否说说,你为何半夜跑到海边哭?” 少年唇瓣抿起来:“说了你也不懂,我先回去了。”言罢就欲绕过孟沧如,要向云溪宫的方位行去。 孟沧如轻轻巧巧地一闪身,拦住了他的去路。 纪文韬见状,颇有些无奈地开口:“沧沧,他不愿说,你便莫要逼他了。” 少女转头瞪他一眼:“你闭嘴。” 她又转向那少年,白瞳微闪:“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且同我说说。憋在心底不好。” 小少年盯着孟沧如,眼底突然涌起巨大的悲怆来。 他终于忍不住,泪水垮堤而出:“我和你说了有什么用!” 少年颤颤地吸了口气,眼眶与鼻头都通红。 强压着哭腔的嗓音响起:“你测出了金色天赋,自然不知道我们这些灰色天赋的鲛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长老给了你那么多宝贝法器,我经脉凝滞向管事弟子要个疏脉丹,他不给。他告诉我灰色天赋的弟子不得挪用库中丹药,升了境界再问他要。” “可我怎么升?”小少年越说越激动,抽噎得喘不上气来:“我天赋本来就不好,经脉杂质多,不给我疏脉丹我连灵气都没法再纳。” 孟沧如突然沉默了下来。 她解下腰间的储物囊,递给小少年一罐疏脉丹:“我不知道这种事。他们给我发了很多疏脉丹,但我用不到,给你吧。” 小少年走后,孟沧如摸了摸腰间鼓鼓囊囊的储物囊。 储物囊内里有乾坤,空间巨大。但饶是如此,丰厚的奖赏也快要把她的储物囊装满了。 纪文韬望着少年的背影,叹一口气:“我不曾想云溪宫的物资分配竟然这般——” 孟沧如垂眼看着自己手上的金色标记,忽地道:“天赋真的很重要。” 纪文韬皱了皱眉,不太赞同:“但修炼不仅仅依靠天赋,也是要下很大苦功的。” 少女轻笑一声:“苦功?自然要苦功。可是就像那个灰天赋的鲛人一样,他就算下了比我多十倍的苦功,也拍马都赶不上我正常修炼的进度。” 纪文韬道:“沧沧,这是天道给你的恩典。” 孟沧如扬了扬眉:“不论是不是恩典,总之我是有的。既然有,我就要做到顶尖。” “我要做鲛仙,要做鲛人族里的最强者。” 纪文韬望着自矜而张扬的少女,无奈地笑了笑。 他性子温润平和,或许正因如此,才会被孟沧如一身的意气吸引住。 “我的沧沧这般厉害,自然是能做鲛仙的。” 那小少年还未走远,程伏敛下眉,总觉得孟沧如的话让她不太舒服。 虽然这具身体继承了孟沧如的血脉,也是天赋异禀。 但在原本的世界中,程伏也不过就是一个各方面都天赋平平的普通人,故而很容易代入这个灰天赋小少年的角色。 她瞧着树影怔怔地怅然了一瞬,便抛开了自己的情绪。 回过神时,程伏才发现燕离黑瞳沉沉,不错眼地望着自己。 她心脏漏跳一拍,低低道:“师尊。” 燕离道:“不高兴?” 程伏惊得眼睛连眨了好几下。 师尊竟然敏锐至此,真是恐怖如斯。 燕离似乎是思索了一瞬,又道:“孟沧如天赋很高,说的话落在寻常修士耳中,的确刺耳。” “但,天赋能决定你修道的上限,而苦功决定你是否能达到上限。” 眼前的雪发剑修又沉吟了一下,像是在很认真地斟酌起来怎么开导自己的小徒弟。 “每人道途都不同,不必与他人相较。小伏,你只需无愧于己,余下的,不必管。” 字斟句酌的话落在她耳中,程伏一边哭笑不得,一边又觉得心底软得能拧出春水。 她将面上神色绷得肃穆了些:“徒儿受教。” * 日头高挂,悬壶坊门前拥挤不堪。 青年坐在里堂,病人比往常多了数倍,那个平日里就跑得像陀螺一样的药童此刻却站在青年身边,眉头拧得死紧。 “纪大夫,城里的病人忽然多了这么多,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纪文韬一面给眼前的客人把脉,一面道:“最近换季,百姓身子不适也是常事。” 药童左右看了看,附在纪文韬耳边低声道:“您是有所不知,我方才去门口瞧了,几乎一大半病人都是面色潮红,身上发热的。” 纪文韬神色一凛,抬眼看向面前瘦弱的病人。 病人脸色潮红,指尖传来的温度也是微烫,一副害了温病的模样。 一道悄无声息的力道顺着病人的脉搏朝体内探去。 纪文韬松开手,唇瓣抿了抿。 唰唰两笔在草纸上写下药方子,很快递到了病人手上。 病人接过,低头看了一眼,霍然抬头,眼神凌厉起来。 “自寻你的妖医去。” 青衣大夫已然起身走向后院,那病人眼中亮起红光,刚要发作,便被一道寒凉的罡风推到了门槛边。 “咔哒”两声,悬壶坊的大门关上了。 被推出药坊的病人眼神阴戾,低头看了一眼手上那条深而长的伤口。 口子很深,是剑伤。 伤口本应要流血,鲜红的血液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样,在豁口处欲流不流。 病人走出人群,从薄衣衫中掏出一颗圆润的玉珠,凑到唇边。 “主人,是送春剑没错。” 与此同时,坊内的纪文韬神色异常沉静。他缓步行入自己平日的寝房,启开一个长长的木匣子。 匣盖抽开的一瞬,满室青光冷冽。 泠泠青光映在纪文韬脸上,使得原本温润的神色显得冷而凉。 若有青山修士在此,一定会认得这柄剑。 众人皆知,纪文韬在合籍后下山学了一身铸剑功夫,之后亲手铸造了两把灵剑。 这便是其中的一柄。 它与殊途一样,也是专为法修铸造的剑,唤作“同道”。
第71章 争执 青年伸臂捞起青光烁烁的同道剑,眼神沉沉望向门外。 自辞去掌门之职隐逸于世后,纪文韬度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恍惚日子。 他不再拿剑,只是一刻不停地去寻找那个被孟沧如丢弃的孩子。 辗转了五个灵域,花费了近百年时间,兜兜转转,最后握在手中的,只有那一块冷硬的血色石头。 后来纪文韬开始进修医道。 他从前就对医修的术诀有所涉猎,将心力倾注在医道上后,他成为了一名不错的医修。 而后他见了一些凡世疾苦,他开始为普通凡人百姓诊治病痛。 风锦城的民生好像成了他慰藉自己的寄托。行医几年后,他的名声逐渐大起来,受到很多百姓的推崇。 纪文韬发觉,自己看不得城民受难了。 方才他的病人是一个妖修。 风锦城是凡人城镇,城门四周都有修士对入城人身份把关,只有正道修士能够获得进城资格,至于魔修妖修之类,一概是不许入内的。 能够混进来的妖修,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况且药坊门口相同症状的病人不计其数,没人知道究竟有多少妖修混进了城中。 他们是出于什么动机、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没人知道。 看似平静的风锦城中,实则暗潮汹涌。 纪文韬仔细地佩好剑,又走到平日为病人诊治时的台子前,提起一支笔在草纸上落了几行墨。 翌日,悬壶坊大门口落下一把铜锁。 坊主人在门口贴了一张纸,说自己云游四方去了,待他归来,便开坊为民免费诊治三日。 城中便传起了有关纪大夫何时回坊的流言。 * 纪文韬的记忆境内,又是另一番光景。 燕离仍然眉眼清冷地拨弄着记忆石,程伏便在一旁安静地瞧着。 这块调整记忆流速和切换场景的石头生得貌不惊人,白而光滑,完全看不出半点玄机。 如果不知道它的功用,程伏很可能会在多看它一眼之后就丢掉。 与其说是在看燕离拨弄这石头,不如说她是在借着这块石头看燕离。 师尊的模样是很好看的。 额覆白莲,目若点漆,细细碎碎的霜色鬓发垂在颊边,无端添了几分白瓷般的易碎感。 微凉的目光自石头转向程伏,燕离突然停了手,展开手,将圆石置在了掌心。 “想玩?” 程伏眨眨眼:“想。”便伸出了手。 摊开的手心被什么东西冰了一冰。 程伏低头看,那颗掌控记忆的石头已经被她的掌心圈住,其上还漫着寒气,是燕离把玩后带来的温度。 紧接着,类似冰石的冷意又一次萦绕在她身周。 燕离从她身后伸出手来,像极了一个环抱的姿势。 修长五指在空中灵巧地圈绕了一下,燕离的声音响起:“这样是前调,若要查看时间点的话,便是这般。” 骨肉匀停的两指很是白皙,线条流畅,跳跃起来时,漂亮得令程伏目不转睛。 玉石一样清冷悦耳的声音在耳边流过。半晌,燕离问道:“可明白了?” 程伏回过神来,脸不红心不跳道:“徒儿愚钝,一时没看懂。师父,可以再演示一遍吗?” 事实上,她刚刚光顾着看手,根本没听进去燕离说了什么。 师尊的手指太漂亮了。 燕离又教了她一遍。这次程伏认真看了,明白怎样操纵后,她依着上次看见的场景,将时间线拨到半年之后。 光点缓缓消失后,落入程伏眼底的,竟然是一片蔚蓝色的海域。 这自然就是东海。只不过海面上漂浮着通透如玉石的天青海芝。 这种灵植专生长于东海,状如美玉,内里空心,能够漂浮在水面上。 程伏略一思索,就想起了长着天青海芝的海域是什么地方。 正是云溪宫的演武场。 洛神岛是个小岛,云溪宫一个门派的建筑就几乎占据了整座小岛的陆地,演武场只能设在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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