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第二天早上,林白睁开眼看见躺在自己身边近在咫尺的面容的时候,她觉得这也没有什么,过程不重要,结果好就行。 徐影春侧身而睡,一头长发仍然绑在脑后,扎成了一个随意而慵懒的低马尾,只是被睡得有些凌乱,长睫静垂。 目光微微下移,她发现自己到现在还握着人家的手腕,居然一晚上都没松开。林白昨天晚上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这里,她握住徐影春的手腕不让她走,之后她的意识就被酒精蒸发掉了,什么也不知道。 她们的衣服也没换,匆匆忙忙滚上床,模样好看不到哪里去,狼狈得很,但林白却觉得莫名安心。一时之间,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八年以前,她们并肩躺在林白卧室的单人床上,单人床很狭窄,她们挤在一起,常常腿挨着腿,胳膊抵着胳膊。 林白突然就有种奇异的满足感,时过境迁,但不料她仍能找回珍贵的人。 她看见自己握着的那一截细瘦的手腕仍是从黑色的皮质布料里伸出的,徐影春仍然带着那副手套,睡觉也戴着不会不舒服吗?林白就动手想给她摘了。 此一时彼一时,她现在根本没有什么顾虑了。 没想到刚一动,那手套就像是徐影春的开关一样,她蓦地睁开了双眼,林白的动作先是一顿,随即又想,我怕什么?就继续手上的动作,愣是要把那手套从她手上扒下来。 “你天天戴着,二十四小时都不摘,不闷得慌么?”她说,“之前那么冷你戴也就算了,现在在墨脱,温度这么高你还戴,不怕捂出痱子来啊?” 徐影春不吭声,躲了两下,林白说:“其实我都看到了——” 徐影春猛地抬头,瞳孔像是春湖融冰似的颤了颤,林白继续说:“——不就是纹身吗,有什么好藏的?” 就是这么一怔愣,林白成功地将那手套摘了下来,像是展示战利品一样地挑在指尖晃悠两下,唇边挂着笑。 “你之前跟我说过,纹身都是有意义的。”林白拉起徐影春的右手,“这个L是什么意思呢?” 她的语气像是明知故问,心里明明已经九分确定了答案,却还是要直白地问她,要她给一个答案。 徐影春薄唇微启,又紧紧咬住,把那些飘出喉咙口的话咽回去。 林白见她不答,凑到她面前问:“是我的名字吗?” 徐影春避开视线,不承认:“不是。” “哦。”林白也没恼她的嘴硬,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那手指的纹身上,她的指尖像是带着细小的电流,徐影春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我觉得挺好看的。”林白说,又举起手看看自己的右手无名指,“回去你也给我纹一个吧。纹什么呢……纹一个X?” 见徐影春皱眉看过去,林白原封不动地把她的话还回去:“不是你的名字哦,只是个字母而已。” “我不给你纹。”徐影春偏开脸。 “凭什么呀。”林白说,“哪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顿了顿,又说,“你不同意就算了,我找别人纹去,我就要纹。” 这话听起来带着赌气的意思,但是林白的表情一点都不生气,眼睛里带着笑意,是在逗人。 徐影春起身就要走,林白又拉住人,也想起来,但宿醉之后有点晕,膝盖突然一软,跌回床上。 徐影春的脚步顿时停了:“怎么?” 林白伸手揉着太阳穴:“头疼。” 徐影春学着之前林白做的,给她泡了一杯蜂蜜水,林白接过,喝了一口,差点喷出来,也不知道她放了多少蜂蜜,太齁了,就连那杯蜂蜜水周围的空气都被染得甜丝丝的。 “你……平时做饭吗?”林白抬眼问她。 “会做一点儿。”徐影春面无表情地回答。 林白觉得这话可信度很低,毕竟泡杯蜂蜜水都掌握不好分量,那炒菜的时候调料放多少不是更掌握不好?她又问:“你平时都是自己做饭?” “不是。”徐影春说,“巴丽做。巴爷爷去世之后,她就跟着我住了。” 林白点点头,觉得不能打击孩子的积极性,就算那么齁甜,还是捏着鼻子喝下去了,喝完,觉得自己的舌头连着食道都变成蜂蜜做的了。 徐影春收走杯子,转身又要走,林白靠在床头,看她的背影说:“承认你的纹身就是我的名字开头字母这么难吗?” 徐影春脚下一顿。 “我昨天晚上都承认这些年我很想你了,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林白说,“这很丢人吗?” 徐影春扭头深深看了林白一眼,这一眼让林白微微一愣,那眼神幽深得化不开,像是藏了很多浓重的情绪,压抑克制,却又呼之欲出。 “昨天晚上……”徐影春轻声开口,小心地斟酌着措辞。 眼前的人看起来毫无异状,对昨天夜里的那个错误又意外的吻一无所知,那个吻——可那能叫吻吗?亲吻应该发生在相爱的两个人之间,坦荡又大方,热烈又无畏,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借着昏暗夜色,偷来一份不该属于自己的亲昵。 虽然只有一刹那的触碰,但徐影春到现在还记得那柔软的触感,像是在心尖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心跳声余音绕梁。 “昨天晚上,我们和好了对吧?”林白打断她抢先说,“你可不能一觉醒来又翻脸不认哦?”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嗯”了一声,“是。” 她拧开水龙头清洗杯子,盯着手指上的黑色纹身发愣。那个小小的L被冷水浸泡冲刷,洗得更加黑白分明。 无名指是用来佩戴婚戒的手指,可是她无法拥有一枚刻着对方名字的戒指——不止因为她们并不在一起,还因为她们是两个女生,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在一起了,这样的关系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受到世俗的祝福吗。 她只好将她的名字刻入血肉。 林白是真的一点都没往别处想,她说“我很想你”的时候是那么坦荡,因为她对她是真正清白的友情。心虚的、不清白的只有她一个。 “洗个杯子要这么久吗?”林白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来,“浪费水!” 徐影春回过神,拧上了水龙头。 房门传来笃笃的叩门声,徐影春将杯子搁在桌上,去开门。邵知寒大剌剌地走进来,毫不客气地往林白窗边一坐:“我说您两位是怎么回事啊?昨晚信息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还好巴丽的房卡在她手上,不然我们可就得露宿街头了啊。” 林白说:“没看手机,不好意思啊。” 邵知寒瞥了眼那边桌上的一打空酒罐,又说:“你们昨晚在一起喝酒?真有兴致啊。前两天不是才刚醉过吗?”她上下看了几眼徐影春,见她神色如常,“小春姐你酒量变好啦?” 什么酒量变好,只是她没怎么喝而已。林白说:“没喝多少。” 邵知寒“哦”了一声,又问:“那你们今天还出去逛逛吗?出来玩,不能一天到晚待在房间里啊,那还有什么意思?” 林白看了眼徐影春,她一脸无所谓、都可以的表情,于是她点头:“行。” 洗漱整理好,几人一起出门,邵知寒八卦地凑到林白耳边:“又好啦?” 虽然没带人称,但知道她在问什么,林白笑着答:“嗯。” 邵知寒摇摇头:“一天好,一天不好,真是搞不懂你们。” 她们在餐厅吃饭,羊肉串多汁鲜嫩,手抓肉喷香脆辣,吃当地人用大米和碎玉米混合在一起煮的饭。 到一个地方旅行,如果只看网上推荐的景点,也算是能说去过,可是只有穿行在城市里每一条普通的街道里,看着每一个普通的人,他们的动作、语言、表情,才能深刻体会到一座城市内里的气质。 她们在县城里逛了逛,又去了莲花阁博物馆,从莲花阁出来,漫步在满眼滴翠的茶园里。 天气热,空气又天然带着潮湿的水汽,林白垂眼看见站在她身边的徐影春没有再戴上那只手套,那个L字大大方方地暴露在空气之中,才满意地在日光下眯起了眼睛。 墨脱的气候真的是她们上路以来最舒服的。 草木的清香盈满鼻尖,徐影春轻轻抽了口气,闻到山茶花的香味,沁人心脾,宛如林白的发香,草木的味道清新好闻,却不像人一样有温度。 瞥了那人一眼,林白今日穿了条白色的连衣裙,微风和动作使那裙摆如花朵摇曳。 收回目光,可是视线又控制不住地往那片洁白那里飘,从裙摆飘向脸庞,停留在微张的双唇上。 风景正好,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年轻的心哪里忍得住雀跃。 反复几次,徐影春有些生了气——不是对他人,而是对自己,恨自己不争气。 刚别过脸去,右手就被握住,林白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转过来,她拉着她往前一起走,修长手指插入她的指缝之中,问:“你老是盯着我的嘴唇看什么?”
第35章 拉萨 第二天,她们又去了背崩乡的格林村,墨脱热而湿润,总是笼罩着一股淡淡水汽,村庄静静伫立在薄雾之中,美好安谧。越野车最远可以跑到解放大桥,而后便踏上了返程之旅,又从绿意盎然的夏天回到飞雪连绵的冬日,重新穿上了羽绒服。 驶离墨脱,就像是离开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秘境,辗转回到了人间。也许就是因为墨脱的神秘和隔离,身处其中,远离俗世,与红尘两两相忘,人也不由自主抛开了那些世俗的念头,变得任心随意,徐影春是这样想的,不然她也不会一时冲动,开口服软。 而现在回到了太阳底下,她那点心事就无所遁形,又让她觉得可耻难言。 这一点后悔的情绪很快就被林白敏锐地察觉到,在自己去牵她的手时,她有微不可察的闪躲,林白不让她躲,紧紧扣住她的手,没说话,但做出了一个无声的口型:“说好了不能反悔的哦?” 分配房间的时候,再次变成了林白和徐影春一间,巴丽和邵知寒一间。邵知寒冲林白故意做个鬼脸,瘪瘪嘴,低声抱怨:“用完我就扔。” 林白冲她笑笑不解释。 从林芝一路行来,途径巴松措、工布江达、墨竹工卡一路来到拉萨,海拔又不断攀升,从两千多米到了三千多。头顶的苍穹高远,蓝得澄澈而纯粹,高原的日光明晃晃地普照大地,暴烈灿烂,在藏民的皮肤上留下灼烈艳丽的亲吻,双颊的红如同神赐。 她们在距离布达拉宫不远的观景酒店入住,从酒店的餐厅可以直接看到布达拉宫。远山环绕如怀抱,在烈日蓝天之下,建筑群静静伫立,大多是白色的外墙,只有中心的灵塔殿以朱红涂抹,四面相连,红宫被白宫簇拥在中央,如同一颗嵌在皑皑白雪之中的鲜红明珠。 阳光充足,她们走在布达拉宫的台阶上,旁边是纯白洁净的墙面,林白皱起鼻子,闻到一点搀着奶味儿的香味,徐影春的眼睛从镜头后移开,对她说:“墙里加了糖和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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