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冷淡,疏离。 就算把她买下来带回家,她也始终用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望着你,一尘不染。迎着这样的眼神,任何妄图占有她的人都会变得自惭形秽。 比如徐影春。她知道她一直想要走,比姑河的任何一个人都更难以忍受这座城市的落后贫穷,也觉得她属于更大更远的世界。 她只是因为她的善良招惹来的邻居家小妹妹,她不可能抓着她的裙摆跟在她身后一辈子。从第一眼起,她就觉得她们不是一路人,下意识想要退缩,却被一只手牵住。 她牵着她的手温柔至极,令人贪恋。 忽而一阵颠簸,徐影春的身体随着车的惯性向前一扑,猝然让她从梦中纷繁而又乱糟糟的世界里摔了出来,睁开了眼。 她刚醒来还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忽而面前掀起一阵小小的风,驾驶座的人倾身过来,她顿时浑身僵硬。 咔哒一声,纤细洁白的手指解开了束缚她的安全带。 林白抬起眼,看见刚睡醒的那双鹿眼里还带着些许水光和迷茫之色,完全没了往日装出来的冷漠做派,不由得笑了一下。 动作间,她的几缕发丝擦过徐影春的面颊,熟悉的栀子香,沁人心脾。 越野车停在了她们今晚要住的酒店门口,巴丽和邵知寒都已经下车,在后备箱那里拿行李了,车内只剩她们二人,和寂寂长长的沉默。 林白下了车,绕到副驾驶这边,从外面拉开了门。 夕阳是血红色的,但是蔓延过来,洒在了林白洁白如雪的皮肤上,就漾成了另一种如醉的温柔,像是倒出来的粉色气泡酒。 林白说:“醒了没?我们到了。” 徐影春刚睡醒,反应有些迟钝,林白扶着车门,拉了她一把。 徐影春垂眸看见那只拉着她的手,猝然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焦虑烦躁什么。 许是那股故人重逢最初的生疏感褪去,又或者是她真的发现了什么,这样的态度转变……现在的林白,和几天前的不一样,但却和八年前的她,初见时的她很像。是这样直白主动的善意,递过来的手,不管她接不接,都会牵住她。 她初见时便没法拒绝她。再这么下去,她迟早得失控,暴露内心那些难以启齿的想法。 那层冷漠的假面在梦里忽忽悠悠地飘远了,却又在此刻重新被她一把扯了回来,生怕什么意外发生似的,紧紧扣在脸上。 林白眼见着她的神情变化,眉目皆一点点沉下去,手也从她手中抽了出去。
第23章 香菜 连续四个多小时漫长的车程,让大家都很疲倦。所幸她们是自驾,行程安排都可以随时调整,在酒店入住之后,大家便都在房间里休息。 拿房卡的时候再次面对着谁和谁住这个问题,林白主动侧头问徐影春:“可以一起么?” 徐影春撇开视线:“不了。” 结果最终还是林白和邵知寒住一间房,徐影春和巴丽这对师徒住一间房。 邵知寒昨天知道了她们之前认识的关系,又直接从她嘴里听到“求和好”的话,将刚才林白对徐影春的询问尽收眼底,进房间后跟林白闲话笑道:“碰钉子啦。” 林白笑了笑,只是说:“慢慢来吧。” 她倒是没有任何被拒绝后碰壁的挫败感。算起来,她其实才是这里最了解徐影春的人,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和动作都被她敏锐地捕捉到,她明白她根本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漠,每一次别扭都有细微的不同,都是徐影春内心的挣扎和转变,于林白而言就是进了一步。 她可以向她走,可以重拾八年前的勇气,只是步子不能迈得太大,一下子把人逼到悬崖边上就不好了。 她不急,八年前的她可比现在要耐心多了。现在的关系,最差也不过是形同陌路,一切回到原点,但现在的冷漠只是沉睡的火山上覆着的那层薄冰,脆弱而欲盖弥彰。 巴塘的海拔不过两千多米,比理塘的海拔要低得多,巴塘县城的环境也比理塘更好,邵知寒和林白在这里都更感舒适。几个人晚饭时才聚首,外面天色昏暗,灯火照亮半边夜空。 她们随意在挑了个馆子,点了巴塘特色的金丝面,邵知寒和巴丽先一步落座,无奈,徐影春只好坐在了林白身侧。 筷筒离林白比较近,林白笑眯眯地递给她筷子,看她垂眼接了。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再戴墨镜也太怪异了,因此林白清楚地看见了她眼下淡淡的黑眼圈,但脸色比早上好多了,毕竟在车上休息了那么久。 金丝面汤汁滚烫而鲜美,邵知寒在房间里的时候就嚷嚷饿,把之前从理塘买的牦牛肉干吃得一点也不剩,这会儿吹了两口就急忙忙地吃了起来,被烫得直嘶气。 “饿成这样。”林白笑道,“慢点吃,烫着你。” 鲜嫩的牦牛肉和葱姜剁碎,炒成臊子浇在面上,令人垂涎三尺。葱花碧绿,晾凉了一会儿,林白捏起筷子尝起来,才发现那葱花碎末里还夹杂着一点儿香菜。 林白侧头看向徐影春,后者正沉默地吃着面。 可她记得,她不是不吃香菜么? 少年时,她把她当成亲妹妹,分明自己也还是个半大孩子,却还是像个小长辈一样照顾她。第一次和徐影春一起去吃面的时候,那碗面上就放了一把香菜,徐影春吃了一口,就皱起眉。 林白问:“怎么了?” 徐影春把香菜“呸”地吐出来,说:“一股草味儿。” “……”林白虽然不觉得,可看她是真心实意地不喜欢,她们年少时也不算很富裕,不喜欢,但徐影春还是勉强自己吃那碗面,林白于是一筷子拨开她的筷子,“脸皱成包子了,等会儿再吃,我帮你把香菜碎都挑出来吧。” 那香菜碎又多又细,散在色泽微黄的面汤里,夹在面条中间,要将它们全都挑出来,实在是个不算累但很琐碎的活儿。徐影春跟她一起挑,两个人合力也花了好几分钟,面已经冷掉了,但徐影春还是吃完了。 念及旧事,林白悄悄抿了抿唇,露出一点笑意。 于是毫不犹豫,如同以前做的那样,她伸筷子过去,要帮她挑香菜。 “……干什么?”徐影春看见她的动作,顿了顿问道。 “你不是不爱吃香菜么?”林白眼神无辜,“我帮你挑。” 巴丽这才想起来,她是知道徐影春不吃香菜的,但她自己爱吃,这家店又放得少,于是就忘了,听了林白的话,连忙跳起来。她跟着徐影春学纹身,师父学徒的关系好歹也得孝敬一下,说:“小春姐,我来帮你挑。” 徐影春被这两个人的热情弄得有些无奈且不适应,她伸手护住自己的碗,说:“不用了,吃得惯。” 又在别扭了,林白心道,明明不喜欢。 巴丽听了这话就安分了下来,但林白可不是徐影春的徒弟,她才不听话,直接把徐影春的手拎来,把那只碗拖到自己跟前,开始帮她挑香菜。 巴丽吃惊得张大了嘴,心如明镜的邵知寒挑了一筷子堵住她的嘴。 “……”徐影春侧眸看她,含着一点复杂的神色,又是无奈又是无措,吐出一句,“你怎么……” “我怎么?”林白专心致志地在那堆葱花里辨认香菜的身影,眼也不抬地搭了一句腔。 怎么变得越来越不讲道理了。徐影春心道,但没说出来。 “你跟我客气什么。”林白挑完了,把碗推回去给她,说,“以前也不是没给你挑过。” 徐影春不说话了,她态度强硬,自己的拒绝又柔软无力,说什么好像都不对,只好沉默。她沉默地把碗拽回自己面前,面条被嚼碎了,从嗓子眼落下去的时候,没了香菜的味道,一下子美味的程度提高了很多。 可她觉得难受极了,好像在她面前落了下风一样。 她的温柔,于她而言从来都是可口的毒药。 她能感觉她在看她,那目光让她坐如针毡,一刻都待不下去了,牦牛肉的香味、面条的香味好像从舌尖集体消失,她端着冷静沉着毫无反应的外表,实际只是机械的咀嚼。 终于吃完了,她立刻站起身,好像坐在她身边都已经让她难以忍受了似的,抛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们”就要立刻逃离。 三人“哎”了一声,林白还伸出了手,睁大了眼,她却什么也没想,匆匆转了身。 ——哗! 服务生端着刚从后厨拿出的冒面,跟她撞了个正着。她的动作太突然,服务生措手不及地,那面汤洒出来一大片,落在她的手臂上。 “对不起对不起……”小服务生一看这幅情景,吓得语无伦次,连忙把面碗往旁边桌上一搁,忙不迭地抽了几张纸,按在徐影春手上。 座下吃面的三人也是惊愕万分,林白刚刚看见她身后的服务生了,可是她提醒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急不可耐地转身要走。 坐在她旁边都这样不情愿吗? 林白顾不得腹诽,吃面条的三个人都站起身来查看状况,幸好此时不是夏天,穿的不是短袖,隔了一层布料,到底替皮肤阻挡了一层温度。 这么大的动静,面馆老板被惊动,出来陪笑脸,说她们今天晚上这顿免单。 林白不关心免不免单,她看着巴丽把徐影春右手的袖管献上去,那衣料濡湿一片,但却好悬没透进去,面汤虽然滚烫,但手臂上的皮肤却是光滑白皙如初。 只有手腕处被泼出的汤汁烫红了一块。 老板给她们指了洗手池的位置,几个人陪着徐影春去冲冷水。徐影春盖住自己的手腕,说:“没事,根本没烫伤。” 林白有些无语,什么都忍着,你要百忍成金吗?这也能胡说。 到了洗手池面前,要冲洗手腕,却遇到了一个难题——徐影春还戴着手套。 “摘了吧。”邵知寒说,“万一汤汁流到里面去了呢?”就算手上没受伤,这单独冲洗手腕,戴着手套也不方便啊。 徐影春按住自己的手,说:“没有。” 无论怎么劝,她都不肯摘。越是讳莫如深,林白倒越好奇了,再加上眼下这情景实在容不得她闹脾气,她不由分说,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在她反应过来抗拒之前,就飞快地摘下了她的手套,拉着她的手放到了哗哗流水的水龙头下。 流水冰冷,两手相握,那被烫红的皮肤上的颜色像是被冲下去了,淡了一些。 林白问:“说实话,还疼吗?” 徐影春飞快地眨了下眼,甩开她的手,手上的水还没擦干,就将那只手插进了口袋里。 林白愣了一下,心道:真是长大了。 现在这么嫌弃我了。 徐影春的动作很快,可是那一刹那,林白好像还是看见了什么。她的手指上,似乎有什么,黑色的、小小的一个图案。 但具体是什么,却又转瞬即逝,捕捉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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