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们第一次将那第三个人的名字摆到明面上来对峙,且如此直白。 秦鸢像是被谁卡住了喉咙,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有的事其实是不用对方亲口承认或者说明的,她都要二十七岁了,早该明白这个道理的。 停车场陆陆续续有人取走了车,当然偶尔也会有人停下脚步看着树梢阴影处那两个站着的身材较好的女人。 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在等什么,路人观望了许久,也没有见她们说一句话,于是失望的驾驶着车子离去。 沉默的太久了,以洛之绾的个性来说…她无法再让自己停留在这里了,于是她看着她,明明是看着她却又好像不是在看她,“没有别的要问了吗?” 声音淡淡的,好像那会儿因为一句话而被激怒到,说要给秦鸢一耳光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我大一的时候,参加你的大学毕业聚会,你喝醉了,当着我的面背过一首诗——是什么诗?”秦鸢问出了自己心中最想问的问题。 那是首用少数语种背诵的诗,诗很长,醉了的洛之绾其实看起来与往常没醉的时候一样,都非常的冷静有条理。 那时她大学毕业,和一群家世不错打算往后自主创业的富二代们举办了聚会。 秦鸢说大学毕业是个很重要的节点,于是翘了自己学校的课跑来陪她。 回了重庆读书的秦鸢其实和当时在佛山的秦鸢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依旧喜欢做洛之绾的跟屁虫,只不过因为年纪上去了,大家改了口,不管她叫跟屁虫,管她叫保安了。 那次的聚会其实是秦鸢先醉,醉到离谱,在KTV的包厢里一个人拿着麦克风,用着不着调的歌声在那里唱《偏偏喜欢你》。 在大家的起哄声中洛之绾把秦鸢拖了出去。 秦鸢那个时候真没发现洛之绾的不对劲,毕竟对方看起来是那么的有条不紊,那么的冷静从容,直到对方在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忽然用小语种开始背诗。 最开始的时候是对着电线杆在背诗。 洛之绾的声音很好听,秦鸢在醉意朦胧之间还以为谁家这个点了居然还在看港台剧。 结果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从地上爬起来了之后发现洛之绾好像醉的比她还要离谱。 她走过去把人给掰了过来,“你对着电线杆子在那里说什么呀?” 洛之绾定定的看着她,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反而换了一种小语种背起了另外一首诗。 非常长。 非常好听,像歌一样。 背完之后出租车就过来一下,在车的后排坐,洛之绾睡在她的怀里一如在母亲的子宫那般有安全感。 唯独眉头是一直皱着的。 那晚洛之绾对着她到底背的是什么诗,这件事就成为了困扰秦鸢近十年唯二的疑惑。 现在她和洛之绾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不问的话或许也没有机会问了,于是她问出了口。 可听到这个问题后洛之绾的脸色有了一丝很微妙的变化,似乎是有些难堪,又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决择。 时光一下被拉回到了多年以前的岁月。 被人撞断腿的洛之绾失去了登上芭蕾舞台的机会,告别了十多年的舞者生涯,在医院拾起书本开始冲刺高考。 她这样的人其实是心智非常坚定的人,只要决定了一件事,哪怕那条路是黑的也会一直走到底,不回头。 断腿之后秦鸢时常去医院陪洛之绾,后者对她的到来既不欢迎也不拒绝,她一直觉得自己那个时候,就是在得知洛之绾断腿是因为她那同父异母的哥哥所做的以后,当着对方的妈妈和疑似恋人的好友说的话或许是错了的。 因为好像就是那个时候起,洛之绾开始对她有些冷淡了。 秦鸢是个很敏感的人,虽然她神经时常很大条,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能感知到自己喜欢的人在远离自己。 在医院养腿的时候洛之绾非常刻苦,几乎是早也看书,晚也看书,偶尔闲暇的时候会看一本厚厚的诗集,里面全是秦鸢那半吊子看不懂的文字。 …倒也不是秦鸢没文化,实在是因为秦鸢是特长生,对文化课并不怎么擅长,能识得几个大字,做的来加减乘除就已经很不错了,在学习方面,她自然是不如博古通今,非常有语言天赋的洛之绾了。 但她勤问。 她有回在傍晚的时候落幕时分,忽然问过洛之绾看的是什么书。 而洛之绾没回答,只说起了秦鸢喜欢的类型,“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什么什么样的人?”秦鸢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喜欢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尽管她在此之前曾对洛之绾表过数次的白,但也唯独只有那一次洛之绾正面的回应了她,“你喜欢我什么呢?” 洛之绾这样问。 对洛之绾来说,她生平其实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感到好奇的人和事,唯独对着秦鸢,她总是充满了好奇和困惑。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人生活的如此幸福,所有的人都爱她,包容她,迁就着她,她去过秦鸢的家里,见识过秦鸢的父母。 秦鸢的父母是世俗意义上最爱孩子的人了,尤其是秦鸢的妈妈——那满足了洛之绾对于一个母亲所有的幻想。 不那么完美,但是又无处可挑剔。 对着秦鸢的妈妈,洛之绾心中总会升起些自己难以察觉的亲近感。 尽管秦鸢的妈妈总是三句话不对就会骂人,甚至因为她带着秦鸢喝酒,老狐狸发火了,打人上手了,顺便也一块儿把把醉鬼背回家的她给打了,但洛之绾还是很喜欢她。 就像…喜欢秦鸢那样。 那才是一个妈妈该有的样子吧? 会因为自己孩子的任性感到头疼,也会因为孩子的顽皮感到生气,更会因为孩子的成就而感到激动。 洛之绾没有见过正常的父母,甚至连最正常的妈妈也不曾见过,因为在她那个庞大的又滑稽的,喜欢斗来斗去的大家庭里面,每一个妈妈都扮演着各自不同的角色,但她们都有一个相似的共同点——都喜欢利益。 洛之绾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那绝对是一个对自己狠也对别人狠的女人,在洛之绾小的时候,她的生父,也就是那位大哥,他开始对洛之绾的妈妈丧失了喜欢。 十天半个月的也不见来一次。 为了见男人一面,更为了绝地翻盘,洛之绾的妈妈将自己精心的打扮好,然后给三岁的洛之绾洗了澡。 佛山的冬天再低的气温也有10多度,为了达到目的,洛之绾的洗澡盆里被放满了冰块。 是夜,发烧不止的洛之绾被妈妈抱着进了医院的急诊,接到消息的大哥匆匆赶来,然后在医院的长椅上看到了抱着孩子脆弱破碎而美丽的情人,于是那颗刚刚开始变得有些硬的心又再度变得柔软了起来。 尤其是当那精致如瓷陶娃娃般的女儿,拽着他的衣角脆声声管他叫“爸爸”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偶尔有专情的时候,但更多的时候他是非常多情的,他有着无数个情人以及无数个孩子。 而从他那么多孩子那么多情人当中对洛之绾的妈妈数十年如一日的喜欢,对洛之绾越发明显的偏爱上来看,这对母女的手段便可窥见一些边角。 那是非常上不了台面又阴私的手段,秦鸢的妈妈对洛之绾其实并不算是讨厌,她只是不喜欢洛之绾这种刻在骨子里面的伏低做小的姿态。 可不伏低做小又要怎么办呢?她有选的机会吗?只是一个工具,只是一个道具——一个让她生物上的母亲获得自己心中所思所想的工具,道具而已。 身为工具或者是道具,她不该有自己的想法,也不该有自己的情绪。 可偏偏她要遇上秦鸢。 那个灿烂到阳光里去的女孩。 在遇上秦鸢之前她其实根本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问题,周围的人都那么习惯的勾心斗角,都那么习惯性的去权衡利弊。 有什么问题呢?要想生存下去就应当如此啊。 好比她会因为她爸爸的初恋情人是芭蕾舞蹈家而去苦练芭蕾舞14年一样,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也能因为他爸的喜欢去迎合毁了他妈容丽的爷爷,去做孝子贤孙一样。 这世上所有的关系都需要条件,都需要去付出。 她早已习惯如此。 她是什么好人吗? 不是。 她就是烂人。 认识迟非晚,对迟非晚如此亲近有加不过是因为对方家里的生意正好是她爸生意的上游,一些小女孩之间友谊的小把戏罢了,却能换来金钱上的往来,何乐而不为呢? 烂人的世界里没有良知,他们所交往的每一个人,所结识的每一个人都会被他们明码实价的标记好,然后在需要的时候进行使用,置换。 真心? 真心是什么东西,真心又值几块钱? 她就是烂,烂到骨子里的腐烂。 迟非晚跟她是同样的人,一样的喜欢明码实价的去衡量周围的每一个人,所以她们当然可以做得了好朋友,甚至在很多时候,当她们的利益一致的时候,她们可以是在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闺蜜。 她们可以有和谐的去瓜分所有的既得利益,也可以默契的将猎物带进自己的陷阱。 但是当利益相驳的时候,她们又会是在世界上最难以化解的敌人。 烂人是不会喜欢上烂人的,只会相互比较谁更烂,谁还可以再烂。 但烂人会对好人产生怨恨,也会产生一些自己根本没办法控制的情绪。 秦鸢是好人。 所以迟非晚怨恨秦鸢。 这种怨恨其实也可以换为另外一个词来的更贴切——嫉妒。 秦鸢真是好命,父母疼爱,姐妹和睦,相貌如花,性格豁达,聪慧明智——这种人放在人群里就是最耀眼的存在,没有人会拒绝秦鸢的靠近,大家都喜欢她。 曾几何时,迟非晚以为洛之绾跟她一样,一样的对秦鸢这样的人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在她们看来,秦鸢这种好人就是在装X,通过自己不错的身世,神经的大条来粉饰内心的丑陋。 ——谁家没有一些阉杂事啊,谁又不是个烂人啊?凭什么就你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弄得比圣人还要圣人,以此来衬托我们这些人的不堪呢? 秦鸢就是这种人。 虚伪又假善,像个根本没有烦恼的快乐小狗一样,脑子里除了吃就是睡,完了别的所有时间屁事不干,就用来学唐僧,去感化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了。 扶老奶奶过马路最积极的人是她。 捡矿泉水瓶子给收破烂的大爷的人是她。 傻兮兮去下商业比赛赚钱了回来去资助给贫困生的人还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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