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桢极力稳着桑葚的情绪,劝桑葚放下手中的刀,他作为一个哥哥,心急如焚。而不是害怕那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妹妹,他又怎么舍得对他动手。今日之事,确实是太后太过激动了。他们无法左右别人的人生,更无权干涉。 范照玉将手放在袖中,他冲桑葚轻轻摇头,眼神示意。 桑葚收回刀,握住刀柄扔给了那个侍卫,他连赵桢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冷冷,“闪开!” 她又冲慈宁宫的方向去了,只要能保全娘娘,她无所谓。她在东厂做主子的时候,不缺忠心的跟随者。要离开这个紫禁城,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还有范照玉与她里应外合,这里困不住她。 赵桢沉沉叹气,垂下头去,他觉得今天的风儿似刀一般,一刀又一刀的割在他脸上。 因着桑葚的事,太后迁怒顺贵,把顺贵发派到了酒醋面局去做事,并且下令禁足武英柔。她自己则又是一病不起,竹沥忙传了太医来,太医开了些安神汤药,太后却不肯喝,将药碗打翻,扶着剧烈疼痛的额头,心如乱麻。 太后的口谕刚到寿安宫,就被赵桢拦了回去,“你回去吧。这件事情,朕会同太后说明。” 那小太监微微颔首,忙回去答复了。 在寿安宫的武英柔皱了皱眉,问沙棠,“可盯住春榴了?” 沙棠俯着身子回答:“回娘娘您的话,已经派人盯着了。她目前还没什么动作,只是在御膳房里头做事。” 武英柔微微颔首,隐隐约约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她揉揉太阳穴,又问:“外头怎么吵吵哄哄的?你去瞧瞧,看看是怎么了。” 沙棠方走到门口,范照玉就进来了。 范照玉看了看沙棠,眉间藏着心事,他沉声:“娘娘可在?” 第50章 毒蛇 沙棠颔首。 她看住范照玉的脸,就知道外头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在这种时刻又来见娘娘,估计是与殿下或娘娘吃有关。沙棠没有敢问,走上台阶,将帘子掀开,请了范照玉进来。范照玉微微点头,看了眼沙棠,进到斋中,看见喝茶的武英柔,行礼道:“微臣见过娘娘,娘娘您安。” 武英柔放下茶杯,冲范照玉看去,询问:“范掌印怎么过来了?” 范照玉低着头,把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他神情严肃,又道:“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娘娘先出宫去,殿下在河北有一套宅子,您住在哪,更为安全些。等过几日,殿下自会与您相见。” “我不会离开。不会离开她。皇帝既然承诺了,他就会做到。要走,也是一起走。” 武英柔摇头。 她早知道这宫里头没什么温度,只是没想到还是这么冷。 太后曾经找疯了九公主,几乎倾尽所有人手。如今找了回来,却还是抵不过这“天家”二字,“皇权”二字,母女间的情感,终究还是不如这大越的江山。她们的爱难道就不是爱了么?武英柔觉得可笑。 范照玉抿抿唇,望着武英柔的双眼,再次劝解起来,“深宫吞人血,尽早离开才是最好的。这也是殿下的意思。” 武英柔没有说话。 范照玉的眉头皱的更紧。他并没有觉得说动了武英柔,反而更让眼前的人坚决要留在宫里头,他还是耐心道:“这是殿下特别要微臣交代你的话,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你离开这里,离开紫禁城。这不是自私,这是计划。娘娘,您要离开这。您一定要离开这。” “我们一体同心。” “我不会离开。” 武英柔再次摇头,从椅子上起来,走到范照玉面前,掷地有声:“这个关头,我若是离开,才配不起她的爱。” 武英柔的意思已经很明确明了,范照玉知道自己说的再多,也只是徒劳。他又冲武英柔行了一礼,拱手说:“娘娘有事尽管来找微臣,微臣一定会想尽办法。至于太后那边,微臣也会劝说劝说的。” “那就劳烦范掌印了。” “您客气了。” 范照玉又多叨扰了几句,这才离开了寿安宫,他一离开就去了慈宁宫。踏进去就看见身着衮袍的赵桢坐在太后身侧,与太后说着什么话,太后靠在竹沥的肩膀上,桌上的汤药一口未喝,已经凉到了碗底。脚下似乎还能踩到没收拾干净的佛珠。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入万丈深渊。 范照玉说:“微臣已传话给皇贵太妃,可惜,皇贵太妃想留在殿下身旁。” 赵桢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永乐与武英柔之间的关系该怎么形容,他又该怎么做,又是否能替永乐做的了主。这些问题像蛛丝般,将他缠绕,困住了他。人前,他是皇帝。是执掌生杀大权的人。可人后,他不过是一个母亲的儿子,永乐的哥哥。他或许更应该站在哥哥的角度去思考。 多时了,太后才勉强撑起身子来,她脸颊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她看看赵祯,又看向范照玉,极尽失望的说:“你们不必再替她求情,就让她好好的去思过。她迟早会想通的。” 她们都是权利下的享受者,就该低下头,就该放低身子。 晚些时候,赵桢批阅完奏折,从乾清宫乘辇去了皇后的翊坤宫。他与皇后一同用过晚膳,说了些体己的话,便在榻上歇息下了。 赵桢躺在邵云环身旁,看着头顶的床帐,无奈的说:“母后这次做的不好。她既伤了永乐的自尊,又践踏着永乐的尊严。” 邵云环看着赵祯的眼睫毛说:“改日臣妾去同太后说,她总是会见我的。” 赵祯叹息,眼中雾蒙蒙的,“永乐这些年都过的辛苦,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补偿到她就算了,还要让她被这样苛待。是我不够好。” “永乐尝遍了艰难困苦,好不容易有自己爱的人,即便那个人是皇贵太妃,可这世上的爱不就是这样么?臣妾曾与您,还是从狂风暴雨中走出来的。所以臣妾这个时候更能体会永乐的心情。” 赵祯爱惜的搂住邵云环,他看着那双明亮的眸,记起了他们初次相遇的时候。他是一个皇子,不能经常出宫,云环的父亲是位再普通不过的吃食铺子的掌柜。云环就在铺子里一边帮忙,一边学着认字算账。他小时候顽皮,与贴身太监偷出了宫,在街上转悠,看见什么都新奇。当他闻着香味踏进那间铺子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人,扎着两个辫子,给食客端着两大海碗面条,手都在抖,可一滴汤都未洒出来。 她红着脸,手指头都被烫红了,看着赵祯,笑的弯了眼睛,甜甜的问他,“小公主您要吃些什么?我爹爹手艺可好啦!”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赵祯心中有了邵云环。 一位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皇子,而另一位则是平平无奇的庖厨女儿。谁都不会同意这桩荒唐离奇的婚事。 赵祯不肯放弃,他也不会放弃,大雪纷飞,他跪在乾清宫的台阶下,恳求着父皇,恳求父皇同意他娶她,他还要娶她为正妻。先帝并未松口。只是一个妾室就罢了,却要娶那位庖厨女儿为正妻,他不同意。 赵祯就这样跪了三天三夜,因为体力不支,再加上那一年是大越最冷的时候,他昏倒在雪地,身子发僵,连呼吸都微弱了。先帝看着儿子病重的模样,作为父亲,到底还是心疼了,这才应允了。 他们是这样过来的,深知各种不易,都在为两人想办法。 东方泛白,晨雾飘渺。 太阳渐渐出了头,照耀着慈宁宫的明黄琉璃瓦,那歇山顶上卧着两只猫儿,舔着如雪般的毛发。 慈宁宫的暖阁里,冷的如一片空白,太后扶额,唤来竹沥,竹沥搀扶着太后去了大佛堂。 门扇打开,一股冷气趁机溜进来,太后站在桑葚身后,连外头的阳光都遮去不少,她站在那,没有动,看着跪在拜垫上的人,她发着声音问:“你还是执迷不悟吗?” “什么是执迷不悟呢?” 桑葚背对着太后,听着她的语气,闭了闭眼。 太后听到此话,不由得又发了怒,她看了看菩萨的脸,严肃冰冷,更觉伤心,“你忘了你的身份了吗?你是公主,你怎可在那么多奴才面前对皇帝挥刀?倘若不是你哥哥仁慈,你早被赐死了!” 桑葚抬眸,她看见的菩萨庄重肃穆,大慈大悲,是微笑着的,对她在微笑。 她没有说话,也不想与太后争执什么。都是成年人,她在大越的这些年加起来或许都与太后一个岁数了。就更不想多说了。她坚持的是自我,是自我的本心。 “罢了,我与你说不清楚,你也不会明白我的意思。做母亲的,哪里有害你的意思!” 桑葚冷笑,“从来便如此对么?” 太后根本不想听桑葚说话,她说了什么,她耳朵里也没有,只是一味的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哀家会着人为你准备驸马一事。今年春闱有不少出类拔萃的高足弟子,哀家会为你挑一位做你的驸马。你仔细考虑!” “想都别想。” 桑葚冷冷。 太后见桑葚油盐不进,失望的拂袖离开,小太监将大佛堂的门弯着腰关上,他看了一眼台阶下快步离开的太后,眼眸沉了沉。 桑葚未有任何动作,哪怕是膝盖已经跪的发麻,她仍然不会低头。驸马?呵,真是可笑极了。在太后的眼中,驸马就能困住她了么?就能让她放弃娘娘了么?若是如此,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她再次抬头,看着那尊慈眉善目的菩萨像,心中唯有安宁。 天有些黑了,春榴还如往常般送膳食去寿安宫。事闹的那么大,她当然知道,只是没想过太后会如此动怒,她更没想到金儿三言两语就把事情闹的这样厉害。她明明只是告诉金儿,皇贵太妃与九公主些许暧昧,让太后教导教导罢了,金儿又说了些什么?怎么变成这样了?变的她无法掌控了。 春榴压着内心的焦躁不安,她又拿镜子照了照脸,没什么异样后这才进了福安斋。 她一进去见着武英柔就跪下了,食盒轻放在一侧,恭声道:“奴婢参见皇贵太妃,太妃娘娘您吉祥。” “起来吧。” 武英柔斜靠在贵妃榻上,望着春榴的眼眸多了几分冷意。 春榴起来,将食盒中的晚膳拿出来,一样样摆放,日复一日的介绍着:“太妃娘娘,今晚上的膳食有鲜菇菜心,清炒笋丝,蜜渍豆腐。桶子鸡,白灼大虾,松鼠鳜鱼,还有甲鱼汤。” 武英柔没有说话,搭着沙棠的胳膊起身,一步一步来到春榴面前,她伸手捏住春榴光洁的下巴,强迫春榴抬头看着她。春榴浑身发颤,连牙齿都在打颤,她看着武英柔那张侵略性的脸,瞳孔的颜色都变了。她在永寿宫做事的时候,最怕的就是武英柔惩罚她们这些奴才。到如今了,她还是同样的怕,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就会不自觉的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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