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泛着蓝灰的雾气,这个模样忠厚的男人,眼中折射出浓浓杀气。 他一生杀人无数,绝不能就这样栽在这条阴沟里! 鸡鸣三声,雾气渐散,短暂沉寂过后的街道上传出了车轱辘的声音。 毛色发亮的骏马拉着高盖车厢而来,车盖四角垂下橘色流苏,车帘用的是从东齐运来的锦布,小小的窗口处,有淡淡的雅香飘了出来。 这条街上,马车能有如此装饰的只秦娘子一家,校尉认了出来,一打手势,远远地便示意马车停过来。 昨个夜里负责搜查秦娘子宅子的伍长跟在校尉后面,欲说不说,昨天他让手下滚,今天如果他说了,校尉八成会让他滚。 可这么多年的情谊,不提一两句的,万一闹出事来,显得自己也忒不仗义了些。 终了,伍长仍是上前,趁着马车往这来的空隙,将昨晚搜查无果的事,略略给校尉说了一遍,也是委婉劝校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秦娘子嫌疑太小。 校尉听过,并未生气,只是眯起眼睛打量着远方,沉稳道:“屺镇鱼龙混杂,小小无忧居,更是卧虎藏龙,一切皆有可能发生,你按我命令查下去便是。若真查不到……” 校尉看一眼伍长,把那些吓人的话给留了回去,伍长听得云里雾里,又不敢多嘴再问,默默退到一旁。 马车越来越近,关卡处的人这才看见,在马车的后面,还跟了辆牛车,之前两车离得太近,挡了视线,现在才显露出来。 老牛拉着板车,上面牢牢捆着好几个半人高的大箱子,小厮潼儿牵着牛绳,春儿守在马车车旁,戴着草帽的人遮住脸,正在前面牵着马的辔头。 “怎么还要查,昨晚你们不是带人搜过了吗?”春儿眼珠子瞪得骨碌碌的,站到了马车最前面。 “贼人虽已捕获,但仍有同党,我等奉命在此设卡,人或物,皆得查验清楚,才可通行。” 折腾了一夜,如果什么成果都没有,绝对没法向百姓们交差,校尉便改了说词。 春儿虽然不情愿这般麻烦,但这也不是她能做主的事情,便转身向车厢内的秦娘子说道:“娘子,他们要查咱们的身份和带的东西。” 秦娘子在车厢内淡道:“请便。” 校尉盯着车厢走过一圈,低头沿着车辙的痕迹后退到牛车旁。 四道车辙深浅明显不同,秦娘子所在马车的车辙浅,牛车车辙深,校尉看了眼牛车上的大箱子,抬手敲了敲。 如果马车的车辙过深,那校尉会立刻掀开帘子查看,但情况是,马车车辙浅,而根据昨晚的交手,贼人身材削瘦,秦娘子也不胖,若两人同乘,车辙也不会深到哪去。 校尉望着马车的车厢,心中的怀疑只是略略削去一分。 牛车上的箱子厚重发沉,数条麻绳捆得严严实实,校尉屈屈身子,比量了一下,这箱子可以容下一个成年男子。 伍长见校尉又比划又盯着瞧的,猜出了他的意思,便道:“不知秦娘子可否让我们把箱子打开,查验一番?” 车厢内沉默一会,秦娘子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当……” 一字为完,校尉忽然拔出长刀,猛地劈入箱内。 58.客栈 “高校尉!”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秦娘子面色愠怒地下了车,春儿忙过去扶着。 昨晚那般喧闹都没能让秦娘子情绪起伏一点,校尉把刀插进箱子的时候,秦娘子是真动了怒。 “我既已同意开箱验货,何必损毁箱子,校尉可知,我这箱子之中,所收藏的都是何等名贵的字画古籍,您这一刀下去,若是缺了边边角角,您当以何来赔?” 眼见气氛箭弩拔张,伍长主动说了些软话,“秦娘子莫担心,大人有分寸,这是咱们这些粗人寻常检验货物的法子,刀刺得不深,定不会伤着书的。” 刚才一刀,什么都没刺到,连秦娘子所说的书画什么的也没有,因此秦娘子说的话,校尉完全不信,他把刀抽出来,贴着袖子擦了擦,没费口舌,道:“开箱吧。” 刚捅完箱子又要来开箱,多此一举得像找茬,这种怀疑的态度让秦娘子脸色不大好,但她仍保持着良好的修养,吩咐道:“潼儿,把箱子打开。” “是。” 潼儿确定牛车不晃后,将麻绳解开,掏出钥匙,打开了刚才被校尉劈过的箱子,里面整齐堆叠着古书。箱子破开的洞离书还有段距离,没有损伤到书籍,秦娘子脸色缓和许多。 “全都打开!”校尉喊道。 潼儿看秦娘子一眼,秦娘子点点头,潼儿麻利地将其余几个箱子一一打开。 与秦娘子所言分毫不差,卷轴和泛黄的书册,垒得整齐。 “怎么样!查完了吧,查完我们可以走了吗?”春儿压着怒气道。 校尉目光阴沉,仍是盯着箱子不肯挪开目光,伍长知道校尉的倔脾气又犯了,连忙说:“秦娘子,请——” “且慢——” 校尉低喝一声,抬起头,死死盯着那个戴草帽的车夫,将刀把攥得更紧了些,大步流星地向车夫走去。 “把帽子去掉。” 春儿:“喂,你们不要太过分了,连车夫都查,怎么不干脆连我们的身份也一块查了!” 校尉充耳不闻,缓缓举起了刀,将刀尖对准了车夫。 “我摘我摘,官爷别生气。”声音有些嘶哑,车夫将草帽取下来,鬓角光秃秃的,普普通通的脸上墨了个“盗”字。 这是个被施了墨刑的男人,难怪要以草帽遮脸。 男人额角滴了汗,似是怕极了,连忙拱手跪地,“官爷,草民是刑期满了才放出来的,靠赶车讨口饭吃,要是哪里得罪了官爷,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可不能再进去了。” 伍长凑上来看了一番,小声向校尉说:“这人我认得,确实是年初才从牢里放出来的,本地人,知根知底的,没大本事,之前是偷钱进去的。瞧他现在怕这样,估计最近又小偷小摸了。” 此等小贼,平日里偷鸡摸狗混饭吃,见到当差的便会被吓得屁滚尿流,哪里会有胆量杀人,也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 校尉见了这样的人便烦,吐了个“滚”字。 “谢大人、谢大人!” “什么嘛,真是脑子有病。”春儿嘀咕一声,扶着秦娘子上了马车,潼儿将箱子捆好,几人重新出发了。 陆陆续续又查过几个人和马车,远处浩浩荡荡滚过来一拨人,男人的声音高亢清晰。 “我说你们几个,把东西都捧好了,要是砸了我今个也不用回去了。” “走快点行不行……嘿,走快跟走稳冲突吗!”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校尉和伍长不约而同露出烦躁的表情。 “咱还查这位小祖宗吗?”伍长问道。 校尉翻眼瞧着车队,似乎也没下定主意,可那车队走到跟前时,忽然自动停了,一个模样尚且过得去的男人趴在车窗上,探出个脑袋来。 “高有为,又忙活什么呢,昨晚闹一夜还不够,你老小子可是害得我一夜没睡好,瞧见没,我这眼下跟被人打了似的,都破相了。” 昨夜是高校尉亲自带队搜的这男子家,此人睡得跟猪一样,哪里会被人扰了睡觉。 高有为既不回嘴,也不吭声,“哼”了一声,仍坚持将整支队伍看了一遍。 男人有些不满,“你这人脑袋真是不带转弯的,我的人要是有问题,整个屺镇就没有正常的了。榆木脑袋,你但凡懂事些,何至于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小小的校尉。” 年轻男人作为晚辈,说话却毫无顾忌,丝毫没给高有为留颜面,一旁的兵士听得面面相觑。但高有为似乎听惯了这样的话,硬邦邦着一张面孔,分毫不让。 后面陆续还有新的车队要过来,高有为不愿意在此纨绔身上浪费时间,挥了挥手,放了通行。 马车走出去后,男子继续在车窗边喊道:“改天一起吃饭啊!把你们都尉也给喊上!” 喊完话,男人没个正形地坐回去,想起了什么,兴高采烈地掀开另一边的窗帘,车边跟着个戴着幞头的小厮。 “咱这样会不会迟了?要不我骑马?可千万别让你家娘子等急了才好。” “不会的,公子事忙,娘子定不会在意。” 声音沉稳而清润,“小厮”抬起头,浅棕色的眼睛里露出笑意。 * 客栈房门被打开时,祁霏差点没给来者当成坏人打出去。 裴时霁没穿昨夜的夜行衣,又找了地方,将小厮的衣服给换成秦娘子送的普通衣裳,祁霏一夜未睡,一晃眼就见个陌生衣服,本就是高度戒备,抄起茶壶就往对方脑袋上招呼。 “是我。”裴时霁一边接下茶壶,一边笑道。 祁霏定定神,看清裴时霁时,悬了一晚上的心顿时放了下去,心里一松,缺乏休息的身子就发软,裴时霁搀住她的胳膊,忙道:“怎么了,我扶你去歇一歇。” “还说呢,你一晚上没回来,我哪里敢睡。”祁霏靠回榻上,没好意思说她昨晚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把裴时霁各种可能的死法都想了一遍,差点没控制出去找她,但又怕裴时霁本来没事,自己这一去,再徒添乱。 脑子混乱一片,祁霏连殉她的心情都快有了。 裴时霁抱歉道:“昨晚确实有些突发情况,回不来,又无法传递消息,让你担心了。” 祁霏没急着让裴时霁说昨晚的情况,而是叫来热水,先让裴时霁洗漱了一番,又喊来早饭,两人一边吃一边聊起昨晚的情况。 “东西呢,给我看看。” 裴时霁从贴身的衣兜里,把从蒋庆家书架上拿到的东西递给了祁霏——一个被对折的信封。 祁霏从里面拿出薄薄的几张信纸出来,抖了抖,确定一共有八张。 “这什么玩意?”一堆鬼画符龙飞凤舞,祁霏没看懂意思。 “这似乎是罗塔十部的文字。” “你认得吗?” 裴时霁顿了下,“不认识,得找个信得过的人帮我们看看。” 祁霏点点头,“那咱们用过早饭后,先去找秦娘子,将小盈的情况和她详细说了,再看看,能不能让她们见上一面。” 裴时霁想了会,“是否不妥?若是秦娘子为小盈仇敌,我们岂不是会害了小盈?” 秦娘子与小盈关系不明,裴时霁不敢妄下定论。 “你方才说,秦娘子知道小盈年纪,还断定小盈没到婚嫁年龄,我倒是觉得,真正的仇敌是不会在意这些的,能记住这些琐碎小事的,多半是真正在意对方的人。” 祁霏快速在心中盘算着裴时霁方才所说的话,“况且,若是仇人,这该是何等血海深仇,才能冒着这么大风险,布这般精妙的棋,只为把一个不一定在说实话、来路不明的人救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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