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遥:“是。” 裴时霁看了眼祁霏,不知道该不该和她说话,迟疑会,缓缓道:“一块走吗?你要不要趁着白天去找萍儿商量商量。” 渺香阁白日清静,萍儿会比较有时间。 “好。”祁霏点头,又开始跟木头人似的往外挪。 裴时霁:“……” 尚遥在后面看傻了眼,“今日祁姑娘是怎么了,好像不会走路了似的。” 海棠跟只闲不住的鸟儿似的左右转转小脑袋,笑意明媚,“我倒是觉得这样的祁姑娘有趣得很。” 海棠抱着账册重新进了屋子,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算盘,她摊开账册,重新计算起来。 房租是基本,日常所需的东西,比如柴米油盐,还有开办学堂用的桌椅板凳,布匹针线……这些东西虽不起眼,但算起来最耗精力。 海棠低头算着,冷不防脸边一凉。 尚遥端了个瓷盆来,里面融着冰块。 海棠怔住。 冰块对她来说,可是个稀罕物,她只在冬天见过冰,夏天的时候卖菜回来,偶然能看见拉冰的车从街上走过。仅仅是路过自己,那阵凉意,也能让自己记得好久。 海棠又惊又喜,“是冰啊!” 没想到海棠会这么欢喜,尚遥有点不知所措道:“怕你热着,就带了点来。” 尚遥隔了一个凳子坐下来,期期艾艾地说,“要是你喜欢,下次我多带点来。” 海棠眼睛弯弯,“多谢大人,不过您不用带的,冰很贵的。” “不贵。”尚遥道:“将军府有份例,我家里也有,我一个人,用不完的。” “既然这样的话,那您可以带一点来,到时候屋子里教学讲课的话,也会很闷热的。” “好。” 海棠继续算着账,尚遥看不懂,干坐也无聊,便起身告辞,“那我先走了。” “嗯。”海棠执着笔,昂头看着尚遥,“大人中午来这吃饭吧,近日天热,我给您备几道开胃的菜。” “不用不用。”尚遥有些脸红,无措地摆着手。 “您给将军立了军令状的,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呢,这薄衫可就快能穿了。” 尚遥:“……好吧。” 看着尚遥蔫吧远去的背影,海棠低下头,嘴角偷偷露出愉悦笑意。 27.仪娘子 日子一天天的过,朝会也一天天的开,翻来覆去就是那些事,赋税、边防,吵来吵去,吵得人耳朵疼。 今日又有人提出收窄与东齐的贸易往来,理由是东齐人行为荒诞,思想异端,会扰乱大周民心。 唾沫星子飞了一会,崔茂齐眯眼打盹地站着,元文绍装傻看热闹,裴时霁揣着手等下朝。三人丞相没一人吭声的,圣人简单说和了两句,这事又被压了下去。 好不容易挨到下朝,裴时霁一见到顾长川走过来,脑袋就开始嗡嗡作响。 “你最近捣鼓什么呢,下朝了就见不到你人影,溜得比兔子都快。” “在尚书台罢了。多半是你嫌热偷懒,整日缩在屋子里,除非把眼珠子扔出来,你才能看见我。” “我发现你最近损人的功力大大见长。”顾长川伤心地捂住小心脏,“尤其是对我。” 裴时霁压根不想理他。 “今日我家夫人来接我。” 转瞬间,顾长川又笑得满面春风,嘚瑟得宛若被父母接下学的三岁孩童。 裴时霁从他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上,明晃晃地看出了“你没有吧”这句话。 顾长川不要脸地撞撞裴时霁肩膀,贼笑道:“可千万别羡慕嫉妒,等你成了亲,这种幸福早晚能享受到的。” 顾长川知道裴时霁和祁家赐婚那点事,有意来埋汰她。 裴时霁抻抻袖口,淡然道:“是吗?当初怕夫人不喜欢自个,跑到朔苍散心,喝醉后抱着酒楼的柱子哭得昏天黑地。这种幸福,我确是享受不到。” 顾长川:“……” “你就嘴硬吧,你就是嫉妒我。”顾长川气急败坏地往台子下冲。 走出宫门,顾长川一脑袋扎进自家马车找夫人去了,裴时霁仍旧和往常一样,一个人踱步进了街道,走过几个街口,她忽然转了个弯,拐进一个巷道里,里面停了辆马车。 马车驶出巷道,汇入人流,毫不起眼,一路走去,人越来越少,等到了西市口,裴时霁早已换好一套常服,下了马车。 “先回去吧,小心点,绕个路走。”裴时霁嘱咐车夫。 “是。” 祁霏在街口站着,脸色有些苍白,瞧见了裴时霁,连忙迎了上去。 “仪娘子到了。”祁霏似乎有些紧张。 “在哪里?” “海棠带着她去了宅子。” 仪娘子的到来让祁霏变得不同寻常,这和她一贯的脾性不符,裴时霁虽然疑惑,但还是体贴地和她一同走去,只字未提。 两人从后门进去,宅子不大,再穿过一道洞门,就到了院子。还没进到院子,裴时霁便听见了赵叶轻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她说了声“仪娘……” “大人该唤我仪娘子才是。” 裴时霁和祁霏进了院子,看见赵叶轻和仪娘子面对面站在院中,赵叶轻背对着她们。海棠安静地站在一旁,候着两人说话。 仪娘子是个不到四十的女人,眼角略有些纹路,很瘦,五官清隽,能看得出年轻时定是个美人。岁月的气息在她身上静静沉淀着,举手投足间,端庄优雅。 “是,仪娘子。”赵叶轻低低说了句。 “呀,这是裴将军吧?”仪娘子瞧见了裴时霁,端手行了一礼。 赵叶轻连忙转过身,抬了下袖子,待到裴时霁走来时,一切都已恢复了平常。 “久闻仪娘子大名,今日得见,当真是裴某的荣幸。” “将军太客气了,这句话该我来说才是。” 裴时霁请仪娘子进屋细聊,祁霏没跟进去,拉着赵叶轻走远了。 裴时霁轻蹙了下眉头,转身进了屋。 仪娘子对裴时霁开店的事情很感兴趣,也很爽快地答应了前来教课的事情。只不过她自个还有生意要照看,不可能一直待在这边。 最后两人商定,由裴时霁这边派一个人过去跟在仪娘子身边学技法,而仪娘子则每半月过来一趟,其他时候,由仪娘子那边派来个可信任的绣娘负责教学。 事情商量好,裴时霁展颜道:“和仪娘子说话当真痛快,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裴时霁斟了两盏茶,送到仪娘子面前。 “多谢将军。” 时间还早,裴时霁便让海棠带着仪娘子去看看铺子,顺便在洛阳城里逛逛。 送过仪娘子,院中没了赵叶轻的身影,祁霏坐在游廊的围栏边,腿一悠一晃,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 “帮你做个秋千好不好?”裴时霁悄步走过去。 “那是小孩子才玩的。” 话说完,祁霏身子一僵。 裴时霁叹口气,离她稍远了点。 一连好多天,祁霏对自己都是这样,裴时霁的心情有些跌落,本以为自己和她好不容易能走近了些,如此看,许是自己多想了。 “祁霏,你……很讨厌我吗?” 祁霏抬起头,瞧见的便是裴时霁抿着唇,踌躇的模样。 “不、不会啊,怎么可能。”心尖一颤,祁霏不自觉放缓了呼吸。 “那就好。”裴时霁轻轻地笑了。 裴时霁总是这样,无论祁霏做了什么,只要能得到一句肯定的回答,便会心满意足。至于是否有更深的原因,只要祁霏不说,她便不问。 马球赛上那个杀神的模样好似昙花,一朝花落,裴时霁仍旧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喜也淡,悲也淡,对着祁霏,总是心甘情愿地立在卑微的位置上,收起自己的棱角锋芒,好像欠了对方多大人情似的。 裴时霁越是这样,祁霏越是懊恼。既是恼自己有愧于她,更是恼自己仍不够让裴时霁把藏起来的那面拿给自己看。 有什么东西横在那,祁霏焦急地想跳过去,想抱住那个温柔的姐姐。 胸口浸过水似的酸胀,祁霏细细瞧着裴时霁好像永远那般温柔的眉眼,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我只是在想赵叶轻的事情。” “愿意和我说一说吗?”裴时霁坐下,怕她不舒服,没靠得太近,隔了个柱子。 裴时霁似乎在用那日拿到的香料了,之前满大街常见的熏香味已经消失不见,她身上有一种清雅的玉兰香,又不完全是。 祁霏闻到那股熟悉的香气时,浑身的血液都快燃起来,她把下唇咬出一条印痕,忍着心里的悸动,主动往裴时霁那里挪动了些。 她不想裴时霁再因为自己伤心了。 她不想裴时霁因为任何事情伤心。 果不其然,看见祁霏的小动作,裴时霁舒展了眉眼。 “你觉得仪娘子怎么样?” “很有魄力。” 祁霏鼻子里“嗯”了声,小声道,“她娘亲比仪娘子还有魄力。” “什么?” 祁霏呼口气,抬头望着湛蓝天空里飘动的白云,眸子里染了几分愁绪。 “仪娘子,是赵叶轻的姨娘。” 小时候,祁霏总也喊不对赵叶轻娘亲和她姨娘的名字,前者唤师盈,后者叫师仪。师家是开绣坊的,和贩卖布帛为生的赵家过从甚密,师盈和赵叶轻父亲青梅竹马,成年后两人便成了婚,婚后第三年,生下了次女,也就是赵叶轻。 “赵叶轻很小的时候,就比别的小孩聪明,大家都是启蒙的年龄,她已经开始背那种很长的诗词了。她娘亲见她天赋非凡,一狠心,便在她十四岁那年,把她送养给族里一家农户宗亲。” 听及此,裴时霁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愕。 祁霏点点头,表示裴时霁没听错。“她娘亲师夫人是一个既有胆识,又有魄力的人。虽然别人都骂她狠心,但她还是坚持这样做,因为只有如此,赵叶轻才能顺利入仕。” 大周禁止商户及其亲眷科考,赵叶轻十四岁的时候,恰是朝中传出大周要改制,招纳女官的年份。 外人总说师盈心狠,可当时赵叶轻已年满十四,说来,在骨肉分别和入仕之间,是她自己主动选择的后者。她母亲也正是看出了女儿的抱负,才甘愿推她一把,忍下所有骂名。 “子女于父母,如雏鸟恋巢。当时我觉得赵叶轻比她娘亲还心狠,她哭了好久,我都觉得是她咎由自取。” “可随着慢慢长大,我才知道,她心里揣着的志向,是足以让她抛弃一切的。” 那些年,大周东有东齐,北有罗塔,西部异国也在反复骚扰,大周内部天灾不断,民不聊生。 也许是有一天在自学堂回家的路上,赵叶轻看见了衣衫褴褛的难民经过,或许是瞧见城门募兵的队伍中,有拄着拐杖的老者,也许是另一瞬,让赵叶轻坚定了杀身成仁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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