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璐笑笑:“人家的这份熟练,是从小不知飞多少次瑞士练出来的对吧?” 辛乔戴着巨大的滑雪镜,将她清隽的面容遮去大半。 对一个人毫无保留的信赖,其实是一场漫长的战役。 并非豪情万丈的高喊一句“我永远相信你”,便像在两人关系的文书上永远盖了一个戳。 因为生活是动态流淌的,像水一样。 不停有新的细节冒出来,提醒你几乎已遗忘的、你们到底是多么不同的两个人。 当她娴熟撑着雪杖、像只骄傲的鸟,微微屈膝的姿态后几乎像是对着灰霾的苍穹飞出去一般。 当她带着端庄笑容、在你说出“女朋友”三个字以前,很平和的说出“朋友”二字时。 你才会记起,她从小就是这样的人,优渥的、谨慎的、绝不把自己至于任何险境中的。 宁璐瞥一眼辛乔远眺周琨钰的侧颜,欲言又止的。 天色渐晚,三人滑得差不多,便一道去吃火锅。周三小姐倒不拘着什么,和宁璐想得不一样,蔬菜也吃得,各种添了淀粉的丸子也吃得。 滑雪度假村地势偏,入了夜,也没什么别的娱乐。公共休息室里聚了一堆人,准备玩剧本杀,人数不够,正在招揽。 宁璐向来对这个感兴趣:“我们一起去玩?” 辛乔不是什么热络性子,迟疑一下:“我没玩过。” “没事,她们一看就是老玩家,能带。”宁璐笑道:“我给你讲讲你就明白了,不过,可得投入一点啊,不然没意思。” 辛乔看向周琨钰。 周琨钰面容平静,语调一丝丝纵容:“想玩就玩啊。” 三人落座,众人眼神在周琨钰脸上打个旋儿,又落到辛乔脸上。倒不是瞧出她们俩有什么关系,而是一口气来两个甚为出众的美女。 一个端雅若仕女图,柔白毛衫,闪亮乌发披在肩头,一看就怎么说呢……很矜贵。 另一个神色淡,但眸眼里透出一丝丝倔,就有那么点奶狼双修的味道,很流行的! 这俩人估计不熟,中间隔一个共同的朋友,小奶狼看也不看大小姐一眼。 这次玩的是个古代剧本。 周琨钰和辛乔都没玩过,但她俩聪明,宁璐大略一解释也就懂了。抽剧本时,巧得很,周琨钰抽到长公主,而辛乔抽到她的影卫。 像辛乔防备心这么重的人,估计连去看心理医生都不怎么容易被催眠,这会儿玩剧本杀,谈不上全情投入的嬉笑怒骂,不过这剧本写得有意思,她跟着情节走,倒也没觉得无聊。 真正开始投入是剧情进入关键点。 胜负关键之一是影卫到底信不信任她从小仰望着长大的长公主。 周琨钰辩才极佳,况且她不疾不徐的温雅语调天生就能增加信赖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辛乔一张脸尚能维持淡漠,边上已经有人开始哭抽抽了。 最后是周琨钰柔声唤辛乔在剧中的名字,叫她:“过来。” 她身子微往前俯,越过她们中间坐着的宁璐。辛乔跟着曲腰,两人当晚第一次四目相对。 周琨钰笑眼柔和,藏着一点点哀伤,又唤一遍她在剧中的名字。 像从小在塞外把这只小狐狸捡回来,把一个黄澄澄的橘子塞到她手中时那样。 像从小把她养在自己身边,屏退了左右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时那样。 像她第一次杀人以后,漏夜去她的住所,不叫她起身,纤纤素手往她枕下塞了个香囊,柔腻指尖刮过她白日里溅满了人血的眉毛时那样。 影卫望着长公主。 这个给了她生命的女人。这个她从小仰望的女人。这个寄托了她全部信赖与信念的女人。 两人是如何走到了这般地步,勾心斗角,疑窦暗藏。 辛乔忽然就有点真实的难过了,说不上是为剧中的影卫,还是为她自己。 这时周琨钰探出柔腻指尖,像从小无数次对她做过的那样,挠了挠她的下巴。 “哇……”对面有人发出这样的气音。 说不上自己是出戏了还是更入戏了!说不上是想看到现代装的世家千金抚上一脸倔强的街头小狼!还是想看到羽冠华服的长公主抚上满脸染血的影卫! 都好好嗑!都好嘶哈嘶哈! 然而在最后一刻,周琨钰很隐秘的,对着辛乔眉心微动。 辛乔望着周琨钰,还是说出那三个字:“相信你。” 其实一出口,她便知道自己输了。 果然周琨钰大获全胜。最后揭露真相的时候,众人慨叹不已:“高手高手,太会玩了。真的是第一次玩吗?” 周琨钰笑得很客气,看了辛乔一眼。 剧本杀结束,周琨钰作为赢家请众人吃水果。她总是这般周到妥帖,所以人人称赞她,挑不出她的一丝毛病。 又聊一会儿,众人便散了。这度假村的单人间和双人间不在一栋楼,于是出了公共休息室,辛乔与周琨钰同宁璐告别。 辛乔双手插在口袋里往前走,神色还是淡,不过步频比平时快。 周琨钰跟在她身边,柔声叫她:“走慢点。” 辛乔不回答,步频倒是放慢了点,但也没多慢,周琨钰需提着点步子才能跟上她,挽住她手臂。 “刚才怎么回事?” “什么?” “我最后不是提醒你了么?”周琨钰挑唇而笑:“还上当,傻不傻。” 辛乔沉默一瞬。 “我就是觉得,万一是我想多了呢?万一你不是提醒,就是眉头不经意动了动呢?还是相信你吧,不然……” “怎么?” 辛乔把话到嘴边的一句“不然你会难过的”,换成:“不然你会生气的,出来后拧我一下怎么办?” 周琨钰说话间真在她臂弯里拧了下:“像这样?” “哎哟。”辛乔故意配合。 周琨钰笑。 辛乔垂眸,盯着路面的小圆卵石,心想:她不是傻,她只是有弱点。 周琨钰就是她的弱点。 ****** 两人一同回房,周琨钰先去洗澡。 等她吹完头发走出来的时候,看到辛乔趴在窗口抽烟,半个身子罩在屋内的光里,可整个侧脸线条又完全笼入窗外的夜色,一片幽暗中,平日清秀却显出锋利的线条模糊起来。 那是周琨钰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感觉—— 这个突如其来卷入她生命的人,所镌刻的痕迹也未必如她所料想的那般清晰。 随着夜色,随着时光,随着一些也许她自己都不可控的因素,都会逐渐泯灭,不给她留下任何。 她向辛乔走去,看到辛乔修长指间的烟头,在夜色里明灭。 辛乔在发呆,听到她脚步,扭头冲她笑了下:“别过来,你都洗干净了,我身上还有火锅味儿。” 周琨钰在原地站定,隔着一小段距离。两人之间太静了,夜也太静了,仿佛能听到烟丝烧灼一点点打卷的声响。 辛乔望着天边的一颗寒星:“为什么要跟宁璐说我们是朋友?” 周琨钰喉头动了动:“辛乔,先去洗澡好吗?” ****** 辛乔洗完澡出来,瞧见周琨钰靠在床头。 她沉默坐过去,背后是周琨钰交叠在床上的纤长小腿。 她知道周琨钰在看她,但她没看周琨钰,两人之间的氛围,一如她刚才趴在窗口抽烟的时候。 直到周琨钰从背后搂住她的腰:“辛乔。” “吻我好吗?” 周琨钰的舌头像春日里蔓延的藤,事实上,周琨钰整个人都像春日里蔓延的藤,辛乔觉得自己被一张藤蔓编织的网吸纳了进去,招摇着整个春天的动人。 辛乔掀起一条眼缝,见周琨钰对她吻得投入,睫毛微微翕动。 这时候的周琨钰,看上去是那样诚挚。 她俯身过去,看周琨钰的长发在洁白的鹅绒枕上绽出一朵墨色的花。周琨钰凑到她耳边低语:“让我自己来。” 她们之间,周琨钰主动的时候不多。她更像什么清娆的植物,有着捕猎的本能,吸引着人来对她飞蛾扑火。 可今夜她坐了起来,藤蔓一般的浓密长发披散在肩头。 “辛乔。”语气是被漉漉的汗熏蒸出来的:“你只需要看着我。” 辛乔仰视着她。 那张端雅的脸只适合用来仰望,可此时的神情却在诠释放纵。 那把清润的嗓音更适合用来吟诗作赋,可此时的吐息却在演绎缱绻。 那让辛乔心里产生了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一边觉得圣洁,一边觉得罪孽。 事实上,这既不圣洁也不罪孽,不过是两个人毫无保留的交换灵魂。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能诠释周琨钰这个人了。 她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矛盾体,纵情又克制,投入又保留,诚挚又令你永远都看不透。 她的身心都在告诉你,她很复杂,可你有勇气,来接纳这样一个复杂的她么? ******* 周琨钰在辛乔身边躺下,关了灯,黑暗里,她的语调很轻。 “我跟宁璐说我们是朋友,因为宁璐跟我妈认识。我们家的情况,你大概也能想到,有些复杂,我需要一点时间去理顺。” “其实只要你不想,宁璐不会往外说的。” “辛乔,这可能就是我们最大的区别。你信人,但我不信。” 在周琨钰的成长环境里,人人笑里藏刀。在巨大的利益驱使面前,人性使然,父子母女尚且可以反目,更何况其他人。 “至于我要怎么理,你不用想太多。” “你觉得我帮不上忙?” 周琨钰把手搭在她腰上,指尖轻揉一下她的腰窝:“不是,是那些事离你的生活太远了。我希望你的生活跟以前一样,简单一点。” 辛乔沉默。 周琨钰轻声问:“不信我?” 辛乔把脸埋进她的颈窝:“你不是说我傻么?” “我们这种傻子,说什么话都是以永远为期限的。” “我说过相信你了,对吗?” 周琨钰笑,望向一片虚无的黑暗。 她能做到的,对吧? 哪怕她要面对的人,是周承轩。 ****** 第二天,三人又抓紧去雪道上好好放松一番,周琨钰坦白说,有那么一点腿软。 回房收拾行李,宁璐还要赶回外地上进修课,周琨钰开车把她送到高铁站。 “这次谢谢了。”温雅笑着同宁璐道谢。 “哪儿的话。”宁璐就着打开的车窗跟辛乔说:“下次再约,你别老说忙忙忙的,大半年见不着人影。” 辛乔点头:“好。” 告别后,周琨钰开车回邶城。 路上问辛乔:“我下午得去医院,你怎么安排?” “我回家,陪木木。”把小妮子一个人留在家,该说不说,辛乔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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