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还是软弱了。就像辛木忍不住找周琨钰要一个拥抱一样,她亦有自己的软弱。 她紧紧咬着自己嘴唇内侧,在心里说:辛乔,我给你十秒钟的时间。 十秒一到,你就立刻从这个怀抱中给我挣脱出去。 十。雪花纷纷扬扬。 九。世界一片静寂。 八。冰凉浸润肩头。 七。身后一阵暖意。 辛乔悄悄提了口气,阖上眼,继续在心里数:六,五,四…… 直到最后三个数:三,二,一…… 辛乔轻翕了翕睫毛,张开眼。 忽然,“啪”的一声。 似魔法,似奇迹,小区里的路灯一瞬集体亮起,映亮一片皑皑的雪。 辛乔理智上当然知道,这是系统设置的开灯时间到了。 细细分析起来一点不浪漫,无非是电脑,机房,各种亮灯的时间方程式。 可是。 可是当你的眼前一片雪白,刚刚落下的雪是很纯净的,积在一起,你盯着它看的时候甚至觉得它微微泛蓝,好冷冽,似要割伤你的眼睫。 这时忽而灯火融融,泛着温馨的暖调。是蜂蜜的颜色,是被晒化的糖的颜色,是盛夏午后阳光的颜色。 为什么跟周琨钰在一起,总有这般的巧合。 辛乔一下挣脱周琨钰的怀抱,拔腿便往客厅方向走。 “辛乔。” 她到底还是回了下头。 周琨钰倚在她方才站过的位置,丝毫不怕雪浸湿自己的衬衫,望着她问:“做朋友好么?” 辛乔低头,挑唇,笑出了声。 她走回周琨钰面前,抬眸,唇边的笑意还挂着,只是眼底是落雪一般的冰凉。 然后那点笑意才渐渐地退,渐渐地退,退回她素日的面无表情。 她面无表情的问:“好玩么?” 去你的云淡风轻。 去你的若无其事。 去你的做朋友。 辛乔转身几步跨回客厅边,只是在拉开门时回眸:“周琨钰,看着我。” 周琨钰本是微微垂着眼睫,望着立柱镂空处飘进来的雪。 这会儿望向辛乔的眼底。 辛乔要周琨钰看着她,只是要清清楚楚的说,明明白白的说。 她再也不要遮掩,不要暧昧,不要混沌。 她一字一句地告诉周琨钰:“不好意思,我不跟心动过的人做朋友。” 说完便拉开门进去了。 ****** 没想到辛木已经醒了。 看她拉门进来,眼神跟她一撞,辛乔下意识挪开眼,转念又一想,她跟周琨钰说得清楚明白,为什么当着辛木要像心虚似的,于是又把眼神挪回来看着辛木。 辛木试探着问:“琨钰姐姐也在外面?” “嗯。” “你们……” 这时周琨钰拉开门进来。辛木又望向她:“琨钰姐姐,你、你们,一起在外面啊。” 周琨钰柔润笑笑:“嗯,雪下得很美。” 辛乔勾了下唇角,心想:周琨钰就是这样的人。 她不说拥抱,只说雪下得很美。就像她之前甚至不允许自己说出“喜欢”,转而要来做朋友。 做狗屁朋友。 辛乔叫辛木:“醒醒神,准备走了。” 辛木揉了下眼,站起来背自己的书包,犹豫了下,走到周琨钰面前。这一次,用周琨钰能听到的语调说:“谢谢。” 周琨钰没说什么,抬手,在她肩头轻摁了摁。 辛乔已先走到玄关换了鞋:“走了。” 辛木跟过去,同周琨钰告别。 因着雪天路滑,天色渐晚,辛乔怕辛木跌跤,没再坐公交,带着她打了辆出租车。 车开了一路,只有电台放着时近春节的对谈节目。 辛乔低低开口:“不好经常去麻烦人家的,你明白吧?” “嗯,知道。” 辛木也不是不懂事。 虽然她很想问皮筋、“下毒”、“你瘦了”是怎么回事。 但她姐都这样说了,那或许是她想多了,吧? ****** 辛乔的拒绝,让周琨钰有一些猝不及防。 其实说出“做朋友”这句话,是周琨钰对自己很大的让步。 先前,她们是较量、是游戏,那意味着一点真心都不可以有。可是“朋友”,朋友不一样,那意味着她会投入真挚的感情,只不过要守好“心动”的那道线。 周琨钰的意外在于:既然没可能在一起,做朋友又有什么不好呢? 辛乔姐妹离开后,她坐到沙发边,开始沏茶。 她发现自己的思维模式好像很习惯妥协。 喜欢弹钢琴,不能当主业,那么当个兴趣也不错。 想靠近什么人,不能喜欢,那么当朋友也不错。 她们这样的人,好似很习惯这样,去模糊本应清晰的那条界限,用很多的暧昧不清,去让生活里变成一片灰。 只有辛乔。 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笃定地告诉她:“不好意思,我不跟心动过的人做朋友。” 周琨钰很难形容自己听到那句话时的感觉。 一盏茶饮下去,烫化了方才被那句话震松的什么,她觉得心里有些很莫名的触动,好像有什么在慢慢动摇。
第39章 这天, 为着周济言有空回家吃饭,周家餐桌边人难得的齐整。 周琨钰医院里事忙,是最后一个赶回来的。 院落里, 周承轩在鸽舍前立着,他上了年纪后喜穿唐装, 更显儒雅。冬日天黑得早,鸽子早已归笼, 这会儿他伸着指节, 有一下没一下的逗着。 听闻周琨钰匆忙脚步, 没回头, 先是唤了声:“阿钰。” 才转眸冲她笑笑,眼神却威严:“走那么快,不成体统。” 周琨钰放慢步调,也不说“怕您等急了”这类的话,只柔润的扬扬唇:“是, 爷爷。” “洗手来吃饭吧。”周承轩背着手先进屋去了。 周琨钰多看一眼他方才瞩目的鸽舍。 她们又与鸽子有什么分别呢,不能飞,就剪断翅羽。看起来天空朗阔任鸟飞,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每一次展翅,其实那一道道隐形的路线早已既定, 所以只余灰扑扑的一双眼。 周琨钰洗手进屋,餐桌边坐下。 周承轩问起周济言在德国所了解的前沿医学, 周济言一一细致答了。 周承轩显然是满意的。 微微颔首:“那么股份的事……” 周济言早已是内定的下一任继承人, 只是周承轩习惯了大权在握, 把自己手里股份抓得牢。这下为了方便周济言出去谈合作,才舍得又把股份放出一些给周济言去。 这件事, 在餐桌上便算谈定了。 周济言也不道谢,只淡淡点头:“我会好好干的。” 这时调羹擦过碗沿,发出一个不和谐的“呲”音,所有人望过去,周济尧轻转着自己手腕子笑:“今儿跟盛宣打高尔夫,拧了下。” 解释自己为什么调羹撞到碗沿。 正事谈完,餐桌上恢复“食不言寝不语”的老讲究,所以连咀嚼声都不能太大。 吃完饭,周琨钰准备回房。 路过院落转角,却听假山背后,沈韵芝和周济言的对谈低低传来。 沈韵芝惯会挑地方,这是周琨钰回房的路,到了这时间,除了周琨钰,没人会再往这方向走。 沈韵芝:“你今天做得很好,爷爷转了股份,就是不能露出欣喜的样子。固然这是他信任你,但老爷子疑心重,你一高兴,他保不齐开始想自己是不是放权得早,吃了亏。” “是。” “你看阿尧,不也是进步了?就算再气老爷子的这个决定,也知道不该露声色,这不比他刚进门的时候强许多了?” “您教得好。” 沈韵芝轻哂一声,嘲讽语调。 没有任何人知道,周济尧是周晋鹏在外的私生子,三岁时领回周家来,当作沈韵芝所出养在膝下。 周琨钰望着院落里的青竹,微挑唇角。 这便是她们的生存模式。 喜,怒,一切情绪都不由得她们自己。脑子里已形成本能,任何情绪冒出时,首先想的便是会给自己带来怎样后果。 她没再听下去,脚步放轻,回了自己房间。 ****** 辛雷的忌日渐远,辛乔与辛木的情绪恢复往日平静。 春节前的最后一件大事,便是辛木的生日。 和辛乔不一样,辛木很喜欢过生日。大概她从小生病,生活中能畅享快乐的日子本就不多,而每年生日都象征她一次小小的胜利,象征她又一年闯过了鬼门关。 今年顺利做了手术,生日更是具备了特别的意义,从此没有病厄,只余健康。 只是不凑巧,今年辛木生日时,辛乔正好要去外地培训两天。 于是她提前两天给辛木过生日。今年没在她们家街口附近的蛋糕店订,而奢侈的订了个巧克力冰淇淋蛋糕。 奢侈之一在于,这种冰淇淋蛋糕有些贵。 奢侈之二在于,往年辛木身体不好,很少能吃这种冰的食物。 辛木吓了一跳:“太、太大了吧。” “不大。”辛乔说:“今天吃不完,冻冰箱里慢慢吃。” 每年给辛木过生日她总有一些些尴尬,因为要唱“生日快乐歌”。这与她性子太不相符了,而且还是她一个人,独唱。 但她还是会很认真的唱,很大声的唱,拍着手。陷诸府 当辛木阖眼吹蜡烛的时候,她也会悄悄阖上眼。 因为她每年都不过生日,所以便把自己的生日愿望攒到这里来许。每年的愿望都一样,很简单的五个字:“祝木木健康。” 给辛木过完生日的第二天一早,她赶往津市的培训。 她没有告诉辛木的是,培训第二天下午的课程没有排满,如果结束得早,她还有机会赶回邶城陪辛木过生日。 没说是怕做不到,反而令辛木失望。所以这天培训结课后,她立马带上提前收好的行李,一秒不耽搁的往邶城赶。 晚饭是赶不上了。不过到家大约九点,还赶得上在辛木生日这天,对她说声生日快乐。 抵达高铁站,考虑时近年节的邶城路况,她果断选地铁。转了三趟车,邶城那些老线路的地铁,地铁站设计不算多合理,楼梯上上下下,她跑出了一身薄汗。 一路跑到旧筒子楼,上楼梯时脚步又开始放缓。 怕辛木知道她是这样一路匆匆的赶回来,又觉得自己给她添负担。 她设想得很好,在防盗门外多站两秒,掏钥匙开门,那时额上的薄汗也干了,她会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对辛木说:“木木生日快乐。” 辛乔小小的英雄主义情结作祟,就觉得还,挺酷的。 拿钥匙开门,剩余的几把钥匙扫在防盗门生出的铁锈上。室内是她记忆中最熟悉的暖黄灯光:“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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