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琨钰应一声。她和辛木并肩坐,辛乔坐她们对面,端碗执箸,一直没看周琨钰的脸,视线落在她细瘦的腕子,连尺骨的形状也清隽。 “吃吧。”辛乔说:“没下毒。你瘦了。” 这三个句子各自成章。话一出口,餐桌上静得似能闻针落。 完蛋。 辛乔想,方才她有些走神了,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辛木小心翼翼的问:“下什么毒?” 辛乔捏着筷子的指节紧了紧。周琨钰笑道:“是我刚才跟你姐开玩笑,怕她给我下毒。” “她为什么要给你下毒?” 周琨钰停了停。辛乔其实没太紧张,以周琨钰的情商,很好把这问题糊弄过去。 可周琨钰说:“你问她。” 这句子微妙极了。 明明餐桌上就她们三个人。周琨钰算起来与辛乔更相熟,可她所有句子都是对着辛木说的,辛乔坐在她对面,变成她字句里一个暧昧的第三人称代词。 辛木看过来了。 辛乔无声的张了张嘴,最后说:“我嫉妒吧。” 嫉妒她的云淡风轻。嫉妒她的若无其事。 可辛木问:“嫉妒她长得比你漂亮啊?” 辛乔:…… 不语,低头扒饭。 周琨钰夹了颗丸子,在米饭上放了放,那点儿清润淡绯的汤汁浸了点米粒,她优雅的把丸子一分为二,切了半送进嘴。 辛木瞥了眼辛乔。 辛乔继续埋头干饭,也没问人家一句“味道如何”。 这……怎么感觉有点怪呢。 首先,她姐一眼就认出了周琨钰的车。好吧这可以说是她姐在医院见过。 其次,她刚才悄悄观察过了,周琨钰束头发的皮筋跟她姐不是同一款,固然掉沙发缝里的那款皮筋也不是她姐一人在用,可这,有点巧了吧? 再次,“你瘦了”,这三个字,就更怪了。周琨钰相较于她住院那段时间,瘦了么?她没看出来啊。而且她姐说得这么笃然,好似很了解周琨钰的胖瘦尺寸似的。 可,辛木给自己夹块冬笋,看看她姐,又看看周琨钰。 这……不可能啊。 这样的两个人,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而且这两人看起来真的一点都不熟,她们都不跟对方说话,只跟辛木说话。 辛木把冬笋咽下去,这顿饭,吃得她有那么一点点消化不良。 于是她调转视线,放弃观察这两个大人,转而往窗外望去,唇齿一嗑宣告:“下雪了!” 周琨钰和辛乔跟着抬眸。 这公寓视野极佳,大面的观景玻璃外,白雪簌簌落下,勾勒静谧安宁的图景。 辛乔的筷尖顿了下。 周琨钰眼神落过来。不知为何,自己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 其实关于辛乔在想什么,周琨钰知道,又不知道。周琨钰知道的部分是,辛乔想起那日初雪,她坐在街边长椅,周琨钰立于会所门前长街,两人隔着条马路,在初雪间静静对望。 周琨钰不知道的部分是,辛乔还想起与辛雷的那段对话。那日也是初雪,辛雷同她说:“以后我们阿乔有了喜欢的人,要带来给爸爸看啊。” 烦死了。 她居然还真的想过,该如何把周琨钰介绍给她爸。 她这样想着,把碗搁回桌面的声音就有一些些重。 辛木收回视线向她望过来,她只说:“吃完了,我来收拾。” 周琨钰跟着站起来:“我帮你吧。” “不要。”辛乔直接把碗从她指间抽出来。 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想面对周琨钰。 明明不见面就好。一见面,便不可抑制生出乱七八糟的思绪。 比如,她甚至连“喜欢”两个字都没有宣之于口过。 雪没有听见。风没有听见。朗朗月光没有听见。熠熠星辰也没有听见。 那份心情就烂在这间公寓里。烂在她自己的心里。 不再坦荡,直到有一天被她带进坟墓掩埋,只在她自己心里振聋发聩,变成一个最喧嚣的秘密。 她收着碗碟,忽地抬眸看了周琨钰一眼。 周琨钰睫毛半垂着,顿了顿,扬起来,迎住她视线。 她只是在想:周琨钰真的好狠心。 周琨钰甚至连“喜欢”二字,都不让她宣之于口。 她收了碗碟,头也不回往厨房走去。 ****** 辛乔洗完碗走回客厅,见周琨钰和辛木在继续看视频。 她视线往下落,缀在辛木唇角,那里难得轻轻的往上扬。 听到她脚步,辛木抬头望她一眼,神情有些紧张。 怕她催促自己回家。 周琨钰的话,还是对着辛木问的:“下午就留在这里看视频?” 辛木嘴角轻嚅了嚅,先是扭脸看向辛乔。 辛乔没多说,走到另侧沙发边,坐下,颈微微勾着,垂眸望着自己交叠于腿上的手。 意思是,她同意留下了。当然,为了辛木。 一道柔润的声线响起:“要不要给你找本书看?” 辛乔盯着自己的指甲盖,发现周琨钰这句话是对着她问的。 她盯着顶灯在指甲上凝出的小小光斑:“不用了。” 反正又静不下心。 周琨钰没再多说什么,低头,继续同辛木一同看视频。 音量调得低,其实辛乔也听不清她们在看什么。只听见周琨钰间或传来的笑音很轻,轻得像春日里洁白的梨花瓣,风一扬,摇摇坠坠的落到人肩头。 辛乔终于稍微放松下来。 面对生活,她有些像只野生动物,会狩猎的那种。不合群,浑身肌肉时刻紧紧绷着,为了生活不要再给自己沉痛一击,她随时准备跃起来去咬生活的喉管。 只是这会儿,室内融暖,笑音轻柔,她被软化。 渐渐的,眼皮开始打架。 看了会儿视频,辛木悄声的说:“老姐睡着了。“ 周琨钰看过去。 辛乔睡着的神情,跟她醒着时挺不一样。倔强消失,冷硬消失,整张脸的线条柔化,让人想起她不过才二十七岁,一张脸还有过分新鲜的涩味尚存。 她闻起来像颗柠檬,可这时看上去,像颗还没完全熟成的桃子。 若在一个更幸福圆满的家庭,这年纪还有父母庇护,也许什么生活的大事都没自己扛过。 周琨钰把视频音量又调低一格,轻声说:“我去给你姐找条毯子。” 她迈进卧室,又走回来,把毯子轻轻搭在辛乔身上。 辛乔眼皮微动了动,但没醒。 周琨钰坐回辛木身边:“你困么?” 辛木揉揉眼睛:“有一点。” 窗外的雪纷扬落着,室内好温暖。 “要不要去床上睡会儿?” “不要。”辛木打了个哈欠。 周琨钰浅浅笑:“那你靠着我,打个瞌睡。” 辛木迟疑了下。 周琨钰把方才多拿的一条毯子,展开搭在她身上,轻一拉她,让她靠在自己手臂。 “不要了,你胳膊会酸的。” “不会啊。”周琨钰笑:“我是外科医生,定力很强的。” 辛木这才小心翼翼地阖上眼。 怎么会有这样过分懂事的孩子呢,连自己的困意都怕是对别人的一种打扰。 周琨钰放柔了语调,劝她:“睡吧。” 辛木阖着眼问:“那你干嘛呢?” “我继续看剧呀。” 周琨钰身上的淡香氤氲,低缓的视频音成为催眠的白噪音,辛木很快睡了过去。 周琨钰又看了会儿视频,轻按下暂停,放下平板。 辛木靠在她肩头沉沉睡着,不远处辛乔也睡着,头枕着沙发,一点碎发散下来。 而窗外是簌簌的落雪,那么静谧。 周琨钰很久睡不好觉了,自从知道周承轩的那件往事以后。所以她才会在之前听到辛乔说“问心无愧,夜夜安枕”时,生出那般的震撼。 可这时,一点点倦意漫上来。 终于,她也缓缓闭上了眼。 ****** 等到再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周琨钰看一眼窗外,雪仍没停。肩头辛木还沉沉睡着,而侧边沙发上辛乔不见了。 周琨钰向四周扫了眼,发现辛乔独自站在露台,留出个背影。 她轻轻让辛木靠在沙发上,又把毯子给辛木掖得紧了些。 拉开门,走向露台。 外间雪已经积得很厚了。 辛乔显然听到她脚步声了,可没回头,就那么面向风、面向雪、面向世界站着。 指间夹着一支烟,但没点,就那么夹着。周琨钰想起前些天她揽着辛木走向辛乔,辛乔也是很快地把烟灭了,大概念着辛木身体不好,不愿在她面前抽烟。 周琨钰站在辛乔身后轻声问:“不冷么?” 辛乔这时才回眸扫了她眼:“你穿得更少。” 很快又转回去,用背影对着她。 “辛乔。” 辛乔没应。 “你需要抱一下么?” 夹着烟的指节蜷了蜷。 “木木需要抱一下,那么你呢?”周琨钰继续问:“你需要抱一下么?” 其实辛雷忌日那晚见面,周琨钰远远望见辛乔一个人躲在树下抽烟,便已生出这样的冲动了。 可一来,两人现下的关系至此,而且当着辛木,总归不便。二来,周琨钰反复诘问自己: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于是她没提。也是想着看一看,近一周过去,辛乔的情绪会不会好一点。 可是她发现没有。 辛乔并没有好一点。 看辛乔那张淡漠的脸时,会觉得她好一点了。可人最难伪装的不是表情,而是背影。 辛乔一句生硬的“不需要”还未来得及出口,周琨钰的一个拥抱已轻轻覆了过来。 和着风,和着雪,和着天地间的一阵冷香。 辛乔浑身都僵了一下:“你做什么?” 她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可笑:她身上还沾着方才没系围裙做饭的油烟味呢,明明这么格格不入的两个人。 其实不只是她在这么问。 周琨钰也在心里又一次问自己:你到底在做什么? 反应过来后,辛乔开始挣脱她的怀抱。 周琨钰素来是个纤柔的人,可这时手上加了力道,又像是沾染了辛乔的倔,竟就那样自背后紧紧拥着辛乔,没放手。 辛乔看不见她的表情,也庆幸于她瞧不见自己的表情。 其实辛乔很怕这样。 像一个在路上狠狠跌跤的孩子,在没有人来心疼的时候,总是不会哭,一旦有人来关心,所有的难过和委屈一下子往眼眶涌上来。 可她不想哭,就连辛雷刚去世的时候,她都没哭过。 辛乔在周琨钰的怀抱里变僵硬,又变得比僵硬之前更柔软,手渐渐的垂下去,失去了推开周琨钰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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