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乔独自往外,走出门口,在路边僻静处找了张长椅,坐下掏出支烟夹在指间。只是这街边车流人潮虽不算密,到底也熙来攘往的。 抽烟对她来说是件很私密的事,便又不想抽了。 就夹着,望着街对面发呆。 天好似真的要落雪了,云很低,夜色沉沉的往人身上压。 辛乔还记得在辛雷去世前的那个冬天,她和辛雷走在初雪的街道上,辛雷乐呵呵的问她:“阿乔,今天没跟哪个同学出去玩啊?” 辛乔有些疑惑的瞧他一眼。 “你们年轻人不都讲究那个,一起在初雪中走过,就可以一直到白头么……” “爸。”辛乔打断:“我没早恋。” 辛雷挤挤眼,轻搡一下她胳膊:“我说阿乔,你也太乖了。” 倒也不是乖。 只是从小她爸和她妈的关系就不算好,她们也没什么亲戚。她好像从来没见过一段真正好的感情,该是什么模样。 只记得辛雷最后同她说:“以后我们阿乔有了喜欢的人,要带来给爸爸看啊。” 辛乔想着往事有些出神,觉得夹着烟微蜷的那只手虎口处,一阵微凉。 低头一瞧才发现,是一片雪花落在了那里。 她抬眸往夜空瞧去,果然下雪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借着她身边那盏路灯晕出的灯光瞧得很分明。 垂下视线来的时候,忽地眸光一凝,唇角抿了抿。 街对面便是匡哲口中老钱家族常来的那些会所。方才辛乔坐在这里,望着门口进出的人,都穿着轻薄的衬衫或礼服,连件大衣都没有,匆匆几步跨下台阶,很快上了停在路边的豪车。 而现下站在那台阶上的人,是周琨钰。 她们好似经常偶遇,真不知这样的缘分,是不是就叫孽缘。 周琨钰和所有进出会所的那些有钱人一样,穿着轻薄的衬衫和一字裙。 周琨钰和那些人不一样的是,她没有匆匆几步跨下台阶,而是立在原处,望向了对面的辛乔。 辛乔甚至不知周琨钰是如何一眼就瞧见了她的,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眼就瞧见了周琨钰。 明明她们之间隔着条不算太窄的马路。 明明夜色幽暗。 明明她们之间有熙来攘往的车和行人。 可她坐在路边长椅,周琨钰站在门前台阶,在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中,两人不说话的静静对望。 辛乔忽地勾了下唇,倏然想:爸,你会想要认识周琨钰么? 我都不知道怎么把周琨钰介绍给你。 不知道怎么描述我与她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如何定义她这个人。我甚至连她是好、是坏,都说不清。 辛乔唇边的笑意越勾越深,冰凉的雪落进眼皮褶皱里,替代了从未溢出过眼眶的泪。 她好像忽然就明白了周可玉的那句话——“当有一天,你发现有个人能让你笑着哭,又或者哭着笑,那你十有八九,就是喜欢她了。”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一个人,你看见她时会本能露出微笑,却又那么难过。 你想要与她靠得更近,却又忙不迭地想从她身边逃开。 你根本不允许她提及你的父亲和妹妹,却在坐于一场初雪里的时候,忽然想到过世的父亲还没有见过她。 没有见过令你毫无办法的她。 没有见过令你辗转烦忧的她。 没有见过原来你可能早就已经、喜欢上的她。 辛乔觉得自己还是吃了对“喜欢”这件事不了解的亏。 如若早些知道喜欢不见得如诗里书里所描述的那般温暖光明,或许她能早些对周琨钰多些防备。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在她对生活几近失去兴趣的时候,只有周琨钰以一种很不常规的方式,闯了进来。 她闭了闭眼,感受冰凉的雪落在眼皮上,好似在接受避无可避的命运。 再睁眼的时候,发现周琨钰已迈下台阶,上了泊车员帮她停在路边的保时捷。 白色的豪车呼啸而去,像那晚她站在周琨钰公寓的小区外抽烟,两人也是这般擦肩。 只是辛乔没想到,周琨钰开着车去前方路口调了个头,呼啸着绕了回来,停在她面前的路边。 辛乔愣了下,坐着没动。 周琨钰降下车窗来,她这才站起来,走过去。 好久不见了,周琨钰。 周琨钰脸上竟无素来端庄的笑意,甚至也没有那种轻挑妩媚的笑意,她深深看着辛乔没有笑,那令她看起来比平素更真。 不知怎的辛乔总觉得,没有刻意笑着的周琨钰,更接近真实的周琨钰。 周琨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参加同学会。” “为了参加同学会还擦了口红?” 辛乔抿了一下唇。 周琨钰把视线从辛乔脸上挪开,轻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尖好似不耐的轻轻的点。 她望着前方落满初雪的路面说:“跟我走。” 那一刻灰色的柏油路面反射淡黄的灯光,映满她那张清润的脸。 “什么?”辛乔又意外了下。 周琨钰那句话说得很强势,扭回头望向辛乔的眼底:“我说,跟我走,辛乔。”
第34章 辛乔望了会儿她那样的眼神, 开口:“我包还在里面。” 这句话甫一出口辛乔便有点后悔,这是妥协。 意味着她同意跟周琨钰走。 周琨钰该露出那略显轻佻的笑意了,在豪车阴影的遮掩下, 在那张端庄的脸上露出只为辛乔一人窥得的反差极强的笑。 可她没有。她只是继续看着辛乔:“那你去拿。” 辛乔抿了下唇。 周琨钰纤白的指尖又在方向盘点了两点,视线本是粘在辛乔的睫毛上, 这会儿落在辛乔微抿的唇间。辛乔又抿抿唇,转身。 初雪片片落着, 辛乔想, 这会儿周琨钰在看着她的背影么? 她直觉今晚的周琨钰, 有点不一样。 走进包间, 你敬我我敬你,正是觥筹交错的热闹时刻。辛乔拿了自己的包,同桌的人倒也没注意。辛乔想了想,去同龚远打声招呼:“我先走了。” 龚远意外了下:“这么早?” 辛乔点头,也没找个什么理由。 “那你, ”龚远吐出一口气:“注意安全。” 辛乔又压压下颌:“你们玩尽兴。” 背着包,转身出去了。 她知道身边人对她的期望。像打败恶龙的勇士一样,变得开朗,变得热切, 变得去享受花团锦簇的生活。 可是,那不是她。 她是在片片落雪里穿越冬夜的人, 坐上一辆藏在幽暗里的车,像坐进一个秘密。 周琨钰也没说什么, 直接发动车子。 辛乔见过周琨钰开车的模样, 一如她这个人, 四平八稳的调子。可现下周琨钰开得有一些些急,倒不是说她横冲直撞什么的。 而是在交通标志灯开始倒数读秒的时候, 她想赶在下一个红灯前穿过路口,却发现仍是来不及,一脚刹车一点,车堪堪停下。 辛乔坐在副驾,绑着安全带,脊背轻轻撞在真皮座椅上。 感觉心脏都在胸腔里撞了撞。 她从同学会里“逃”出来了。 用“逃”这个字不礼貌,好似对老同学们的不尊重。可不是同学们的问题,是她的问题。她为什么天真的觉得,多接触一些人,多去一些人多的社交场合,她就会变得开朗起来呢? 就像把一只鸟扔进水里,它便能学会游泳吗? 刚一进同学会的包间她便后悔了。那样的热闹和欢畅谈笑,给她的感觉像一汪泳池。她不会游泳,潜进去,连肺都被挤压得生疼。 以至于她现下坐在周琨钰的车里,闻着周琨钰身上的气息,莫名地想:周琨钰好似她的氧气。 吊着她对生活的一线希望。 可,也不对。 周琨钰不是氧气那般纯净的存在。她更像一杯毒酒,辛乔像沙漠里蹒跚久行的旅人,喜欢周琨钰这件事,无异于饮鸩止渴。 她又勾了勾唇。 这一次略带自嘲了。因为她发现,她终于接受了她其实喜欢周琨钰这件事,并且丝毫不意外,好像她潜意识里早就这样想了。 周琨钰的眼尾瞟了辛乔一眼。 辛乔望着窗外,雪片在窗户上划出的痕成为那张清秀的脸的背景。周琨钰只能瞥见她的小半张侧颊,心想:她在笑什么? 辛乔注视着街道。 快过圣诞节了。各爿小铺开始有了麋鹿和雪橇的装点,圣诞老人和圣诞树的红绿配色总显得温馨暖人。 街道上相携而过的行人,挽着手亲密聊天。 拍着对方肩膀大笑。 一同走进街边唱片店,又或者停在路边买一份糖炒栗子。 辛乔想:她们之中有任何人,是她和周琨钰这样奇怪的关系吗? 车一路开回了周琨钰公寓,两人全程都未发一语。直到玄关处换鞋,周琨钰一手扶着玄关几,轻转纤细的脚踝,把脚后跟从高跟鞋里拎出来。 头微垂着,柔顺的长发从肩头散落,挡住她清润的脸,叫人丝毫瞧不见她脸上的神情。 两人一同走进去,辛乔习惯性往洗手间走。 “饮鸩止渴”。 这个成语又一次在辛乔心里冒出来。无论她多么渴望安全,无论她多少次想过其实对周琨钰不联系不接触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周琨钰出现在她平静麻木的生活里,好像一枚危险的炸弹。 她忍不住去探究,忍不住去拆解,忍不住再去体验那种肾上腺素飙升、全身血液集中以至鼻尖都沁出细汗的感觉。 “等一下。”周琨钰叫她。 她回眸。 周琨钰指指沙发:“坐在那。” 辛乔望着她。周琨钰不常这么说话,她通常柔润润的笑着,连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柔和。跟人说话往往是商量语调,“好不好”、“行不行”、“可以吗”。 辛乔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莫名就听了她的话,在沙发上坐下了。 周琨钰自己去了洗手间,汩汩的流水声传来。 然后她走了回来,跨坐在辛乔的膝头。 辛乔一怔。 周琨钰环上她后颈,仍是没有笑,今日的白衬衫一字裙甚至比平素更精致,还有,辛乔能瞧出她化了妆,比平时稍浓。 眼线描着那双柔润的眼,眼尾处微微上挑,显出了几分冷调。 “告诉我。”周琨钰望着她:“今晚为什么要涂口红?” 辛乔突然就想明白了,为什么她方才本能就听了周琨钰的话。 因为周琨钰今晚的衣着妆容太过无暇,不像真人,像什么远离人间的神女,你天然就会觉得,这样的存在应当是没有感情的,神天然就冷情冷性。 可周琨钰的语气在描绘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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