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轩放话:“去吧,先前小王那件事,不用放在心上,不是你们的错,我自然找人处理好。” 科室里再资深的医生,在德高望重的周承轩面前,也不过是“小王”。 周琨钰回了一下眸:“是,我知道不是我们的错。” 她的潜台词好像是:那以前手术台上的事呢?是爷爷你的错吗? 代珉萱坐在沈韵芝身边望着她,手不动声色的加力,拈着瓷勺的指节更明显的凸起来。 周琨钰未再置一词,转身走了。 代珉萱不知找了个什么由头追出来:“阿钰。” 又随她走远了一段,方才压低声:“刚才如果我不拦,你打算跟爷爷说什么?” “我告诉过你很多次,别冲动,没意义,爷爷不会承认的。” 周琨钰望着院落里的置景灯,把山石打得青幽幽的,影子是一片混沌的灰。 “阿姐。”她唇瓣嚅得很轻:“那是人命。” “爷爷用他独创的那套手术法,也救过很多人的命啊。” “就因为他在手术台上救过很多人,他在手术台上的错就能一笔勾销?” 代珉萱紧了紧唇,声线进一步压低:“那你想做什么?你真以为跟爷爷闹翻,失去的只是优渥的生活而已么?” “你出身在周家这样的家庭,你想维护的人不会真正相信你,爷爷这边又会当你背叛。” “你会变成蝙蝠。” 到底是在周宅,代珉萱也不敢同周琨钰私语太久,转身走了。 周日下午,周琨钰驱车去美容会所。 “周小姐。”院长带着可亲笑容,双手交叠微微勾腰,亲自在外面迎她:“又是直接从医院过来的?还没吃午饭吧,我们简单备了点。” 周琨钰挑了挑唇:“谢谢。” 一碗虾皮鲜肉馄饨,一碗银耳马蹄羹,小点心是红豆糕,知道她们家族的南方口味,皆是清淡而精巧。 吃完东西暂歇一下,自有人引她去专属vip室。 做完头面整套的护理,又在这里吹头化妆。 离开前,周琨钰去了趟洗手间。隔间里听到外面有人小声议论:“刚才那是周小姐?院长亲自去迎,好大面子。” “你知不知道人家办张美容卡多少钱?”几近喉音报出个数字。 周琨钰心想:报少了。 “这么夸张?所以她的漂亮,是钱堆出来的吧,普通人到她这年纪,哪还有那么嫩的皮肤,刚才我远远瞧她一眼,觉得她每根头发丝都在发亮……” 周琨钰在隔间里多站了会儿,议论她的人不少,她从不会当面去给人难堪。 毕竟,人家议论得也没错。 她的漂亮,她的才华,她的能力,哪一样不是钱堆出来的。既然从小的确养尊处优的享受了资源,又何须故作清高的不许人议论。 时间不早,从美容会所出来,周琨钰驱车去聚餐。 落座,敬酒,夹菜喝汤的姿态也是好看的。其他人对她外貌和能力的吹捧让周承轩很受用,什么样的家庭,培养出什么样的后辈。 话题又渐渐落到了周承轩身上: “TR周氏手术的创始人。” “百分百的成功率。” “不知多少人以周老为目标。” …… 周承轩是行内泰斗,哪次聚会也少不了例数他的这些丰功伟绩。起先周琨钰听着,不觉排斥,她也学医,可能每一个心脏大血管外科的医生,都绕不开周承轩这座丰碑。 这些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刺耳的。 从有人找到她和代珉萱,说了周承轩的一件往事开始。 聚会结束,她跟在周承轩身后两步,礼数妥帖得不出一丝差错。 “爷爷,我医院里还有点事。” “你先上车,我跟你聊两句。” 周承轩的车是黑色奔驰顶配,不高调,却沉沉的压着气韵,如同周家的老宅,藏在景区边的一条旧胡同里,看门脸一点不张扬。 周琨钰拉开车门,随周承轩一同坐到后排。司机垂手在车外等。 “今晚钟教授对你印象不错,你的论文,他会帮忙。” “其实我……” “你知道家里给你提供的这些,会让你少走多少弯路吧?” “是,我明白。” “刚才吃饭的时候,你好像有点走神。” 周琨钰揉了下太阳穴:“可能,最近太累了。” 周承轩低笑了声:“当好一个周家人,不轻松,对吧?是了,你跟家族的关系就是这样。” “周家是根,源源不断的输送养分。周家人是叶,靠自己的能力吸纳阳光水分去回馈树根。每一个周家人跟家族,都是叶与根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阿钰,辛苦你了。” 周琨钰揉按太阳穴的手势不停,指尖却一点点发凉。 她怎么会天真的以为周承轩不知道呢? 周承轩知道所有的事。周承轩当然也知道,有人找过她和代珉萱。 这是拿话点她呢。 周琨钰放下手,端雅笑笑:“哪里辛苦呢?我们享受着最好的一切。” 其实从理智上,她知道代珉萱说得没错。 周承轩不会承认,周承轩会拿自己对家族的义务来搪塞,然后摆平所有的事。 “那爷爷,我先下车。”先主傅 “嗯,去吧。” 周琨钰从车里出来,往前走一段,确信周承轩瞧不见她肩膀的起伏了,才松下绷了整晚的肩。 她并非真回医院有事,暂且没去开自己的车,想走一走,透口气。 一时也不知去哪,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 分明会所的院落一片清幽,像坐落于某卷古画轴,可拐过街角,又是热热闹闹的商圈。 城市很虚伪,连星光都是靠霓虹伪造。 世界很混沌,太多的色彩拼起来,其实是一片模糊不清的灰。 直到她的双眼被点了一下。 人群里怎么会有人,有那样的一双眸子呢? 像冬日凌晨五点天幕最暗的时候,其他星星和月亮一同失眠,不知溜去了世界的哪个角落贪欢,只有那颗星驻守在原处,寒光一闪,像深冬自人嘴中呵出的白气,清洌洌的。 周琨钰对着那双眸子定定看了会儿,眼神才逐渐往四周扩散。 于是她的视线范围内,被纳入了清秀的、略略有一些杂乱的眉。 很克制的内双眼皮。 秀挺的鼻子。 和因正望向她、而微抿了抿的唇。 大脑把这些独立的碎片整合起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信息:是辛乔。 周琨钰近乎本能的勾了勾唇—— 无论遇到多少次,无论在怎样喧嚷的人群间,她还是不可抑制的、会被辛乔的那双眼所吸引。 她想了这么久、理了这么久,那她能不能回答自己,这样的感受,算什么? 心脏跃动的频率,失序只在一瞬之间。 周琨钰问自己:难道,你还会为什么人心动么? 来不及细细理清这份悸动,失控感一路蔓延到了她大脑,让她确信:她想提问。 无论代珉萱怎么说。 无论周承轩怎样拿话点她。 她发现当她看向辛乔那双黑白分明、好似能濯清一切昏淡的眼,她至少想对着周承轩问一句:“爷爷,你失眠么?” “在于心有愧的这么多年,你还能夜夜安枕么?” 想通了这一点,滞涩了多日的心脏像忽而打通了某种关窍,扑通扑通鲜活地跃动起来。 这阵心跳与辛乔无关,却又与辛乔有关。与她无关又有关的人,穿一双黑色球鞋,连鞋带也系得规规整整的,双手插在棒球外套里,正一步步走向她,唇角不那么自然地压着,像是想要控下一抹本能冒出的暖意。 这时“哇”地哭声传来。 一个小女孩撞到周琨钰腿上尔后跌倒的情形几乎是同时发生。小女孩大约在这商圈卖玫瑰,怀里的竹筐跌落下来,玫瑰散了一地,抹着泪眼望向她。 那神情不哀怨,不可怜,甚至有些冷静。弦猪服 周琨钰压了压下颌,与小女孩对视一眼,然后明白,小女孩需要博得同情的对象不是她。 是因这声哭而围拢过来的路人。 此时在众人眼里,情形是这样的:一个身量纤细高挑的女人,裹着精致的风衣踩着高跟鞋站着,她对面跌坐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一手揉着眼,垂头看着自己单支包装本就蔫头搭脑的玫瑰,被方才一时来不及躲开的行人踩得花零枝碎。 压出哭腔说:“你把我撞倒了,花被踩坏了,你得赔我钱,不然我回家,我妈要打我的。” 周琨钰抬眸望了眼,这角度没有摄像头。 小女孩衣衫单薄,瘦削的下巴尖尖得似往人心上戳。围观人群间已起了窃窃的议论:“是该赔给人家啊。” “孩子好可怜。” 隔着不远的距离和人群,辛乔并没瞧清这边发生了什么。只是忽然的骚动已让她加快步调往这边走。 人群的议论将小女孩拉入了他们的阵营,显得周琨钰一个人站在包围圈的中央有些形单影只。人们的同情心往往与强弱对比绑定,周琨钰不觉得有什么,她总不能一边享受优待,一边抱怨人们把同情施予看起来更弱势的另一方。 只是当辛乔走进人群里来,她忽然生出一分期待。 辛乔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小女孩先是蹙了下眉,将小女孩扶起来,本能把人挡到自己身后,对着周琨钰问:“怎么回事?” 周琨钰的心忽地就被刺了下。 倒不是为着辛乔这句话,而是为了那个本能保护的动作。 若辛乔的眼神只落在她比平日更精致的高跟鞋衬衫风衣,落在她比平素更柔顺闪耀的发丝,周琨钰可能都不会觉得有什么。 可辛乔的眼神在她身上兜了一圈,尔后看向她眼底,用很轻的语调问:“怎么回事?” 周琨钰生平第一次的,感到孤立。 辛乔瞧清了是她。 她们在黑暗里对望过,用的不是眼,而是嗅觉、味觉与触觉。 她们嗅过彼此皮肤纹理里透出的最本真的味道。尝过彼此舌尖的那一抹清甜。还有指腹,辛乔贴上过周琨钰的柔软,而那柔软之下便是她怦然跃动的心脏。 肌肤之亲带给人信赖的感觉,总觉得有过这样接触的人,会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更了解你,周琨钰也未能免俗。 可辛乔站在秋风拂荡的深夜街头,本能就与小女孩站成了一国,她要防备的,是周琨钰。 但辛乔那柔软的语调,又令周琨钰心软了下。 她提了一口气,用与辛乔同样轻的语调答她:“不是我的错。” 人群拥挤熙攘,她的话只说给辛乔一个人听,轻得也似耳语。 辛乔犹豫了下,护着身后的小女孩,抬头往周遭望了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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