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拿不到好成绩,周承轩阻止了沈韵芝训斥她,而把她关进黑暗的书房不许开灯时。 很多很多的时候,是代珉萱想方设法的悄悄出现,牵住了她的手。 那时候代珉萱的手那样暖,暖得像是那栋冰冷老宅里的唯一慰藉。 后来她们长大了,在沈韵芝找她们谈过一次话后,代珉萱主动切断了两人间默默涌动的暗流。 但周琨钰觉得,她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怪过代珉萱。 她总记得代珉萱小时候一次次牵住她的那双手,是软的,暖的。 代珉萱是一个有温度的人。 所以当后来,记者找到她们,把周承轩医疗过失的往事告诉她们。她也慌了,一次次私下里跟代珉萱谈,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处理。 她不是没有胆怯,或许她只是想要代珉萱跟她站在一边,跟她说一句:“阿钰,你放心去做,我永远做你的后盾。” 那明明是她从小信赖、从小仰望的阿姐啊。有那样一双温暖的手的人,怎么能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呢。 这是周琨钰长大以后,第一次像小时候那样,紧紧的、依恋的握住代珉萱的手。 代珉萱逐渐意识到—— 这是一场告别。 自幼长在幽暗大宅里并蒂而生的植物,终究是长成了截然不同的方向,一朵向阴,一朵向阳。 周琨钰轻轻放开了代珉萱的手,她不是没有留恋,就像她对过往三十年的人生,不是没有留恋。 可是她笑道:“阿姐,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跟你来这里么?因为我想看一看,在亲眼见过姑婆后,我还会不会有丝毫的动摇。” “我再认认真真跟你说一遍,我只爱过一个人,她叫辛乔。这一次,请你好好记住她的名字,因为以后的人生里,只要你看到我,就会看到她。” ****** 周日早上,辛乔在厨房里撑着流理台,望着窗外,秋日里的太阳终于不再那么刺眼。 辛木本来在刷牙,这时走过来,叼着牙刷站到她面前:“你头晕啊?” “啊?” “你撑着台面什么呆?你不是进厨房来煎蛋的么?” “哦。”辛乔拿起手边的两个蛋。 辛木奇怪的瞥她一眼:“你到底怎么了?” 辛乔:“没怎么,可能受伤后养太久了,闲得慌。” 辛木瞪她:“就该让你每天去警队跑圈儿,你就消停了!” 辛乔申请:“我能浇会儿花么?用右手。” 辛木估计看她实在闲得难受:“你站那儿,我给你把水打好。” 辛木去学习了,辛乔浇着花回想,她一大早就开始走神,是因为她难免不安。 她永远怕自己不是周琨钰的第一选择。 怕周琨钰选择了过往,而没有选择她。 若她没受伤,这会儿她该来根烟,可她怕被辛木骂个狗血淋头。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辛乔浇花的手一滞。 她的第一反应是:此时她穿着洗得松垮垮的长袖T恤,面前雪山的印花已经洗到褪色了,棒球外套下是一条黑白格纹睡裤。 若非她一张不化妆也顶清隽的脸撑着,这一身实在没法看。 她想:一大早起来怎么没换身衣服呢? 她这才发现,她心里始终相信的都是——周琨钰会回来的。 她在等周琨钰。 此时门敲得急,她想换衣服也来不及了。 放下水壶,一手捋了捋马尾,脚步匆匆往门口走去。 略带铁锈的防盗门发出嘎吱声,在秋日清晨听上去有些刺耳。 辛乔带着如雷的心跳,与门外的大妈面面相觑。 这大妈还是辛乔认识的,就是晨跑去公园时常常见到的,还拿绸扇怼过她、提醒她天凉了别再穿短袖的大妈。 大妈看着辛乔一愣:“姑娘,想不到你是裁缝啊。” 辛乔:“……什么裁缝?” 大妈掏出一张叠成豆腐块的纸:“我们广场舞队要做套新队服,我老姐们儿给我推荐了一裁缝,我按地址找过来的,可不就找到了你了吗?” 辛乔展开看了看:“大妈,您找错了,您要找旧宝胡同303号,这是旧宝胡同33号。” “喔!少看一零!” 送走了大妈,辛乔一颗心滞后的还在狂跳着,还未接受门口找来的并非周琨钰这一事实。 她转回屋内,望着辛木埋头做题的一点马尾尖。 心想:周琨钰真的还会来找她么? 她猜不到代珉萱会带周琨钰去哪儿,但在这节骨眼上,肯定不是什么普通地方。 也许一趟旅程,会就此成为她们人生的分水岭。 她在她洒满阳光的旧街,周琨钰在幽竹掩映不透光的旧宅。 辛乔问自己:会遗憾么? 肯定会的。 只不过这种遗憾到了现在,好像已不只是爱情的遗憾。 还有一种对周琨钰人生的遗憾。 周琨钰的灵魂和她所走的人生路之间隔着一条鸿沟,辛乔能看出来。 也不是不能理解周琨钰。 试想,若是辛雷拉着她去做一件事,哪怕她的价值观不认同,她真的能拒绝么? 这时又一阵敲门声响起,与方才别无二致。 辛乔略不耐烦的咂一下嘴:别又是要来做什么广场舞队服的吧? 她拉开门:“我不是裁缝……” 对上门外周琨钰的一张脸。 周琨钰敲门怎会敲的这么急?她做什么事不都柔柔缓缓的么? 而楼道里透过的清晨阳光照在她半边脸上,她抱着双臂裹着件风衣站在这样的光影里,身影显出一种孤孑。 辛乔动了动嘴唇,手却更快。 她想把周琨钰拉进来。 在真正见到周琨钰以后,她完全没脑子去想她褪色的旧T恤和黑白格子的睡裤了。 然而周琨钰轻扬了下胳膊躲开她手,脸上的表情很严肃:“我有话跟你说。” 辛乔:“你要进来说,还是我跟你出去?” 周琨钰想了想,问:“木木呢?” “客厅里刷题呢。” “那去你房间说吧,我先跟她打声招呼。” 辛乔用嘴型告状:“我可告诉你,她撮合我和周可玉来着。” 周琨钰:“你那位邻居?” “嗯。” “那你怎么说?” 辛乔笑了下:“我还能怎么说?” 这时辛木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老姐,谁啊?” 刚才有个大妈走错路上门来找裁缝,她听到了。可这时她老姐又去开了一次门,声音压那么低,叽叽咕咕说什么呢? 然后便听周琨钰走进来,辛乔垂手立在一旁。 周琨钰柔婉笑道:“木木,是我。” 辛木没吭声,立马瞥了辛乔一眼。 那眼神的意思是:原来你一直在等的是她。 辛乔有些心虚:“你继续做题吧,我俩聊点儿事。” 她带周琨钰往自己房间走,关上门的时候听辛木小声嘟囔:“还你俩呢,也不知人家愿不愿跟你是‘你俩’。” 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周琨钰坐了,辛乔就坐在床沿。 “说吧。” 辛乔其实挺紧张,她不知道周琨钰顶着这样的神情要说什么。 但越拖越紧张,当时她的想法是:早死早超生。 周琨钰开口:“昨天阿姐带我去了湖城,今早回来的,刚下飞机,我从机场打车过来的。” “哦……”辛乔问:“你们去干嘛?” “去一座疗养院。”周琨钰解释:“我的姑婆住在那里。” 事实上这是个分外晴好的秋日清晨,辛乔习惯一早起床就拉开房里的窗帘,让阳光顺着她总是擦得锃亮的玻璃透进来。 她坐在暖融融的晨光里,听周琨钰讲这些,不知怎的一阵阵脊骨发寒。 周琨钰:“所以阿姐带我过去,是想提醒我,如果跟爷爷作对,一旦失败,我会变成蝙蝠。” 家人厌弃她的背叛,而辛乔所在的群体又会真正敞开心扉接纳她么? 哺乳动物当她是鸟类,鸟类又当她是哺乳动物,从此世间再无人当她是真正的同类。 周琨钰:“我还要告诉你另一件事。” 辛乔蜷了蜷手指:“你说。” 如果说她之前对周琨钰来找她这件事抱有信心,到了现在,她已完全无法预判周琨钰要说什么了。 当明白周琨钰被置于怎样的人生境地后,她忽然觉得,即便周琨钰选择退缩,她也只能坦然接受。 从小生长在周家,周琨钰才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她爱的模样,她恨的模样,她无可奈何的模样。 她甘愿为周琨钰去挑战全世界,可,那些过往岁月就是周琨钰身上的一部分,她去挑战谁呢? 周琨钰:“你见过我爷爷,因为木木的病,你也一定听说过他。他是TR周氏手术法的创始人,以百分百的手术成功率一举成名,把慈睦发展成了全国最大的医疗集团之一。” “可是,你不知道的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他那双拿手术刀救人的手,也损害过人命。” 辛乔一怔。 周琨钰觉得,或许她该感谢她的爱人是拥有大心脏的排爆手。 虽然辛乔内心潜藏着很多的愤怒,但她是一个内核很稳的人,她恢复沉着,示意周琨钰继续说。 “在手术法初创的时候,其实是有风险的,爷爷自己最清楚这一点,但他在没有充分告知手术风险的前提下,替三个危重病人做了手术,后来他们都没能走下手术台。” “爷爷自己知道有风险,所以手术挂的是其他医生的名字。当年给病人家属赔了大笔的钱,知情的医护人员也以各种理由离开了慈睦,所以这件往事,从来没有被曝光。” 辛乔:“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位记者找到我和阿姐,他要退休了,找不到当年医疗事故的任何证据,心里放不下这件事,所以希望我们从内部想想办法,这件事如果一直瞒着,影响可能不只是三条人命而已。” 辛乔足够聪明:“嗯,会对整个心脏大血管外科的发展都有影响。” “对,比如后来的医生为了效仿爷爷,去一味追求百分百的成功率而让自己功成名就,很可能耽误一些手术法的研究进程。毕竟一种手术法,都要经历从不完善到完善的过程,这才是客观规律。” “我要跟你说的是,”周琨钰笑了笑,辛乔发现她笑得很没有底气:“我知道这件事一年多了,这一年里,我一直在找当年的证据,我也的确找到了。” “但我的想法是,我要拿这证据去跟爷爷谈判,谈我不要订婚,我要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自己是个软弱的人,没想过直接把这件事直接曝光,因为我害怕,怕把爷爷逼急了,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对我,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对你和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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