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成了托着两人的行船,随着风吹树影的光影变迁,于海面的摆荡间轻轻摇曳。 辛乔觉得心跳很快,不是因为身体的伤情,而是因为眼前的周琨钰。 甚至她没看周琨钰的脸,只盯着她握刀的手指。 周琨钰切了一小片下来,递给辛乔。 “我不爱吃苹果。”辛木住院那段时间吃伤了。 “不爱吃苹果,爱吃粥是吧?” 辛乔:…… 下意识伸手去接。 周琨钰挪开了手,又往她面前递了递:“张嘴。” 辛乔瞥一眼:“你刚才不还说我不用人喂么?” 周琨钰笑道:“所以你刚才没让人喂?这么听话?” 辛乔撇了下唇角。 “那我现在说,夜深了,你累了,所以需要人喂了。”周琨钰声音放轻:“我是医生。” 原本正常的四个字,被她混着月光说得无限旖旎。 辛乔盯着那苹果逐渐氧化的表面:“周琨钰,真的,你能不能别招惹我了?” 她终于肯看向周琨钰的脸,一双眸子透着倔:“我跟你认输,好吗?” “你来招惹我,我抵不住你,可继续这样不清不楚下去,我真的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也不喜欢这样的你。” 周琨钰垂下手。 这下反而是她不看辛乔,盯着自己手里的苹果。 左心房微微发颤。 她发现自己所有的难过,并不来自于辛乔那句“也不喜欢这样的你”。 而是那句——“我跟你认输”。 从她跟辛乔初识的时候,吸引她的就是辛乔那倔强的灵魂,无论表面看着淡漠或颓靡,自有风骨和傲气,好像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低头。 她不断接近、不断引诱,曾经就为了看这样的辛乔对她认输。 可现在,当辛乔真的跟她说出那五个字——“我跟你认输”。 月光化作一把带来钝痛的刀,让心室收缩。 她看过辛乔在镜山,无论一张脸怎么蒙尘,一双眸子始终闪耀。那才是她认识的辛乔,永远骄傲,永远明亮,永远不会湮没在黑暗里,哪怕没有日光和月光的日子,辛乔就是光亮本身。 到了现在,周琨钰深刻的认识到,她一点也不想要辛乔改变,一点也不想要辛乔认输。 她想改变的,是她自己。 她站起来,把苹果放在一边:“你一会儿想吃的时候再吃吧。” “对了还有这个。”她打开自己的包,掏出一双手工缝制的鞋垫,古朴的红梅与翠鸟花样:“这是镜山的一位奶奶自己做的,我们医疗团每人一双,你也有,奶奶托我转交,我给你带来了。” “今天我先走,你不适合太累。下周五晚一点我来找你,有话跟你说。” 走出门的时候,她回了一下身:“辛乔,不要对任何人认输。” “我也不行。” ****** 接下来的一整周,周琨钰跑了很多趟周济言的公司。 辛乔这边,伤情未愈,队里批准她在家休养,暂不归队报到。 周四辛木放学的时候,看到辛乔在阳台上浇花。 她赶紧冲过去抢下水壶:“干嘛呢你?” 辛乔扬扬手:“看清楚,这是右手,没伤。” “没伤也不行啊。”辛木直瞪她:“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懂不懂?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太闲了。”辛乔说:“要不我出去散会儿步吧。” 辛木:“不行!” 辛乔有点头疼:“我这都无所事事好几天了,浇花和散步,你自己选。” 辛木想了想,妥协:“那你去散步吧。” 辛乔终于换了衣服,踱出旧街。 纵使动作还不方便,事实上她身体已没什么大碍了。在家里呆这些天,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让辛木放心,所以门都没怎么出。 现在闲散走着,瞧着旧街里的景色,与她走之前别无二致,只是秋意更浓了些。 她从小在这旧街里长大,熟悉里面的每一块灰砖,每一扇重新漆过的木门藏着怎样的裂隙,每一根衰草从屋檐以怎样的角度冒头。 这里的一切也熟悉她。 电线杆知道不过几岁的她是怎样跌倒,破花盆知道她是怎样蹲到腿都麻了想抓一只蛐蛐,灰砖墙上的缝隙又怎样见证了她的沉默寡言,吸纳了她躲在墙根下抽的一根根烟。 而此刻残阳如血,她在这好似被时光抛弃、什么都没改变的旧街里走着,心底却清楚的意识到,她自己是变了的。 从前的她怎么会浇花呢? 周琨钰带来的改变如春雨,一点点沁进人的灵魂,让她变得柔和、放松。 她盯着那轮已不再刺眼的夕阳想:周五周琨钰要来找她说什么呢? 毕竟周琨钰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难道周琨钰来找她和好? 可周琨钰能解决周家的那么多破事么? 辛乔甚至不敢这么想。 上一次她痛彻心扉,她以为,周琨钰还是如初的那个周琨钰。 一个合格的周家人。 ****** 周五,沈韵芝打来电话:“今晚回来吃饭么?” 周琨钰很平静:“嗯,要回。” 沈韵芝:“那我让阿姨多做些菜。” 下班以后,她开车回周家老宅。 走进去,来迎她的果然是陈祖铭,笑道:“回来了?” 周琨钰柔婉的笑容下藏着并不意外的心情。 自然是陈祖铭要来,不然,沈韵芝怎会特意打电话叫她回家吃饭呢? 沈韵芝笑道:“你们俩很久没见了吧?知道你们都忙,我就自作主张,让祖铭来家里吃顿便饭。” 饭桌上,周承轩跟陈祖铭说:“等阿钰忙完这段时间,约上你爸妈,我们两家坐下来,正式谈一谈你们订婚的事。” 陈祖铭从善如流,笑着举杯:“好的,爷爷。” 周承轩兴致颇高,端着黄酒杯跟他一碰。 代珉萱瞥一眼周琨钰。 以她对周琨钰的了解,她觉得周琨钰会心里难受,虽然不会表现出来,但她能看出。 此时,周琨钰却只是夹着一块丝瓜酿肉,小口小口仔细吃着,十分平静。 代珉萱心想:周琨钰是打算妥协了吗? 如她所期盼的那样。 饭后,周承轩本想拉着陈祖铭杀两盘,陈祖铭却接到电话,跟他约一个临时会议。 周承轩表示充分理解:“去忙吧,年轻人有自己的事业是好事,无论周家还是陈家,说到底,以后还是都要指望你们年轻人。” 周承轩的理解在于,他已把陈家的兴旺纳入了周家版图拓展的一部分。 因为周琨钰和陈祖铭的关系。 阿姨端上水果,沈韵芝叉起一块猕猴桃笑道:“看祖铭在餐桌上的表现,很喜欢我们阿钰呢。” 周琨钰想,陈祖铭的表现固然是礼貌和得体的。 但真正的喜欢,却包含着不问得失、不计代价的冲动。 理性的背后,往往有着太多的考量和算计。 她这么想着,脑子里辛乔的一张脸,无比清晰的冒出来。 “爷爷。” 周承轩看向她。 “我不打算跟陈祖铭订婚。” 所有人一下子看向她,周济尧嘴里咬着块火龙果嚷道:“三妹你说什么呢?为什么不想订婚?” 周济尧即便在周宅里生长这么多年,也许,他的根不在这里。 除了他,无论周承轩、沈韵芝还是代珉萱,人人都听出来了—— 周琨钰说的不是“不想”,而是“不打算”。 她不是在描述自己的感受,而是在通知自己的决定。 周承轩沉吟了一下。 这不是他习惯的相处模式,周家的人并不如骄纵,事实上,他们出人意料的隐忍,因为所有的个人意志都是屈服于家族利益的。 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所以无论儿孙,哪怕在成长过程中有叛逆的时候、不满的时候,那些反抗也都是迂回并缓和的。 他从没想到一向最柔顺的三孙女会如此直白的反抗他。 简直像一场起义。 “为什么?”他问。 他用了以前的策略,在儿孙出现任何令他不满的行为时,他从不疾言厉色的斥责,只是这样沉着声音问一句“为什么”,语气里透出隐隐的不满。 通常已足以令人知难而退。 因为那一声的背后,是家主的威严,足以让人联想到逆他心意的结果,是资源的切断、前途的尽毁。 无论是对待周晋鹏,还是稍显顽劣的周济尧,他这一招从来行之有效。 没想到此时周琨钰面色平静,丝毫不露畏惧之色:“因为他不是我喜欢的人,还有……” “阿钰。” 代珉萱突然出声。 “你跟我来,我先跟你谈一谈。” 代珉萱难得的强硬,直接过来把周琨钰拉了起来,并对沙发上的沈韵芝使了个眼色。 周琨钰被代珉萱拖走,隐隐听见沈韵芝在身后道:“爸,阿钰估计就是最近工作压力大,闹情绪,让阿萱劝劝他,阿萱是最懂事的……” 代珉萱一路把周琨钰带回她房间,锁上门:“你想说什么?” “你不会想跟爷爷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吧?” 周琨钰:“是,我就是要说这个,并且,我还要说爷爷的那件往事。” “你是不是疯了?”代珉萱压低声:“难道你真的忘了,背叛家族到底是什么样的下场?” 周琨钰面色平静:“我没忘。” 代珉萱觉得她这副神情陌生又熟悉。 然后她反应过来,陌生是因为,虽然周琨钰一直顶着一副温雅端方的外表,但她能看出来,平静的河面下始终有暗潮涌动。 周琨钰一直是孤独的、压抑的、不快乐的,因为她一直在跟自己较劲。 而代珉萱觉得熟悉是因为,周琨钰现在的这副神情,从晚餐时间就开始了。 从她小口吃着一块丝瓜酿肉开始,代珉萱就发现,那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平静。 原来是因为周琨钰心里已经想定了。 代珉萱握住周琨钰手腕,这一次的肢体接触与爱恋无关,单纯是因为她急了:“那你还要这样?” 周琨钰:“是。” “你真的疯了。”代珉萱鲜少说这样的重话:“就为了那个排爆手?” 周琨钰看着她:“阿姐,我纠正你两件事。” “第一,不要再说‘那个排爆手’,她的名字叫辛乔,请你谈到她的时候,语气里不要露出任何的轻视。” “第二,如果我今天做的这个决定真是为了辛乔,我还是不会喜欢我自己,我想辛乔也不会喜欢我,我是为了我自己,如果我真的瞒下爷爷当年的错,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代珉萱沉默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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