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你……还好吗?”医助小心翼翼的语气。 “嗯?”周琨钰抬起头来,脸色犹然苍白,神情甚至有一些木。 “你是不是太累了?”医助冲她笑笑:“你好厉害,简直是把人鬼门关给生生拽回来的。” 周琨钰缓缓摇头:“医生又不是真正的神,是很幸运。” 幸运到一阵深深的后怕。 手术过程中她确认,钢筋虽然穿透胸腔,但紧贴着心脏主动脉壁擦过,然后从肺叶中间穿过,没有伤及大动脉和器官组织。 哪怕钢筋再偏那么一毫米,心脏主动脉就会破裂,辛乔要么当场死亡,要么一动钢筋就会死在手术台上。 同样幸运的,是现场消防员都极富经验,救援切割时前后固定住钢筋保持平稳,否则稍微的震动都可能令心脏血管受到损伤。 这台手术,周琨钰花了三个小时。 一直到现下坐在办公室里,她好似耗空了所有的心神,木木的表情,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直到这时,她的手才又一次剧烈颤抖起来。 医生关切的问:“周老师,要不要喝杯咖啡?” 她点头:“好,谢谢。” 护士端一杯速溶黑咖给她,她望着纸杯内深咖液体漾开的那圈波纹,才恍然发现,她之前喝咖啡时手抖的那一下,似是对辛乔受伤的预感。 她与辛乔,或许真是有感应的。 周琨钰来到重症监护室外。 辛乔已被转移到这里了,镜山这家医院是慈睦的定点指导医院,监护室配备了电脑视频,可以看见躺在里面的辛乔。 病床上的辛乔还插着呼吸机。 周琨钰以眼神为笔,细细描摹过她倔强的眉毛; 紧阖的双眼; 清隽的脸…… 周琨钰一点也没再鼻子发酸,她有个很坚定的信念,在辛乔醒过来以前她绝不会哭。 事实上她从不习惯流泪,哭是对事情最没帮助的发泄手段。 她默默看了辛乔一会儿,把护士叫回来,交代她,如果辛乔醒了第一时间通知自己。 护士问:“周老师,你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啊?” 周琨钰:“嗯,认识的。” 她不知怎样介绍更多了,她和辛乔已分开,而她打从心底里不愿用“朋友”二字定义她和辛乔之间的关系。 周琨钰走了。 诚然她可以留在这里,一直守着辛乔,但那不是辛乔想看的她,也不是她想看到的自己。 辛乔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所以问心无愧,现在,轮到她继续战斗。 她要让被紧急送到医院来的病人脱离危险,才不辜负一条条如此宝贵的生命。 周琨钰时不时抽空来看辛乔一次,又匆匆离开去忙自己的工作。 她知道这样会错过辛乔苏醒的第一瞬间,但她觉得这不是最重要的。 有时她也质疑自己:是否太过理性了? 也许她骨子里的确是个冷酷的人,在经历过初见辛乔的那一瞬恐惧后,她又可以开始理智的安排所有事。 辛乔的伤情凶险,但幸运的没有伤及任何器官,加上年轻身体素质好,恢复起来算是很快。 一直到辛乔被转入普通病房,周琨钰出现在病房门口。 那时辛乔正沉沉睡着,照顾辛乔的护士轻轻招呼她一声:“周老师。” 周琨钰走进来,压低声音:“我看着会儿,你先去把晚饭吃了。” 护士走了,周琨钰拧来毛巾,开始动作很轻的给辛乔擦脸。 然后是手。 忽然,辛乔的手指在她掌心里微蜷。 周琨钰的呼吸一滞,问:“吵醒你了?” “没有。”辛乔的嗓音哑着:“睡得太多了,本来也该醒了。” 她张开眼,看着坐在她病床畔的周琨钰。 这人刚才给她擦脸擦手的时候那么温柔,这会儿瞧清了,一张脸冷冷的,几乎没任何表情。 嗯……辛乔莫名就有点心虚。 莫名想说声“对不起”,又觉得没什么立场——“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周琨钰是她什么人呢,需要她来说这句话么? 可昏黄的夕阳透过窗口,在两人之间肆意铺陈,像时光酿出的酒,牵连着心底那些与往事相关的情绪不断发酵。 辛乔觉得自己总得说点什么:“那个,是你给我做的手术啊?” “嗯。” ……好冷的语气。 “那根钢筋呢?” “怎么?”周琨钰的一张脸还是没任何表情:“你还想当金箍棒拿回家收藏啊?” “……不是,我就是想看看。” 这人怼她干嘛?她不是伤员么? 她还是挺厉害的对吧,脱了排爆服进隧道徒手拆除两个炸弹,虽然后来隧道塌了,但那不是她专业技术不过关啊。只不过她这么厉害的一个人,被周琨钰这么看着,心里还是有点怂。 周琨钰瞥她一眼:“你那什么表情?觉得自己拆了炸弹,哪怕被埋了,还是特厉害是吧?” ……妖精果然会读心术。 辛乔谦虚道:“没有没有,没你厉害,你这是把我从地府给生拉硬拽的拽回来了。” 周琨钰居然冷笑了一声。 她一向笑得温婉端雅,像不动声色的狐狸,这还真是辛乔第一次听她冷笑。 她站起来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里:“辛乔你给我听清楚,我就是干这个的,你就好好在这人间给我待着,想去别的地方,门都没有。” 说话间往病房门口走去。 辛乔意识到,周琨钰这是要继续去工作了。 “周医生。” 周琨钰回眸。 “那个,我的糖呢?” 周琨钰微瞪她一眼:“没收了。” “……哦。” 周琨钰忍无可忍的走回她病床前来,她心里又怂了一下——怎么搞的啊这么容易怂,别是周琨钰技术不行给她留下什么后遗症了吧。 周琨钰:“你就这么好欺负吗?说没收了你就只会说声‘哦’?” “……你不是医生吗?我不得听你的?” 周琨钰又瞪她一眼,复又往病房门口走去,没回头的甩下一句:“等你伤好了还你。” 辛乔望着周琨钰的背影,被窗口透进的浅金夕阳描摹得近乎圣洁。 对不起啊,周琨钰。 我受伤了,让你担心了。 还有,我要为心里曾一度冒出过的想法给你道歉——“周琨钰那样的人,撑得住这样强度的义诊吗?” 是我看轻了你。 真的,很抱歉。 ****** 周琨钰的确要继续去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但在此之前,她默默绕进洗手间一趟。 锁上门,垂着头,抬起一只手,按住自己的两只内眼角。 指尖一片温热。 她哭了。 周琨钰都已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在得知辛乔性命无忧后,她的理智尽数回来,又是那个强大到甚至有些冷酷的周琨钰了。 只是方才第一次与辛乔交谈,让她对辛乔“劫后余生”这件事有了实感,心里涌起汩汩热流,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身后的夕阳晒化。 后来周琨钰回忆起来,她确定自己无论如何不可能放弃辛乔的时刻,并非是看到昏迷的辛乔心里生出由衷恐惧、却又战胜恐惧拿起手术刀的那刻。 而是夕阳把她内心的什么东西晒化、变成眼泪涌出眼眶的这刻。 她可以为很多人坚强。 但她只为辛乔而哭。 ****** 又忙完一系列工作后,周琨钰用一次性纸杯给自己倒了点黑咖,踱到窗边。 不下雨的时候,山区的夜空其实很漂亮,墨色疏朗,明月洁晰,显得离人很近,像是在对人私语。 她发现这一次自己的镇定,倒并非善于情绪控制露出从容表面。 她是真的很平静。 她再一次切身体会到了辛乔的那句话——问心无愧,夜夜安枕。 她现在每一晚睡得都很好。 当心里忽然做出了某一个决定,先前那些左右拉扯瞬间就都不存在了。 当晚她没有再出现在辛乔的病房。 第二天早上,她走到辛乔病房门口。 辛乔已经醒了,看她一眼。 周琨钰双手插在白大褂兜里走进去:“早上想吃什么?” “你忙你的,护士照顾我就可以了。” 周琨钰俯身,凑近辛乔的耳畔。 虽然她穿着端庄的白大褂,而这段时间高度紧绷的神经更给她赋予了一种专业和严肃,但她此时凑近的姿势着实透着暧昧。 一说话,温软的气息就缭绕在辛乔耳边。 她问:“想吃糖么?” 轻笑一声直起身,意料之内的看到辛乔耳朵红了。 “想吃也不给,乖乖吃粥吧。” 辛乔:“周琨钰,你别以为我现在躺病床上,你就可以随便招惹我。” 周琨钰偏了一下头:“我招惹你了么?” 辛乔转入普通病房后状态不错,周琨钰放心了不少,有意跟她逗两句嘴。 可辛乔沉默一瞬。 声音压得无限低:“你不是说我太好欺负了么?” “那你,能不能别欺负我了。”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你还这样招惹我,干嘛呢。” 周琨钰垂眸望着辛乔,病号服领口露出的绷带,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孱弱不少。 这句辛乔不得已的示弱,忽然让周琨钰意识到,她伤害辛乔的时候,辛乔可有重伤至此? 只不过,人的灵魂无形无状,没有办法缠满这么多绷带而已。 她轻轻叹了口气,坐到辛乔病床畔。 随着她坐过来床微微下陷,辛乔放在上面的手指微微蜷了下,又放松。 周琨钰把她的手指,轻轻握到自己手里。 捏了捏她的掌心。 “我不会再欺负你了,好吗?” 辛乔的下颌线动了动。 心想:周琨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周琨钰站起来:“我去给你打小米粥。” 辛乔:“不用。” “为什么?你不饿?” 辛乔的肚子适时响起。 但她带着股倔劲:“我说了,让护士来照顾我就行。” 周琨钰已经在往门口走了,听到她这话转过身。 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周琨钰的身姿一如既往的纤瘦。脸上一点妆都没有,如果硬要说的话脸色很苍白,黑眼圈也很明显。她应该是来不及每天洗头的,束成低马尾的头发看起来透着油腻。 若看惯了平日优雅又精致的周琨钰,此时的她或许只能用憔悴来形容。 可辛乔觉得她很美,美得震撼人心。 这是跟在邶城完全不一样的周琨钰,好像剥离了某一种伪装,也蜕去了某种始终束缚着她的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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