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背在身后,后脑微抵着墙,这里路灯照不到,陷入一种更深重的黑暗。 那三人的笑谈没有任何间断,甚至没有任何一秒的凝滞。 “我最喜欢恐龙表演那里了,好像真的喔!我都被吓一跳。” “哈哈我也是。” “老姐你呢?” “有点幼稚。” “嘁!明明你当时也跟着我退了半步,当时你那表情太好笑了,可玉姐姐你拍下来没有?” “我还没细看今天的照片呢,等我回去整理下……” 周琨钰手指在墙砖上摩挲,一股粗砺的质感。 即便谈话的内容、节奏都没任何更改,但她就是知道,辛乔看到她了。现主富 脚尖在地砖上蹭了蹭,手指蜷紧,她想:辛乔会过来么? 然而很快,那阵脚步声转过街口,渐行渐远了。 周遭恢复静谧。 周琨钰一时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辛乔做了和她同样的事—— 看到她了,却假装没看到。 她们这次分开有多久了呢?一个月了。 看上去,两人的生活都已恢复既有轨道了。 她上班,购物,去酒吧,同家人共享奢贵的夜宵。 辛乔训练,出勤,陪辛木,一起跟朋友出去玩。 是朋友么? 又或者说,现在是朋友,以后还会只是朋友么? 周琨钰盯着自己的鞋尖。 什么时候蹭脏了那一块? 洁白的小羊皮太矜贵,不太适合出现在旧街里,就如同她躲藏在转角的这片黑暗中,也显得格格不入。 另一端,旧筒子楼四楼。 “那我先回去了。” “可玉姐姐,今天谢谢你了。” “不客气木木,我也很开心。” “老姐,你怎么帮我感谢可玉姐姐?” “疯玩的是你,为什么要我感谢。”辛乔这样说着,却问周可玉:“改天请你吃饭?” 周可玉笑道:“行啊,不过别出去吃了,到你们家吃行么?” “行啊没问题,我老姐还有几个拿手菜,可玉姐姐你还没吃过呢。” 辛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辛木拖着往楼上走:“我们回去睡了,晚安!” 关上门,辛乔轻声问:“怎么了你?” 有些热情得过分,声音都透着激昂。 明明玩累了,刚才回来的公交上都蔫了。 辛木低着头说:“老姐,你就得过的开开心心的,热热闹闹的。” 辛乔手指在口袋里掐了下掌心:“你也看到她了?” “嗯。” 辛木气鼓鼓的问:“她还来在这干嘛?” 辛乔忽然觉得,那天她从麦当劳洗手间出来,辛木是看出她哭过了的。 这会儿她笑着揉了把辛木的头:“赶紧洗澡去吧,早点睡了。” “好。” 辛木的确累了,很快沉沉入睡,所以并没能听到辛乔轻轻拉开略生锈的防盗门,下楼。 ****** “周琨钰。” 周琨钰心里一跳,站直身子。 辛乔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双手插在棒球外套的口袋里,并没再走近。 所以两人虽然站得不远,却被一盏不会拐弯的路灯隔绝成两个世界。 辛乔站在一片暖黄的灯光下,周琨钰藏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中。 她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却听到辛乔轻声说:“生日快乐。” 周琨钰心里一酸。 日子过去多久了呢,从炽盛的夏日一路往秋日进发,时间如轰隆隆的车辙毫不留情从人身上碾过。现下的气温早已不再适合她穿上那条轻薄的绿裙子,可下定决心忘记她的人,还牢牢记着她的生日。 “……谢谢。” 辛乔:“不过,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你会不会觉得,每次你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偏又这样来找我,其实对我很残忍?” “你会不会知道,其实你只要出现,就是对我很残忍?” 辛乔说这话时在笑,唇角努力像以前那样混不吝的勾着,可周琨钰望着她,觉得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在路灯下亮闪闪的,看起来那么忧伤。 等一下,辛乔是想哭么? 那么骄傲又那么倔的辛乔,在很多她不知道的日子,躲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为她落过泪么? 辛乔笑着摇摇头:“你不会觉得,你也不会知道,你有多残忍。” “你敢看到我,但我不敢看到你。” “说到底,我们两个人之间,就是我爱你,比你爱我多。” 周琨钰看着辛乔,纤长的睫过滤了灯光变得毛茸茸的,素来墨黑的瞳仁被染成浅浅的棕,像只温暖又哀伤的小狗。 她想摸摸辛乔的头,可,她现在还有资格那样做么? 她只能深吸一口气,往前走,走到辛乔面前,微微仰起一点脸:“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辛乔的目光撞进她眼底。 第一反应是想问:“你怎么了?” 周琨钰的眼睛像鸽子一样分为很多层,表面的淡雅,中间是温柔,底层是一片化不开的伤。 但她张了张嘴,没问出口。 她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 多问这一句,又能怎么样? 周琨钰自然是有种骄傲在身上的,已经转身往前走了。 她望着周琨钰的背影。 忽然想,如果周琨钰现在回头,如果周琨钰像她为周琨钰哭一样、也为她哭一次,她还能抵挡得住么? 但周琨钰不会回头,周琨钰也不会哭。 周琨钰还是周琨钰。 她叫了声:“周琨钰。” 周琨钰停了脚步,扭脸看她,脚下的影子被拉得单薄而纤长。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她说:“你只是,不够爱我而已。” ****** 周琨钰本打算周日去趟游乐园,后来又觉得这种行为很傻。 她把门票退了,打开淘宝,下单代购了一个前天晚上辛乔她们三人戴的小熊头箍。 这两天她工作很忙,周一要开一个疑难病例的多学科联合诊疗会。她有很多时间住在公寓,以前辛乔留在这里的烟火味早已散尽了,阿姨也不是每天过来,她有时来不及点外卖,就啃点苏打饼干饱腹。 对某些人来说工作是福,因为投入进去就可以暂时什么都不想。 周日她忘了吃午饭,一直到下午四点,胃里一阵隐痛传来,她才反应过来今天什么都没吃。 一边往食品柜边走,一边眼睛还恋恋不舍盯着电脑屏幕,摸了包苏打饼干出来,也不知是什么口味,机械的往嘴里塞。 有人敲门。 周琨钰裹着长长的睡袍去开门,一头柔顺的乌发低低束在脑后。一个人住公寓的好处是,嘴里叼着苏打饼干也不怕被挑剔。 猫眼里一看,是小区管家。 高端小区服务到位,快递可以送货上门。周琨钰开门签收,看那纸盒大小,应该是她买的一本资料书。 坐回桌边,找出快递刀划开胶带,目光一滞。 她这两天全神贯注研究着病例,所以想当然认为这是她需要的资料书,倒全然忘了她下单了那个小熊发箍。 忘了不是什么好事,明明是毛茸茸的柔软,刺进眼底又痛一次。 周琨钰盯着看了会儿,抽了张纸巾,把嘴里一直叼着的苏打饼干拿出来,放上去,拍拍手指上的饼干屑。 把发箍取出来,扯开塑料包装。 她没打算戴,好傻。 捏着在屋内环视一圈,最终拿着发箍走到那根装饰性立柱边,放进星星罐子的下一格,靠着木板立起来。 这样她每日进出,都能瞥见。 然后提醒自己:周琨钰,不要再去打扰别人了。 ****** 周一的多学科联合诊疗会,一屋坐了十多位医生,极富经验的主任医师主持。 会议傍晚开始,持续了将近五小时,不断有新的方案被提出,又不断被否决。 很多人不理解脑力消耗如何让人疲累,会开到最后,一个个几乎是瘫软在椅子上,桌上摆满喝空的红牛。 最终方案确定,主任医师收起在白板上不断书写的记号笔:“先这样,明晚继续。” 大家揉着后颈从会议室出去:“挽救一条人命,可真不容易。” 忽然有人扶了周琨钰一把:“周老师,小心!” 她差点撞墙上。 “怎么走神了?” “周老师太累了吧,刚才开会时说了那么多建议,贡献很大。” “周老师赶紧回去休息吧。” 周琨钰只是在想,想要通过手术挽救一条人命,真的很不容易。 可断送一条人命呢? 只需要像周承轩以前那样,不充分告知手术风险就可以。 ****** 开完多学科联合会,俞怀远那边的新手术法推进顺利,周琨钰午休时难得无事可做。 医助:“周老师,你不去食堂吃饭吗?” 周琨钰笑笑:“你去吧,我想休息会儿。” “那好。”医助只当她太累,贴心帮她关上办公室的门。 周琨钰呆坐了两秒,拉开抽屉,拿出一包苏打饼干。 小憩的话睡不着,她已很久没有过好睡眠了。去吃饭的话,她发现自己的胃早已习惯了苏打饼干的枯燥,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下午,一年一度的义诊正式开启报名。 周琨钰好似抓住救命稻草:“我去。” 年年义诊她都报名,知道她是周家三女儿的同事,只当她扛起家族责任。这固然是一个层面,从周琨钰本心来说,她成为医生的这一路过于顺遂,总得多做些什么,良心上才过得去。 今年的原因又多一层——她不敢让自己闲下来,除了工作,她还能做什么呢? 俞怀远私下找到她:“今年是去镜山。” “我知道。” “镜山正值雨季,刚才会上我说得很清楚,今年的雨势不一般,下个没完没了,甚至进山的公路,随时都有山体滑坡的可能。但镜山当地传来的消息,很多病人的情况不能再拖了,我们不能等到雨季结束,必须冒险进山。” 周琨钰问:“所以呢?” “所以一旦真出什么事,你就交代在那也说不定。”俞怀远问:“你记得你自己是谁么?” 周琨钰点点头:“慈睦医院心脏大血管外科主治医生,周琨钰。” 她说完这么一句,冲俞怀远点点头,转身,直接走出俞怀远的办公室。 俞怀远被她的气势怔了半晌,低头苦笑。 他是提醒周琨钰,她是周氏家族的三小姐,周琨钰倒好,一句话给他堵了回来。 有时他觉得,周琨钰跟周承轩很像,一样的聪敏,一样的天赋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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