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看着辛乔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那么倔又那么傲的人,眼尾泛起一点难以克制的红,死死咬着唇。 她发现辛乔有句话说错了。 她们之间,说到底,还是她心疼辛乔,比辛乔心疼她多。 她笑了笑开口:“那条绿裙子啊。” 她语气很温柔,好像在讲述一个春天树林间刮起绿色的风里,小熊抱着蜂蜜罐子滚下来的童话故事:“很长,到我脚踝,是很薄很软的缎料,风一吹裙角就会飘起来,上面有很细碎一朵一朵白色小花,好像冬天不不甘心的雪粒飘到春天的草坪上,又在恋恋不舍的时光里,一起流连到夏天。” 辛乔点点头:“知道了。” 她站起身:“再见,周琨钰。” 她就是这样的人,告别也要坦坦荡荡,不留遗憾。 ****** 明明好不容易决心和好,情势却又急转直下。 而夏天不是一个适合失恋的季节。 辛乔发现自己训练得太刻苦,好像要把所有的悲伤随汗液一起逼出体内,然后她发现领子后最容易积汗的那一圈,居然长了层痱子。 像心情,又疼又痒。 她懒得去管。 晚上回家,她洗完澡换上不知洗了多少次、领口变得松垮垮的T恤,在厨房里切西瓜。 辛木闻着香味过来,又瞥一眼她后颈:“老姐,你居然长痱子了!” 红红的一层颗粒,被屋内淌出的灯光照得分明。 辛木笑了半天:“这不是小孩儿才长的么?” “老姐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长痱子,每次洗完澡你就给我擦爽身粉。”她问:“我们家还有爽身粉么?” 辛乔:“八百年不用,哪有那东西。” 辛木:“我去买。” “哎不用了!” 辛木已经一溜烟拿了钥匙跑出门。 不一会儿,又捧着罐痱子粉跑回来。 辛乔无奈笑笑:这是觉得自己长大了,反过来要照顾她了。 辛乔已把西瓜端到客厅茶几上了,辛木把粉罐打开,一股清凉的味道扑出来,辛乔赶紧把西瓜往边上移:“你小心着点。” 辛木有点兴奋:“老姐,快,低头。” 一股凉飕飕的感觉扑到后颈,像薄荷,又比薄荷更凉,激起人小臂上的一层战栗,而辛木扑得太多,一股清香的粉状物在鼻端弥散,呛得两人一阵咳。 辛木又笑了半天。 辛乔叫她:“别玩了,快去洗澡换衣服,出来吃西瓜了。” “好。” 辛乔坐在窄窄的沙发边等,逼仄的一小间浴室里,辛木哼唱一首英文歌的声音混着水流声隐隐传来。 她抬头,觉得这客厅的屋顶怎么这么低,也不知外面墨蓝的天幕里,有没有很隐约的缀着一颗星星。 辛木洗完澡,换上睡衣走出来,宽肩带背心款,下面配一条宽松中裤,粉色已经洗得很淡很淡了透出一种发旧的白,裙摆处两个口袋上印着两个小熊头像。 而无论睡衣如何幼稚,小姑娘手长脚长,已经隐隐有向大人过渡的趋势了。 辛乔有点成就感,同时有点落寞。 辛木在她旁边坐下,看她悠悠摇着辛雷留下的一把折扇,原本白色的扇面已发黄,而印的“难得糊涂”四个大字犹然清晰。 她把手往辛木那边伸了伸,扇得辛木的发尾一摆一摆。 “吃么?” “吃。” 辛乔放下折扇,一挥手,像发令的将军。 她和辛木一人捧起一块瓜,她喜欢把瓜切得很大,脸埋进去,嘴角挂满汁液,吃得酣畅淋漓。 辛木放下瓜皮时没忍住打了个嗝,咯咯笑着说:“真爽!” 辛乔再一次觉得,夏天不是一个适合失恋的季节。 西瓜太清甜,爽身粉味太畅快,摇扇节奏轻盈,屋顶之外的夜空想来都是浩渺的。 夏天的一切都为快乐服务,心里的悲伤显得格格不入,像不断充着气却被人遗忘在角落的气球,越鼓越大,反而让人越不敢碰。 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炸。 直到几周后,有次辛乔出去晨跑。 正在椅背上压腿的时候,一个大妈过来用缀着粉绸的扇头怼了怼她的背:“姑娘,我说姑娘,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辛乔回过神来:“大妈,您叫我?” “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大妈说:“我见你总来晨跑。” 辛乔点点头:“嗯。” 心想大妈总算记得她了。 “我就是提醒你一声,别总穿短袖了,你看这天多凉呐。” 辛乔茫然的睁了一下眼。 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苍翠一夏的树叶开始变黄,阳光少了些炽烈而多了暖融的意味,大妈穿着灯笼袖的红上衣,而身边无论是跑步的人还是散步的人,早已换上长袖长裤。 她心里那个在夏天尾巴上不断充气的气球,突然“啪”的一声,像撞上一根极尖锐的针一样,就那样破了。 她忽然意识到,春天早已过去了,连夏天也过去了,以后就算偶遇周琨钰,也不用担心周琨钰会穿上那条绿裙子了。 她松了一口气,接着是悲伤滚滚而来。 她冲大妈点点头:“谢谢您。” 跑步回家,跟在写字桌边背英文的辛木说:“我突然有点困,睡个回笼觉,别叫我。” 辛木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嘴里还喃喃背着“everyone is born with the ability to learn”。 辛乔回房,以一个婴儿蜷缩在母体里的姿势蜷在床上。 奇怪,她分明觉得体内有那么多眼泪,该像夏天的最后一场暴雨,在捕捉到秋日闸口打开的时候倾泻而下。 可她哭不出来,躺了会儿,吸吸鼻子,坐起来了。 下午,辛乔带辛木去买下周要用的东西,顺便给她买晚上想吃的麦当劳儿童餐。 但辛木絮絮跟她说着“马上要月考我可紧张坏了”的时候,迎来惊天噩耗:“海绵宝宝和派大星都送完了,只剩章鱼哥和蟹老板,你要哪个?” 辛木原地石化:“我哪个都不要!” 辛乔觉得辛木很多时候吃麦当劳,其实都不是想吃麦当劳,而是想要里面的玩具。 看着一张将哭未哭的脸,她跟店员说:“劳您驾打电话帮着问问,哪家店还有?” 店员好心,打了电话后对她们报出一家店的地址,辛乔看了眼时间:“赶紧的,坐地铁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辛木跳起来就走。 店员给她们指路的店在CBD商圈,那儿人流量大,所以备货足。 辛乔匆匆拉开门往里走,还差点撞一小孩儿的甜筒上,又赶紧道歉。 麦当劳永远热闹而喧哗,鼻端弥散着炸薯条和汉堡的油香味。 排队,排了六个人到她们,辛木眼巴巴问:“还有海绵宝宝和派大星么?” “没了。” “啊?!” 辛乔:“是另个店给你们打了电话,说你们这边有,我们才赶过来的。” “是,刚才本来还有呢,有人一下过来买了十多份,给送没了。”店员也挺不好意思:“实在抱歉,给您送两个甜筒您看行么?” 辛木摇头,落寞里带着一丝生气。 辛乔:“要不要那什么哥或者老板?听上去不比宝宝厉害?” 辛木还是摇头,拖一下她的手:“走吧,我不想吃了。” 两人走出麦当劳,辛乔带着她穿过商场想去坐地铁,辛木忽然一拉她:“琨钰姐姐。” 辛乔其实那时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视线本能随着辛木手指望过去。 直到瞥见那张温婉又清丽的脸,她大脑才具象的对她传递出一个信息:是周琨钰。 周琨钰和两个朋友站在化妆品柜台前,好像在选香水,其中一个应该叫盛宁儿还是什么,辛乔以前和她一起去酒吧时见过。 柜姐热情极了,跟网上吐槽翻着三白眼的样子完全不同,周琨钰言笑晏晏,拿着一条扩香片,在半空很轻盈的摆了摆,秀挺的鼻尖轻轻一嗅。 柜姐在和盛宁儿说话,周琨钰不知是否觉得无聊,眼神无意识的往这边滑过来,脸上还挂着笑。 在望向辛乔这边的时候,甚至没有一瞬凝滞,又流水般的滑走了。 扭头去跟柜姐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那般柔雅的笑,高跟鞋的鞋尖提起,在地砖上轻轻一点。 专柜装潢显示着华贵,周琨钰和盛宁儿一起去买单,辛乔不用刻意去查价也知这一瓶香水抵普通人半个月生活费。 辛木:“琨钰姐姐好像没看到我们,我去叫她。” 辛乔拉了她一下:“她看到我们了。” 周琨钰没有任何表现,但她就是无比肯定,周琨钰看到她了。 辛木:“不可能,看到了她怎么会不跟我们打招呼呢。” 辛乔:“因为我跟她。” 顿了顿:“分开了。” 辛木一下子扭头看向她。 辛乔觉得辛木会质问她,比如:“你们怎么会分开?是不是你性格太差惹到人家了?” 毕竟辛木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周琨钰。 周琨钰曾和俞怀远一起救了她的命。曾在辛雷的忌日给她温暖的怀抱。曾接住她很多辛乔连听都听不懂的梗。曾和她头挨头靠在沙发上一起看视频。 在今天这奔波两处又没买到麦当劳玩具的节骨眼,辛木失落之下,好像更有理由质问她。 但辛木拖着她的手:“走,她不理你,我们也不理她。” 辛乔有些意外:“你不是很喜欢她么?” “她……她比我有能力,比我温柔,比我会安慰你。如果是她的话,应该很容易帮你弄到一款麦当劳的玩具……” 曾经咸鱼上都买不到的麦当劳联名款玩具,周琨钰也很轻松的弄到了。 辛木却拖着她的手走个不停,她问:“去哪啊?” 然后才发现,辛木把她拖回了刚才那家麦当劳,点了一份儿童餐,跟店员说:“打包,玩具我要章鱼哥。” “好的。” 辛木又拖着她从队伍里离开,对她晃晃塑封的玩具:“章鱼哥也很好,海绵宝宝和派大星没重要到那地步。” “我是可以很喜欢很喜欢别人,但只有你是我姐。” “她让你伤心,我就不喜欢她了。” 我不问任何缘由的,站在你这边。 在人来人往的麦当劳里,辛乔按了一下辛木的肩:“我突然想去洗手间,你坐着等我会儿。” 她匆匆钻进去,锁上门。 甚至还没来得及伸手捂住脸,泪水夺眶而出, 她觉得自己每次能哭出来都是在奇奇怪怪的地方。 上次是在晨练的公园,旁边一堆大爷在拍树,也不知为什么觉得这样能锻炼身体。 这次是在麦当劳的洗手间,还能隐隐闻到薯条和炸鸡的味道,让悲伤都染了油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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