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去边上顺来了一罐咖啡,顺便拍了拍我身边的场记小杨,无情地催促:“你去看看,差不多劝回来了我们就可以开工了。” 小杨在做场记的同时也是剧组派给我的助理,虽然叫小杨,却有将近一米九的个子,面若金刚,嗓音洪亮,偶尔一起去应酬一下,还兼职了我的保镖。 除了脑子不是特别灵光,基本没什么缺点。 听了我的吩咐,小伙子立马迈开长腿噔噔噔地穿过了人群跑到了风暴中心,在我拉开装咖啡的易拉罐喝了一口后迅速地跑了回来,在我充满期望的眼神里,老实道:“导演,她还在哭,要不你去劝劝?”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人群便自动地让开了一条通道,女孩低着头抽抽搭搭地朝我走过来,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心下一沉,果然,她朝我靠了过来,作势就要跟我来一场惨烈的抱头痛哭。 于是我不动声色地后撤了一步,侧了侧身子,再一推手,把小杨推到了她的面前,女孩有了依靠,立马梨花带雨眼泪成诗,打湿了小杨半件T恤后,终于有了要收的迹象,我对着小杨的受宠若惊的脸竖了一个感激的大拇指,回头冲看了好一会热闹的工作人员们拍拍手:“好了,我们继续吧。” 然后,就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一罐咖啡很快就见了底,那个女孩流了一公升的眼泪后终于找到了状态,只不过实在是耽搁了太久,没时间再继续往下推进,这条过了之后,我象征性地鼓励了一下演员们,便宣告今天的工作到此结束。 许是熬夜熬的狠了,大家收拾的速度反而不紧不慢了起来,人来人往间小杨委屈巴巴地凑了过来,扁嘴道:“导演。” 彼时我正在收拾手里的一沓乱了顺序的分镜,头也没抬:“你说。” “她刚刚想找你哭来着,你把我推出去。”小杨指了指自己右边的肩膀,“我衣服都湿了。” “…谢谢你。”我真诚道,“你是个好人。” “你为什么不自己安慰她?” “我不习惯。” 我是一个艺术君子,从不和妻子以外的人亲密接触。 当然,这玩梗般的后半句没有真的说出口,小杨听了以后张了张嘴,最后总结道:“你好冷酷。” 我只是笑笑,顺便把收拾到一半的分镜扔到了他手里,背上包一转身,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冷酷就冷酷吧。 走到接送我回酒店的车边的时候,周君像是等了我好一会,见我来了,掐灭了手机的烟,问我:“明天场次紧吗?” 我点头,翻了翻小杨整理给我的场记单,确认一遍后回答他:“挺忙,下午要拍室内的戏。” “上午呢?” “上午睡觉。”我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这都凌晨了,熬那么晚,大家都得休息。” “那你恐怕得再熬一熬。”周君看了我一眼,说道,“明天上午,公司的几个合伙人,还有投资方,带了些咨询公司的人过来要谈事情,你也一起去。” 我素来不喜欢这种场合,下意识地回避:“不去行不行?” 周君贴心地帮我打开了车门送我上了车,冲我笑道:“恐怕是不行。” 我一颗心又沉甸甸地坠入了海底。 扫兴归扫兴,回去后我还是习惯性地顶着困意刷了一下微博关心了一下互联网上的全人类,看到热搜上说岩井俊二的情书将要在下个月在国内重映,点进去看了看,好多人都转发了一些三五分钟的混剪。 短片中风一次次地吹起图书馆窗台边藤井树的头发,露出清俊的脸庞,让我想起一些关于高中时代的回忆,登记表,借书卡,还有堆积成山的归还书籍每天等着我们去分类,我总是做的心不在焉,最后往往宋与眠已经整理好了她负责的那一部分时,我的桌子前还乱七八糟地摆了一摞,大多数的时候她都会催促一声,常乐,你快点,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走过来帮我一起整理。 图书室是朝西的一间小偏教室改的,楼层很高,到了五六点放学的时候,总能看见很漂亮的落日和云彩,只不过我们总是行色匆匆,下课铃响了,便背上各自的包,完成任务般地离开。 偶尔忘了带东西折返回来的时候,才能稍微分出一点注意,去看一眼窗外的天空。 陈一格那时问我,有没有在借书卡上涂鸦,我说没有,可后来我才反应过来,我虽然没有在那里画上些什么,却在之后校园文化墙上进行墙绘的时候,下意识地把脑海里在那个教室不经意间看到的天空画了上去,后知后觉的纪念就像极了后知后觉的青春,燃烧云彩的火苗早已熄灭了个彻底,我才想起在之前的某个节点,我的背后有过一整片如梦似幻的天空。 那当时不知道。 我仓促地睡着在这段似水年华的尾声里,兵荒马乱的闹钟把我叫起后,我想到周君昨晚的祝福,在责任心的驱使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起了床。 也不知道算不算幸运,在我们拍室内戏的这一天,北京难得地下起了雨,雨水将空气冲刷得清新又干净,我打开窗户,在闻到熟悉的泥土和森林的味道后,终于从昏沉的睡意中清醒了过来。 会面的地点定在酒店的会议室中,我到那一层楼时,距离周君通知我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服务生提出可以让我去隔壁的茶水间稍事等候,我想了想采纳了他的建议,拐了个弯,向他指向的不远处的茶水间走去。 上午的酒店走廊里没什么人,踩在软软的地毯上,还可以闻到酒店特有的熏香,我再往前走了几步,靠近茶水间的大门时,只觉得有几缕熟悉的香味钻进了鼻子—— 不同于酒店让人发困的熏香味,而是给人一种混杂着玫瑰与大麦的温暖的馥郁感,若有若无地飘在空气里,不仔细闻,很容易忽略。 我像是在哪里闻过这个味道,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越靠近那扇门,越发觉这股香气的馥郁,在门口停住脚步时,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在哪里闻到过这个味道。 虞美人与大麦。 答案在脑海中闪过的那一刻开始,我便连呼吸也一并缓慢了下来。 茶水间的门虚虚地掩着,隔着门,我似乎还能听到里面有低低的交谈声,抬手想要敲门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荒唐,世界上那么多的人,怎么就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和幸运降临在同一个人身上,相同的香水千万个人都可以使用,别说宋与眠,就连我自己,也有这样一瓶同样的。 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期待,就像我们那么多次意想不到的重逢一样,思念和期待如同即将破了土的笋芽一般无法抑制地积蓄着,来回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我揣着前所未有的猛烈的心跳,抬手轻轻地,敲了两下门,然后微微沉下身子,把门缓缓地推开。 我的所见,所想,随着这个动作,逐渐都变成了炫目的白光,一晃一晃的,在我眼前走马灯般急促地闪过,我向前迈出一步,然后又走了一步。 在这一刹那,雨声格外清晰。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之后会写几章小宋视角的番外,谢谢所有看这篇文的读者们,刚好五月来到,我们一起听雨眠。 (辛苦各位追文的朋友,下一次开新文我一定存好十万字的稿,做一个按时更新的劳模!)
第80章 番外:听雨眠(一) 宋于天离开的那一年,或许是宋与眠经历过的生命里最寒冷的夏天。 六月末的南方山城已经有了难消的暑意,宋家兄妹一个刚刚拿到了市里比赛的金牌,锁定了特招推荐名额,一个刚结束如火如荼的中考,算的上双喜临门,早早就享受起了提前到来的长假。 她还记得哥哥出门前分给自己的那一半牛奶味的冰棒,十七岁的男孩有着太阳一般明亮的笑容,背着上学时常背的单肩包,出门的时候,还笑着交代自己,天气预报说傍晚会有雷阵雨,记得及时收掉妈妈晾在阳台上的衣服。 冰棒融化得很快,哥哥的脚步声还没消失在楼道,便一点一点地滴落在虎口。宋与眠安静地吃完那一半的冰棒后,才猛然想起来,口口声声交代自己傍晚会下雨的宋于天,却意外地把伞落在了玄关的鞋柜上。 宋与眠后来有想,也许这并不是什么简单的意外,而是某些关于告别的,微不可察的预兆。 正如宋于天所言,傍晚的时候,大雨如约而至。 窗外沥青的小路上笼罩着模糊的水汽,雨滴打在窗台上,跃起飞溅的水花。宋与眠听话地提前收掉了阳台上的衣物,而后骤雨初歇,而后天光又现,她对着电扇百无聊赖地吃了小半个西瓜,夜幕降临的时候,下了班到家妈妈也看到了玄关上的那把透明的伞,问她,哥哥呢。 哥哥再也没有回来。 发现遗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一场暴雨将男孩们冲去了下游的溪滩,时间像是在那一刻开始变得缓慢又几近破碎,她只记得那一天溪滩的堤坝上站了好多的人,父亲颤抖着捂住了她的双眼,在母亲声嘶力竭的哭喊声里,她透过父亲的指缝,还是看到了哥哥苍白又有些发胀的容颜。 警方很快展开了调查,最后只留下了意外溺水的结论,报道铺天盖地地在箱洲传开,后山的公墓立起了年轻的方碑,直到在最后整理遗物的时候,一家人才在宋于天留下的日记里窥见了这些秘密。 “R,世界不会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可爱,但无论在什么样的时代里,这都是我一生里最好的时光,而我想把它们都交给你。” 日记的最后一句,宋于天这么写到。 于是在最好的年纪里,男孩们一跃而下,刺目的骄阳也成了沉默的黑白定格。 比起意外,儿子作为同性恋者的自杀更让父母无法接受,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宋家都被沉重的阴云笼罩着,也在那之后开始,她的父母变得脆弱,敏感,患得患失了起来,对于剩下的唯一一个孩子,只能倾其所有地去保护。 多不幸,又多可悲啊。 十五岁的宋与眠想,如果这就是爱的话。 “小眠啊,你可千万,千万做一个正常人。” “不要早恋,不要乱跑,不要去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她听着这些话,坐在轿车后排的座椅上,看见穿着箱洲中学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从车窗边骑着车经过。 “有什么事,一定要和爸爸妈妈说。” 要是这就是爱的话。 宋与眠机械地点了点脑袋,背上包拉开车门。 “好。” 那么沉重,那么自私,又那么自相矛盾。 没有办法弄明白的话,那就不去明白也是可以的吧? 十五岁的夏天,踏入箱洲中学的宋与眠这么想。 教室外走廊上男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说笑着,开学的第一天,惯例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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