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们便一前一后的,沿着墓园外的马路走了很远。 我和宋与眠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难捱的沉默了,马路的不远处就是箱洲的水坝,冬季水量少,露出了大片的河滩,好在今天有太阳,风越过水面吹过来的时候,不至于把我们吹得多狼狈。 我们沿着大坝的人行道走了一段,然后坐在了一旁的长椅上。 我记得这里,念书的时候,学校若是组织春游,便总是来这片有山有水的空地。春天的时候河堤上会开满梨花,箱洲的春天因为梅雨总会透着些许的凉,而我们就在这样一座小小的山城里长大。 也就是在这个地方,在我初中最后一年的夏天里,因为溺死了两个男孩,从此栏起了铁丝网,经年累月后剥落出了一副灰败的样子,后来箱洲的规划方向离这里越来越远,它就像是被遗忘的一块边角,被慢慢挤去了城市边缘。 而在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宋与眠。 无从得知她的痛苦,也没法去说什么感同身受。 我们就坐在那里,像是要一起等待星星的出现。 “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我哥哥很傻。” 许是触景生情,宋与眠开口,话题却从我们之间的争执转到了她的家人。 “可慢慢地,我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直到我也开始感受到关于喜欢或者爱的情绪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他真的很勇敢,他有愿意为之燃烧殆尽的坚持,我特别羡慕。” “但好像到现在我才发现,其实没有多少人可以做到像他们这样坚决。”宋与眠的语速很慢,像是在从非常遥远的回忆里翻找着什么,“可是如果,如果那时候能有更好的办法的话,他们现在,会不会也能成为很优秀的人,一起过上他们那时候想要的生活呢?” 我安静地听她自问自答般地说了很多,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明白,穿过河滩的流水如同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中的画面,我想起我们对于俄尔普斯的讨论,感慨道:“也许会,也许也不会,可是比起面对或许会变得面目全非的未来,这也许就是他们那个当下要的答案,他们都要做纯粹的爱人。” “但大多数人都没有办法做这样纯粹的爱人吧。”宋与眠笑了笑,像是如释重负,“常乐,我早该明白的,只是很多时候,我也很自私。” “我也想让喜欢的人能一直陪着我,我也想过用能有人可以为我割舍一切,但我后来发现,我不能这么做,尤其是你,常乐,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为什么?”我的鼻腔里弥漫开一片涩然,“宋与眠,这和我之前说要跟着你去英国不一样,我没有说放弃自己,我只是,我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想和你一起。” “那我也做出了我的选择。”宋与眠说,“常乐,我也想和你一起。” “但我更想让你先成为你自己。” “我自己?”我不解,“我已经是我自己了。” “你以前说过的,只是你可能已经忘记了。”宋与眠看向我,眼光沉甸甸地落在我身上,在灰败的堤坝旁,倒成了唯一的一点亮光,“你给我写过信,你说,你和那些喜欢我的别人不一样,你说除了喜欢我,你还有很多想要做好的事情,所以请我放心的被你喜欢,因为你会先去摘一朵最好的玫瑰,再找我一起分享。” “你在挽星的毕业同学录上也写过的,你说你要拍自己的电影。” 为你,也为我自己找一朵玫瑰。 我记得这句话。 是在我那封唯一没有被退回来的情书里,其中的一句话,若不是宋与眠提起,我几乎就把它都给忘记了。 惊讶于这略有些中二的台词是一方面,惊讶于宋与眠清楚的记忆又是另外一方面,最让我想不到的,是这样的话居然出自于十几岁的我自己的口中。 我想起了关于自己更多的事情,在艺考时挑灯夜战的画室里,在面试前翻来覆去拉片的电脑前,在创作时改了一遍又一遍剧本书桌上,在奔波于各个城市的校考期间,路过传闻中许愿很灵的寺庙时。和画室的同窗并肩许下的愿望。 现在我们已经没了联系,可我还记得,她说她要做漫画家,而我许愿说,我要拍一部很好的作品,可以让我妈在箱洲昂首挺胸带人去看的那种。 这些愿望都无关宋与眠,可也许就是因为它们无关宋与眠,所以便不知道在哪个节点,就被我在日复一日的懈怠里给渐渐地忘记了。 然而宋与眠都记得。 “宋、宋与眠…”一向话不多的她一股脑地说了这么多,像是倾倒出了酝酿多年的复杂的情绪,我怔怔地看着她,在她自己还没意识到之前,便伸出了手,慌乱地接住了她如雨一般落下的眼泪,“你别哭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先…你先——” 不料这泪水却是越落越多,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伸出手将她环抱。 “所以常乐,就当也是我的自私吧。”宋与眠哽咽着,语气中多了几分哀求,“你不要就这样放弃掉,不要因为我把自己困在这里…就当做不让我后悔。” “常乐,你去吧。” “去北京,去拍电影,去做你自己。” “到那个时候,你如果想要分享的人还是我的话。” 即便我来的路上便知道她会说什么,可这句带着太多离别意味的话终于出现的时候,我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颤了颤,瞬间吊到了嗓子眼。 连带着这个拥抱,都有了不舍的意味。 最后,我听见她这么说。 “我才会真的觉得高兴。” 预计有误,正文最终章要下一章了。
第79章 正文完 “《地尽头》第十二场三镜六次,演员就位,action!” 随着一声清脆的打板声响,我勉强振了振精神,挺直了背,重新戴上了耳机。 转眼大半年过去,冬天还没结束的时候我便离开了南方,北京的春天格外的短暂,在我还没有纠结完穿风衣还是夹克的时候,炎夏就猝不及防地到来了。 我不止一次地抱怨过这像是没有尽头一般的长夏,背后的小风扇吱呀吱呀地转,我仰头灌了一大口罐装咖啡,揉了揉因长期盯着监视器而酸涩的眼睛,硬生生地憋住一个呼之欲出的哈欠,尝试着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监视器的屏幕上。 钟表的时刻早就过了午夜十二点,这一场是一段女主角和男主角分别前夕,一起在车站的站牌下沉默着分享同一支烟的戏,从男主角手里拿过烟的镜头差不多拍了一个多小时,演员不知怎么状态就是不对,用作道具的烟都快用完一盒了,也没表现出个所以然来。 在这一条开拍之前,也许是卡了五次实在有些拖进度的缘故,我还没开口,小姑娘就红了眼圈,一溜烟去了堆道具箱的角落里,耸动着肩膀抽泣起来。 于是便又停了二十分钟。 因为片子投资不大,所以启用的也基本上是新人演员,有些还是高校在读的学生,灵气和人物需要的青涩感都有,但着实是差了些经验和抗压能力,这女孩一哭,虽然腾出了些时间给大家歇会调整调整情绪,可对于时刻被制片追着敲进度的我来说,就只能在一边发出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哀叹。 有这么难吗? 我看着监视器里一遍遍回放的烟雾缭绕的废片,一边不可抑制地回想起曾经拍过的类似镜头,在学校边即将拆迁的老房子里搭起来的小小布景里,那个慵懒地坐在沙发上,举手投足间便能不经意地流露出风情的人。 一刹那的恍惚过后,我再回过神,穿过镜头再对上另一双陌生的眉眼,才反应过来距离那一次的惊艳,已经过去了好多年。 宋与眠。 我在四下无人的夜色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今年对我来说算不上多顺利,过完年后,我就离开了上海,带着那份合同只身去了北京。 那天宋与眠送我去了机场,可不知怎么,到了临别的时候,我们反而格外的沉默。 期间的联系也不少,三四月的时候,我们还会约着见面,但随着项目的推进越来越紧凑,渐渐地,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的联系频率已经淡去了很多。 其实我也可以理解宋与眠,因为她哥哥的意外逝世,使得她的母亲格外的脆弱与敏感,随着年岁的老去,对于宋与眠的依赖也与日俱增,即便我们兜兜转转地又走到了一起,也是阿姨拗不过宋与眠,无奈的成分占的更多一些。 所以,在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同意我们交往前提下,对于再放任她仅剩的女儿跟着也离家北上这件事,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对于她与她母亲之间的关系,我也不好作为一个外人去干涉,而对于宋与眠和我之间,我也不想勉强她做出这样残忍的选择,我想现代社会通讯、交通也都算的上便捷,若要是坚持维系,那也一定会有比较折中的办法, 然而我们显然都低估了这看似算不上多远的距离,她虽也说过会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调动到北京的事务所来,可对于刚参加工作的我们来说,也并没有嘴上说的那么容易,在尝试一次碰壁之后,我也没再问之后的下文。 就像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延伸的沙洲一般,工作性质导致的时差和距离产生的隔阂在漫长的时间的推移下逐渐积沙成塔,等我在某个午夜终于回过神来想起宋与眠的时候,距离她上一次发出来的讯息,已经过去了二十多个小时。 这让我再一次感觉到强烈的恐慌,然而被搁置的讯息又何止是那么一两次,久而久之像是有了默契一般,在前不久的某个节点,通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停止在最后一个晚安的表情包上。 拿起手机想主动说些什么的时候,也不知从哪一句开始。 在那之后我也不是没想过要放弃这边的拍摄,就此回到上海或者箱洲,总是是可以让我和宋与眠一起生活的城市,可每每冒出这样的念头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天宋与眠对我说的话,自私也好,赤诚也罢,她希望我可以做好这些事情,而我在那个当下虽然心中有千万的不舍,最后还是从发紧的喉咙中挤出一句“好”,然后,交换了一个很轻的拥抱。 开拍剪彩的时候,吴方作为监制,也上台和我拥抱了一下,越过他的肩膀,我仰头就能看到背景板上这部片子的推广宣传文案,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宋与眠。 “我们走过山川,走过干涸的水坝,像无数个寻找痛苦的人一样,在一根火燃尽于夏夜之前。” 忘记开端,忘记闪回的胶片,像无数个从未等来火车的站台一样,在一扇大门即将开启之前。 我眨眨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哭了的女演员身上,女孩的经纪人和助理也在一边安慰了许久,摄像组的大叔们见状纷纷放下了器材抽烟去了,这些彪形大汉们一散,就显得我身边空空荡荡的,特别孤独。
73 首页 上一页 64 65 66 67 68 6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