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弦一路上有老仆照顾,虽然与之前的生活相比有着天差地别,但至少她没有饿肚子。 流民发现了他们的马车,也发现了他们有粮食,一场哄抢在所难免。 那么多的流民,仅仅是围住马车,就让他们寸步难行。 更不要说其中一些饿红了眼的流民,已经举起地上的石头,开始用力击打马车了。 危机关头,余弦让老仆和护卫把干粮扔到远处,吸引流民前去争抢,这才为众人清理出一条人少可以逃出去的路。 可当他们好不容易突破流民的裹挟,逃到一处山脚时,一伙儿山贼突然出现,抓住了余弦等人。 二十多个山贼,全都是面色红润身材健壮的青壮年,余弦和老仆护卫加起来只有六人,又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被山贼用绳子粗暴捆住的时候,余弦心里没有多少慌乱,反而有一种终于走到这一步的尘埃落定之感。 苏义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他攻下云州占据云州还不算,还要一把火烧死余逸春。 余弦母亲早丧,父亲又猝不及防地死了。 即使能够回到商州,又能如何?一个孤女在这样混乱的世道里,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山贼们推推搡搡,余弦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山路上,心里一片苍凉。 或许落到山贼手里,她还能比较干脆地了结自己,省得日后经受其他磋磨。 余弦虽从小就学过弓马,但她骑的是温顺母马,拉的是合适软弓。 就连这次出逃,也有忠仆和护卫一路护送,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马车里,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 山贼们聚集在山中,越往前走道路就越是崎岖,到了后来甚至已经没有多少成型的山路。 余弦每迈出一步,脚下就像是被割了一刀。 疼痛让她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又被春日里的冷风一吹,余弦很快就头脑昏沉起来。 开始的时候她还想着记下进山的道路,以后或许还能逃出去,但走到后来,出逃的念头都随着昏沉的头脑一起消失不见了。 山贼带着他们在山中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在余弦晕倒之前,到达了隐藏在山坳里的山贼营寨。 此时的余弦,眼前已经出现重影了。 直到又是一阵冰凉的山风吹过,吹得她头痛欲裂,才让她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余弦忍着头痛打量着眼前的山寨,只是粗略看了一遍,余弦就不由得皱眉。 山寨建立在山坳一处平缓的坡地上,零零散散十几座小院,全都是新房,崭新的木头还散发树木的青涩气味。 许是听到了动静,很快就有人推开院门迎接打劫回来的山贼。 出来相迎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一个怀孕的大肚子妇人。 他们见面后,就热热闹闹地互相打招呼,爹娘奶奶侄子外甥……什么称呼都有。 若是忽略掉被绳子捆住的余弦等人,只看眼前这副场面,根本就没有人会把他们和山贼联系起来。 这里更像是一个关系亲近的小村落,正在热切地欢迎远行归来的亲人。 但这不对。 余弦昏昏沉沉地想到。 山贼向来朝不保夕,寨子里留着女人和小孩还情有可原,寻常山贼怎么会和这么多老人生活在一起? 而且没有看错的话,不少山贼和其中几个老人的长相还有些相似,他们是真正的血脉亲人。 既然亲人尚在,他们又何必落草为寇? 余弦想不通,但这不妨碍她明白一件事。 她逃不出去了。 若是寻常山贼匪寨,或许还能够因为利益而分崩离析。 可现在他们是血脉亲人,是远亲近邻,天然就是一个整体。 不管是为了钱财还是为了山寨的安全,余弦他们都不可能轻易脱身了。 余弦脑海中胡乱想着,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真的要逃,还是要就此放弃。 她只是垂着头,任由自己的思绪昏昏沉沉地飘荡。 突然间,沉浸在“丰收”喜悦中的喧闹声猛然一停。 那些正在炫耀收获的山贼们惊喜转头,随后爆发出更加热烈的吵闹。 “二当家,您来啦!” “二当家快看,兄弟们今天又捞了一把大的!” “二当家,这就是你点名要的那小子!你也是神了,怎么知道这小子会出现在那里的?” 余弦还没听清楚山贼们吵嚷了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衣领被人提起来,随后被推向前面。 冷热交替让余弦头昏脑涨,她抬起疼得快要裂开的头,看向前方。 只见在她不远处,一个身材高挑穿着利落短打的女子嘴角微翘,眼神难辨地看着她。 女子的个头极高,比一些山贼直接高出一头,最重要的是,她鼻梁高耸,有着两只碧色眼珠。 余弦愣住了。 云易五州位处北境,尤其是云州,城墙之外就是广袤草原。 草原上散落着数不胜数的部落,这些部落有大有小,实力相差极大。 大部落能够发兵袭扰云易五州,小部落却连自家的牛羊都保不住。 不过不管这些部落之间的实力差距有多大,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皆非汉人,而是羯、羌、氐、鲜卑等各种胡人。 黄发碧眼就是最明显的胡人特征。 这女子眼珠为碧,头发却是黑色,那么……她只能是胡汉通婚的后代。 虽说都生活在同一片草原,但汉胡向来有别,汉人是容忍不了胡人的。 更不要说,二十五年前,草原四大部落聚兵南下,四部联军曾一度攻占云易五州,鼎盛时期甚至打到了更南边的并州和半个晋州。 北方各地一片混乱,汉胡之间更是陷入了不死不休之势。 若非先帝以铁腕整顿军务聚集二十万大军,花费五六年时间夺回云易五州,如今的云易五州恐怕还在胡人手中。 乱局之后,云易五州重新安定下来。 但那些惨烈的过往,距今才不过二十年。 父辈抛洒在城头的鲜血仍在,坟间还未长出荒草,汉人和胡人之间的恩怨,仍旧刻在每个人的记忆中。 余弦不是没有见过胡人,但是她见到的胡人,除了奴仆就是将死之人,身上傲气早就被打散,比绵羊还要温顺。 至于胡汉混血之人,不管是在汉人这边还是在胡人那边,都不受待见,生下来就是低人一等。 可面前这个胡女是截然不同的。 她锋利又自信,那双碧色眼珠沉着平静,没有一点混血的卑微讨好。 她缓步走过来,熟稔地和众人打招呼,每个得到她回应的山贼都笑得一脸傻气。 那是一种得到上位者认可后过于高兴而出现的傻气。 余弦越看就越是心惊。 这胡女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山寨又到底是什么地方? 看着那胡女一步步走过来,余弦甚至希望她不要再向前了。 然而希望向来都无法成真。 山寨本来就不大,就算胡女走得慢又和人聊天,也终有走过来的时候。 她低头在余弦身上扫了一眼,随后对站在余弦身边的一个山贼拱了拱手:“大当家出手,果然马到成功。” 大当家翻了个白眼,粗声道:“不要以为你说几句好话就能讨好我,为了拿住这小子咱们这次做的太显眼了!要是出了问题,你可别怪我翻脸!” 说是这么说,大当家还是把一个包裹扔到了胡女怀里,“这是你该分的那些,我特意让小子们分出来了,省得他们糟蹋了。” 大当家大踏步离开,对着其他山贼喊到:“小兔崽子们,整理一下咱们的收获,今天吃顿好的!” 山贼们欢呼雀跃,把跟随余弦的老仆和护卫推搡着弄走。 转眼间,原地就只剩下余弦和那高挑胡女。 胡女不知何时已经收起脸上和气的笑容,正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打量着余弦。 余弦站在她面前,只觉得整个人都被看透了。 她头晕的越来越厉害,刚才那阵山风一吹,确实冻得她清醒了不少,但现在风过去了,那股冷意就翻上来了,余弦备受煎熬。 可是眼下境地,却不是她能够晕倒的时候。 余弦不知道这胡女为什么要单独见她。 他们被山贼围住的时候,那些山贼什么话都没有说,就把他们所有人都拿下绑了。 如今听到山贼们的只言片语,余弦才知道他们被抓之事,是这位胡女二当家指使的。 余弦强撑着精神,对胡女拱了拱手:“二当家将我等请到此地,所为何事?” 那胡女笑了一下,并未回答余弦的问题,只是问到:“客人行路匆忙,想必还不知道南边的情况吧?” 余弦心中一惊,虽说他们逃亡的方向就是向南,是个人都能知道她的目的地在南方,但是此时这胡女口中的“南边”,却仿佛带着别样的意思。 她踟蹰片刻,刚想要开口试探,就听对方轻笑一声,似是讲故事般悠然道:“我前几日刚收到一则消息,商州余家家主余沛欺君罔上,以大司空之职行僭越之举,屯兵商州,圣上龙颜震怒,下令将其斩首以儆效尤——” 胡女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一双碧绿的眼睛距离余弦不到一尺,口中一字一句,似要剜心。 她说到:“算算日子,三日前的午时,余老家主就已经人头落地了。” 余弦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嘴巴张开,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两眼一翻,软软倒地。 **** 余弦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 她被人安置在了一张简单却干净的床上,床前的桌子上放了一只粗陶碗,散发着淡淡的汤药味。 余弦掀开衾被下了床,一时间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她记得自己做了个噩梦。 噩梦里,熊熊大火烧毁了刺史府,头发花白的头颅在刑场上滚落,而她自己,则被人抓到了山贼的老巢里。 原本余弦还以为这只是个梦,然而看到那崭新的木梁,看着房中简单的陈设,余弦又哪里还能够欺骗自己? 她跌坐在床沿,垂着头,一动不动。 吱呀—— 就在这时,简单的木头房门被人推开了。 胡女二当家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走进来,看见余弦后,便把汤碗递到她手中,示意她喝下。 余弦就像是一个被她控制的木偶,接过药碗看都没看,就直接喝干汤药。 放下药碗后,余弦才看向那胡女,“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我的身份,商州余家……余家的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叫宁秋,至于我是什么人,对你来说重要吗?”宁秋笑着说到,“现在你需要思考的是以后去路在何方,而不是我为什么知道那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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