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风日下。 她唾弃完自己,先给沈惊澜一鞠躬,双手合十,虔诚地试探,“看在我为了你回一趟家的份上,王爷,让我骂一句吧,我就练习这一次,你要是不同意你就眨眨眼。” “很好,你果然还是怜惜我的,那我开始了?” “岐王,你这个蠢东西。” “好像攻击力不够强,再给我一次机会吧qaq” …… 声音再度传入那个血色世界时,沈惊澜第一时间朝天空的方向看去。 其实她能听见的动静很模糊,大多数时更会被这噩梦战场的刀兵烽火声淹没,不过那也无妨,因为漏去的那些声响都是她并不在意的。 除了这一道。 莫名地,她不想错过这道音色的任何一个字。 只不过开头就让她“……” 直到听见这小孩儿又在那里自言自语。 ……叶浮光? 这是她的名字吗? 沈惊澜垂下眼帘,眼尾弧度落下来,掉到了唇畔,令她勾出一个很浅淡的笑。 像是一弧攀上地狱霜天的残月。 自大宗朝立之后,就没有人敢对她这般出言不逊,当然也不乏一些活腻味的少数,这时岐王总会大发善心,帮助对方早日实现能骑到她头上的富贵梦—— 以重新投胎的方式。 但这位叶姑娘骂人的方式很特别,令沈惊澜不仅无法动怒,甚至想笑。 小孩夹杂的道歉与解释里,她发觉令叶浮光如此情绪不稳的理由正是自己,似乎她的症状一直不好,对方想要谋些其他法子,譬如回家? 但她好像很担心回家被人欺负。 ……这样的口舌,怎么不受人欺负啊? 再者,欺负人的家伙们通常更乐意以武力解决问题。 即便隔着混沌,沈惊澜听这音色也似莺啼,柔软清脆,同永安那些贵族们捧着的骄矜地坤也相差无几,不像是有身手的,若真有那些口舌更笨的,使唤仆从对她动手,她就是再伶俐,也要吃亏。 这令沈惊澜的思绪不禁顿了顿。 很奇异地。 她竟对这从未谋面的小姑娘生出了几分回护之心。 ……叶浮光,会被欺负得很惨吗? - 叶大学生单方面替沈惊澜同意了自己的《壮胆骂人一百句》练习,结果把自己给输出困了,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明天回门还得早起。 但在屋里看了一圈—— 比起岐王正殿处处鲛纱软缎的华丽,毕竟梅园只是冬日观雪的一个小园子,加之这王府换了个不爱诗情画意的主,去岁又逢燕城事变,下人们更无心鼓捣玩乐之事,屋中就少了些人情味的布置。 除了上午被郁青领着人复刻的豪华大床之外,这殿内,椅是冷的,脚榻是硬的,真要凑合一宿,明天她身上的二百来块骨头就敢给她表演一首大合奏。 于是给自己预订了大功劳的叶浮光决定少吃苦,悄悄又看了眼沈惊澜,然后掀起被角,在靠近床外沿处,把自己一点点塞进了被窝里。 隔着老远。 因床榻宽广,即便她夜里翻身也碰不到沈惊澜的一分一毫,但闭上眼睛之后,叶浮光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那股余韵悠长的山茶香味总往她的鼻子里钻。 许是因主人身子不好,这香同龛里燃烧不均的一样,有一茬没一茬的,叶浮光睡得迷迷糊糊,还以为回到了从前买了好闻香水和沐浴露的时候,本能朝着这香味逡巡而去。 直到卧房门被敲响。 “王妃,该起了。” 吉祥的声音传了进来。 昨日叶浮光已交代自己恐怕起不来早床,让她们不要顾忌她,到点了径自去喊她起来就行,所以门下一息就被推开。 呼唤声、吱呀声、脚步声……这些响动只让叶浮光眉头皱了下。 然后她就听见了一道猛吸凉气的动静。 她迟钝地睁开眼帘,对上床外吉祥如意瞪圆的四只眼睛。 “?” 叶浮光茫然地想坐起来问怎么了。 刚一有动静,掌心触碰到的柔软温热就引起了她的注意,于是她扭过头去,直接对上了沈惊澜那张令人惊艳无比的面庞。 “!” 倏然在这种距离被美人震撼到,叶浮光间歇性罢工的大脑又开始宕机,呆了几秒,才倏然挪开了点距离。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叶浮光盯着两人之间几乎为零的距离,从姿势判断自己昨晚将尊贵的岐王当抱枕揽了一宿,甚至还可能在入睡时像个变态一样在人家脖颈间嗅来嗅去找那股好闻的香味,登时坐在那里静静地死去。 方才大惊小怪的如意被吉祥拍了下,她很自然地对叶浮光露出了个笑容,“王妃同王爷感情深厚,是奴婢们少见多怪了,王妃可要让膳房早些传膳?” 叶浮光呆若木鸡地点头:“嗯……” 吉祥便扶着她起来,替她更衣。 …… 用早膳的时候,叶浮光难得没盯着桌上的八个精致菜碟,而是看着自己的掌心发呆。 昨晚她就是用这只手去揽的岐王? 虽然留下的印象荡然无存,可是她却能猜出自己昨晚离谱的睡姿,多半跟在家里抱着大抱枕、大晚上像猪拱白菜一样使劲朝柔软处哼唧着蹭的画面一样。 禽.兽啊。 她替沈惊澜狠狠骂自己。 顺便庆幸当年考古系没录她,否则到时候进行文物开掘,她万一晚上犯困,左手兵马俑右手楼兰尸,再四仰八叉躺在海昏侯的金币上睡一觉,岂不是能把一干拿着小刷子双膝跪地辛苦发掘的同学们给气死? 叶浮光自觉罪孽深重,在心中对佛祖忏悔了一会,顺便替佛祖罚自己早餐这顿不许吃肉。 郁青就是在这时候领着她的大部人马进屋的。 看见床铺的凌乱,以及王爷从领口开始就不整齐的衣衫后,她惯例在出来时狠狠瞪了一眼叶浮光。 叶大学生被她眼刀飞得条件反射缩了下脖子。 缩到一半想起来自己在王府目前的人设是个能拉着植物人搞到床塌的渣婿,而且稍后还要回叶家耀武扬威—— 俗话说得好。 一日之际在于晨。 意思是如果人从大早上开始就没赢,那一天就都毁了。 于是叶浮光半路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 跟妈咪贴贴怎么了? 没见过妈宝女? 孤陋寡闻! 被她瞪回来的郁青:“!” 王府的郁管家今天也在磨牙。 - 有赖于清早的那一幕惊魂,用膳后回门的这一路,叶浮光倒不似先前那般紧张,很有一副看开一切的摆烂样。 毕竟在叶家难道还会发生比抱着岐王睡一晚更可怕的事情吗? 不会的。 区区一个叶家。 “王妃,到了。” 轿撵外,随她一同回门的婢女出声提醒。 她掀开帘子,发现叶家门可罗雀,只有路边洒扫的下人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把丢下扫帚,表情夸张地往府内道,“大小姐回来了!” 叶浮光:“?” 她茫然了一秒。 等到她进了门才发现,对此感到惊诧的只有府里的下人,至于她名义上的爹、转正的后娘,还有叶渔歌等人,都不见踪影。 也是,她先前不愿嫁时,就是被五花大绑推进轿子的,可见叶家对她的态度,这些下人之所以会怕她,也是怕她秋后算账。 叶浮光想到自己先前回门的打算,随意逮住一个人,出声问,“叶渔歌呢?” 被她逮住的幸运儿又庆幸又绝望。 庆幸记仇的大小姐不是先从自己这里算账,绝望于她看起来在王府过得还不错,至少比出嫁当日看起来气色好得多,肯定很有力气琢磨怎么找他们麻烦。 “二、二小姐……在书房。” 他磕磕巴巴地应完,想到老爷今日去参与同乡的应酬不在家中,怕两位小姐之间闹出太大动静,赶忙又补充一句,“会试时间将至,老爷吩咐过,不许家中任何人打扰二小姐学业。” 这仆役本意是向叶浮光强调二小姐参加科举的重要性,毕竟叶渔歌从小就聪颖,如今又由庶成嫡,算是家中下一任顶梁柱,若是影响了她的前程,恐怕叶浮光也讨不得好。 结果他话才说完,发现眼前这位叶大小姐——如今的岐王侧妃,眼睛倏然就亮了。 哦豁? 叶渔歌在准备科举?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 叶家其实并非医学世家。 叶荣当年就是因为在前朝科举乡试几度落榜,在大宗立后,先皇大赦天下、再开科举的那一年,因朝堂处处缺人,所以考试难度大大降低,他本来过了乡试,却爆出有同乡舞弊、提前得了题,令先皇震怒,废了那一年整个江宁的考生成绩。 他又一度落了榜。 心灰意冷之下,他常常买醉,当时的叶家后院连通的巷子里正好有个破落医馆,叶荣有次深夜路过,发现那医馆里的老者正在擦满地破碎的牌匾,里面的罐子药材都被人倾倒。 也不知是不是治死了人。 但叶荣没管,他只是将手里的烧鸡放到了那老者脚边。 后来他差点喝死,是在门口的地方被那老人拖回去救治的,待他醒来时,听见的第一句就是,“你要同我学医么?你们当了举人也是做官,当太医不也是做官?老夫虽不能保证将家传全交予你,但我手中医典保你去做个医官,倒是绰绰有余。” 这才有了叶荣的从医之路。 他着实不聪明,进了太医院多年,熬着资历、也未升官,只是靠着那好皮囊被叶浮光母亲的姜家看中。 姜钰是家中老来得女,被宠溺得很,姜家又在新朝初立成了暴发户,压得叶荣更是喘不过气来,叶荣不得志时就日日不着家,叶浮光的教育全交给母亲姜钰,姜钰教孩子继承自家父母,宠出了无法无天的特点。 叶浮光也不负她的教导,如她那般只长脸蛋不长脑子,还以此为荣。 也只有在那烟花之地的一个罪籍之女能聊慰他的心。 他甚至瞒着叶浮光母女俩,在外留了个孩子。 说来也巧,后来那女子家中被平反,叶荣恰好有机会将人从青楼里赎出来,顺便带着他养在外头的孩子一起—— 于是叶浮光忽然就有了个小她两岁的妹妹,叶渔歌。 从样貌、信香浓度、甚至头脑,都方方面面碾压她的妹妹。 - “看来姐姐这几日在王府过得还不错,岐王府风水宝地,果然养人,瞧着都比在家中圆润不少。” 当下。 叶浮光才问完仆役,就听见青白回廊那边传来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 她转头去看,见到一名女子手中拿着本残缺古籍,正半倚着一只放在院内的石狮子,冲自己笑得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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