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你者弃你,养你者怨你,于权贵里勾心斗角,最终只会泥足深陷。如今京都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梦醒了,不如出去看看,去瞧瞧山间的淡泊与人世里的烟火。”
白子瑜劝他离开。
姜几道不明白白子瑜为何突然转变态度,竟劝他远走。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弃他?
皮肉上的痛苦灼热发烫,姜几道浑身僵硬不能动弹,他咬紧了牙,脸上是冷汗,眼里是湿热的红。
白子瑜捡起地上的披风揽在臂间,她的身影被笼在外面升起的曦光里,与姜几道对视的眸底是相互矛盾的悲悯与释然。
姜几道看不懂她的神色,懵懂如孤兽,像在等着主人的审判。
“秋明即便用一刀撇清了你在世人眼里的嫌疑,可你已经是太后的眼中钉,她想杀你便有一千种一万种的法子。”白子瑜从曦光里走近,俯身为姜几道掖了掖被角,说,“我送你去疠岠山修养学习,既是为你避祸,也是望你在山河里释怀那些郁结于胸的命运不公。”
“岁岁良辰,恒昌永继。你唤我一句先生,那我便送你恒昌以为名,白字为姓,从今日起这世上再也没有姜几道,你可愿意?”
白字是他们母亲的姓,姜字最是不能留。
姜几道眼里闪烁,任凭他如何揣测,也没想到白子瑜会对他这般赤诚相待,尤其白子瑜愿意给他“白”字为姓,让他不禁动容。
姜几道转过了头,眼泪滚滚落下。
白子瑜抬手,犹豫片刻抚上姜几道的发髻,长叹一声,说:“京都里党阀相争,杀人不用见血。即便有一日听见我命丧黄泉,你带着孩子也不要再回来了。山高路远,你代我去看看我去不了的万里山河吧。”
姜几道沉默良久,他的手指紧扣,把脸掩在枕头里,无声呜咽。 ----
第46章 伤寒
自秋明和姜几道离开后,心中层层积压的心事放下,白子瑜还没来得及去慈济寺,后院就出事了。
奶娘因为怕受到诘问,所以隐瞒了孩子发热的事实,在土方试过无用的情况下,直到孩子第三天烧到抽搐她才惊慌无措地上报给秋白。
长公主府已经配出了专攻小儿热的方剂,郎中进府,正在小年这一天。
京城里孩子病倒了一大片,白子瑜特意吩咐过奶娘一人照顾孩子,不得外出与人接触,可没想到一个奶娘还是偷偷溜回家过。
白子瑜索性把两个奶娘都赶出了府,直接把孩子抱到了枫园。
五个月的孩子完全不会表达,被喂了一肚子的苦药,哭了不停,很快又把喝下去的药带着奶都吐了出来。
师正杰捧着怀里的小人儿根本就不敢躲,结果就是被喷了满身,又腥又苦的味道直冲鼻腔,熏得他赶忙把脸躲得远远的,气急败坏道: “白子瑜!”
他本是来告诉白子瑜叶冬没死的事,没想却到撞见他和秋白抱着孩子手忙脚乱地喂药,他瞧着小孩儿有意思刚接到怀里,就被吐了一身。
师正杰怨气冲天,白子瑜无奈,放下手里牛皮绷的小摇鼓和秋白一起翻找箱笼里的孩子衣服。
夏颜汐从益昌府调来京都不足的药材,晚上回府才知道白子瑜的女儿也病了。
王总管见她脸色凝重,便问:“公主是不是要去看望一下?”
花楹和阿茶皆一身男子圆领袍随行在夏颜汐身边,这时候也都看着夏颜汐。
京中已经有大片的孩童发热,咳嗽不止积痰难消,而且人数每日都在急剧增加,这两天体弱的成人也出现了感染。
孩子的口水,呼出来的气,打一个喷嚏旁边体弱扛不住的就得倒下了。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伤寒。
夏颜汐此时脑袋里都是朔北之行白子瑜苍白的脸。
那是个体弱的,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月如姐姐走了,他不可能应付得来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
夏颜汐调转马头,骏马呼哧着热气直冲向前。
花楹和阿茶对视一眼,策马疾奔跟上。
枫园里的银丝炭备得充足,夏颜汐掀帘进入时,看到白子瑜穿着一身宽松道袍,正抱着软趴趴的孩子在屋里来回踱步。
小小的人儿小手跟钳子一样拽着白子瑜胸前的衣裳,汗涔涔的小脸红扑扑的搁在白子瑜的肩上,因为难受而有气无力地发出哼哼哧哧的哭声,软软的小屁股就搁在白子瑜的小臂上。
那柔软的人儿就像是夏颜汐幼时养过的那只猫仔儿。
白子瑜怕小人儿掉下来,另一手小心地护在小人儿的后背,她以为进来的是秋白,转过身来却看到了夏颜汐。
遽然间,眉心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四目相对间的沉默让夏颜汐感到一丝尴尬。
花楹这时候进来,提醒道:“白相公的药方里少了一味柴桂,我家公主刚从河池的医馆里买到,特意给您送些。”
阿茶的父亲虽然死在了梅城,可她对于白子瑜那份善意的搭救始终感恩于心,这会儿拿出一包草药,主动请缨要给孩子熬药。
花楹看见白子瑜面色犹豫,以为不放心阿茶,便主动提出跟着一起去。
两个人留下单独的空间给夏颜汐。
孩子的口水浸湿了肩膀,白子瑜却浑不在意,把脸贴在孩子的耳朵上,果然感到了烫意未退。
夏颜汐立在原地看着白子瑜眼里都只有那个小人儿,主动出声,问:“奶娘呢?”
白子瑜让夏颜汐坐下,她自己抱着孩子却还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轻轻颠着怀里的小人儿,回答:“赶走了。我对她们实在不放心。”
“可先生自己的身体也不见得多好,您照顾不好这么小的孩子。”夏颜汐见白子瑜的眉间萦绕着羸弱之气,总觉得这人冷白的皮肤没有血色。
白子瑜感到了肩上的湿意,轻轻把孩子调到了另一边,说:“无碍,只几天罢了,她娘在往回赶了,除夕前回来带她。”
白子瑜说话时并没有看夏颜汐,夏颜汐听着白子瑜声音里的温柔和不易让人察觉的期待,突然沉默下来。
她过了片刻,才整理好思绪,淡笑起身去抱白子瑜怀里的人儿。
“小妞妞,还记得姐姐吗?”
小人儿看着眼前突然放大的脸,竟一时间忘记了抽噎,呆愣愣的也不知道拒绝还是接受。
她跟着云月如几个月,身边又都是女子,师正杰抱她时,她被男子陌生而凌厉的气息吓到哭得声嘶力竭,直到白子瑜抱她,她才勉为其难的接受。
此时看着一身裙装满身淡淡冷香的夏颜汐,小人儿感到了一抹熟悉,犹豫半晌竟真地伸出了手。
小人儿的举动无疑是给了夏颜汐一份意外之喜。
白子瑜察觉到怀里的小钳子伸了出去,心里不觉好笑。
还真是不认生。
娇软的小身体带着甜甜的奶香,夏颜汐忍不住把头埋在小人的身体上深深吸了口,下一瞬笑弯了眸,逗起孩子道:“小胖娃是不是还记得姐姐啊?”
无精打采的小人屁股扭了扭,在夏颜汐的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又把夏颜汐的心都融化了。
白子瑜看着夏颜汐抱着孩子坐到了圆椅里,视线不由顿了顿。
她尝试过无数次坐下,可每次孩子都拼死阻拦,哭得就像被针扎了屁股。
或许夏颜汐的孩子缘茂盛吧。
白子瑜两只沉重的胳膊终于觉得轻松,取过汤瓶冲泡了杯茶放在夏颜汐的面前。
茶香袅袅,是在记忆中重复无数次的画面。
夏颜汐眉眼浸在热气里,恍惚间觉得她与白子瑜之间的争执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可下一刻理智又告诉她,他们只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二人立场的对立永远也不可能消失。
“咳咳……”
白子瑜坐在书案后面,一手翻着江南送来的受灾公文,一边掩嘴咳嗽几声。
“先生还是把孩子送回后院吧,若是人手不够,我让花楹过来照顾几日也可。”夏颜汐看着白子瑜瘦削的肩背,说,“这病是会传染的,您身体不好,需要回避。”
白子瑜的视线还在公文上,她虽然把与夏颜汐之间的隔阂掩下,面上也没有再提起旧事的意思,可却在夏颜汐与自己之间隐隐隔了一层看不清的东西,算不上拒人千里之外的疏远,但显然那种冷淡是存在的。
“谢殿□□恤,若是养子,则好说,但为人生父生母者,没有为保存自身弃亲子于不顾的道理。”
这句话好像只是随口说的,白子瑜提笔在公文上写批注,并没有抬头。
夏颜汐看向白子瑜,不愿意多想,垂首捏了捏孩子的肉手,感觉孩子的温度还在上升。
“如今全城伤寒者无数,这病来势汹汹,京都里各大药铺都已经药材不足,得让户部的人出银子去外地买药,并沿街熬药让没得病的人也喝着预防,发热的人必须得隔开,由专人照顾,花楹照顾病人这方面要比您有经验。”
“不用。你如今负责京都的伤寒疫病,人手本来就不多。我这边没事,殿下放心。”白子瑜言语温和,却再次拒绝。
夏颜汐无奈,知道这人看着温润淡泊的样子,实则已经与她疏远。
她也没有立场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左右他的决定。
怀里的小人儿像是个小火炉,越来越烫手,夏颜汐摸了摸孩子的后颈,道:“烧得厉害该喝药了,得催催花楹。”
白子瑜闻言搁笔起身,喊外面的秋白:“去端药。”
花楹端着药进来,阿茶和秋白跟在后面。
白子瑜从夏颜汐的怀里接过小人儿,接了秋白递来的干净帕子给孩子垫了嘴,夏颜汐接过药用汤匙搅了搅,一路从外面送进来,这药并不烫,只是在喂药时出了意外。
苦汁刚一入口,小人儿立刻开始反抗,为了躲避那碗苦药,小手乱动间钳住了白子瑜的衣领,撕拽之间宽松的衣领被扯得更松了,里面的中衣已经露出了半寸。
两只手一起开弓,小手钳住手心里的衣料死活不肯松手,夏颜汐目光闪了闪,又伸手去接白子瑜怀里小人儿。
“我来抱。”
夏颜汐的手钳住小人儿的腋下就要把她抱过来,可没想到两只小胖钳子死活不肯松开,又开始撕声大哭,小脸憋得发紫。 白子瑜颇感为难,夏颜汐手上使劲,把小人往自己怀里一拉,那交领的道袍本就松散皱乱,这会儿被那两只小手扯得高高的,里面的中衣也被揪起来,夏颜汐离得太近,又高了白子瑜半个头,此时的角度正好将里面一览无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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