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乔捏着薄纱的下摆,心情格外复杂。 她得承认,自己是喜悦的,同时心头又横着一股道不明的烦闷。 燕祁没什么变化,一若既往的沉着冷静,不动如山,既没有一统图勒的意气风发,也没有诸事缠身的殚精竭虑,收复北图勒这般令世人侧目的功绩在她眼中都掀不起波澜,那么身侧换了个人这件事,只会令她心不扬波。 不,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刘元乔承认自己的卑劣,她想知道如若燕祁发现她走了,会是个反应,但好在她还有理智。 “走吧。”刘元乔转过了身。 热闹不热闹的,她不知道,她就清楚了一点,燕祁,她绝对见不得。 秋芃护在刘元乔身侧替她稍稍挤开人群,周围的人正看燕祁王看得起劲,陡然被人打搅,面色都不怎么好。 “你怎么挤人……” 抱怨的人话未说完就被斜里伸出的刀鞘抵住,这人看了持刀的人一眼,心知面前这个戴幕离的有来头,不忿地让开了身子。 刘元乔用食指将幕离挑开一条细缝,不远处的巷子里停了一辆马车,马车车窗半开,窗框上搭了半只手,那手腕上露出一截镶了金的玉镯,花纹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寿字纹。 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 刘元乔半垂着头朝马车走去。
今日朱雀大街上的人格外多,蒋名仕骑着马陪同在燕祁身侧,看见乌压压成群结队的百姓,笑着开口,“他们都是来一睹王汗真容的呢。” 话说出口,等了半晌,燕祁却没什么反应。 蒋名仕看向燕祁,“王汗?” 燕祁有条不紊地将视线从巷口收回,“大约是来看一看,本王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长得凶神恶煞吧。” 蒋名仕笑了笑,“王汗说笑,王汗可比我们大魏的许多儿郎都要俊俏,王汗没看到方才您看过去时,街边有好些女郎都红了脸吗?王上得此佳婿,可喜可贺啊!” 荥阳王同刘元嘉有半年多没见,此时全副心思都在儿子身上,被蒋名仕冷不丁一点,压根没回过神。 “本王同荥阳王初次见面丞相大人就这般打趣,可让本王如何接话。” “哎!王上自从见到王汗就一直笑呵呵的,可见满意,臣可不是打趣,而是有理有据,”蒋名仕滑得很。 “王上同君侯父子相见,自然高兴,”燕祁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好奇地问,“说来君侯也有许久不曾见过王妃与翁主了,不知本王能否有这么脸面,替君侯要一要这个恩典。” “此事陛下早已想到,”蒋名仕故意将乾武帝大夸特夸,“陛下想着君侯此番回来定是想同父母姊妹团聚,所以早早地派人去荥阳接了王上王妃和翁主,”蒋名仕回过头,“君侯不必着急,宴上自是能够见到。” 刘元嘉捏着鼻子摆出一副千恩万谢的样子,“谢陛下恩典,谢丞相大人。” 燕祁不再言语,蒋名仕却能感觉到燕祁的目光变得和方才不大一样了。
朱雀门前礼乐喧天,乾武帝和文武百官在此等候多时。等到燕祁的身影彻底出现在众人眼中,乾武帝禁不住一震,他又想起了被困在合固山时那种求救无门的绝望。不过庄严肃穆的礼乐让他极快地镇定下来,周围所熟悉的宫墙与面孔昭示着这里是他的大魏,他的长安,他是天子,是这里的主人,而燕祁再战功赫赫威名远播,今时今日也只是一个远道而来的贵客。 合固山下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终会被时光的流沙所掩埋。 想到这里,乾武帝挺直了腰背,露出友好的微笑,同下马行至他面前的燕祁一同颔首。 “大魏陛下安好。”燕祁以右拳头抵胸,行了一个图勒会见盟友的礼节。 乾武帝做了和燕祁同样的动作,“燕祁王远道而来,荣幸之至。” “数年不曾到访长安,今日入城见城中屋舍林立,繁荣兴盛,皆是陛下之功,着实令本王钦慕。”燕祁一番话说得真诚漂亮,令乾武帝喜笑颜开。 “王汗一统图勒,少年雄主,朕亦是期待着与王汗会面。”乾武帝毓冕上的流珠发出轻微的响动,他看向燕祁身后的刘元嘉,见刘元嘉比去岁正旦见时要瘦削些,心下更加满意,“元嘉也回来了,比去年看着要更加精神,燕祁王费心了!” 被点了名,刘元嘉急忙斜跨出半步,躬身行礼道,“参见陛下,愿陛下福寿安康。” 乾武帝点点头,继续将目光落在燕祁身上,简单的寒暄后,乾武帝同燕祁一起入了朱雀门。 朱景殿是皇城中专门用来举办国宴,招待外邦来使之殿,今日参宴的又是燕祁王亲自率领的使臣,国宴自是照着最高的级别来布置。 燕祁事先送了契州当见面礼,乾武帝特意叮嘱这一场国宴要好好办,负责布宴的大小官员自是不敢懈怠,一场宴会别开生面,宾主尽欢。 至少大家是这么认为的,只有孤臣看到了燕祁在入殿时微微凝滞的嘴角。他跟了燕祁这么久,多少能从燕祁细微的表情中察觉到一些什么,比如这一场国宴,他就能感觉到燕祁笑意盈盈下的那一点不耐。 但他没做他想,以为燕祁只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
第104章 雁城春(八)
刘元乔已经在堂中跪了半个时辰,夏芷看得心疼,试图再劝一劝荥阳王妃。 “王妃,翁主已经跪了半个时辰,再跪下去,若腿伤了,走路就该被人看出端倪了。” 荥阳王妃转动着腕间的寿字纹金玉镯,懒懒抬眸看了一眼刘元乔,“端倪?她要是怕被别人看出端倪,她今儿怎么敢去朱雀大街!” 刘元乔知道自己错得很,但她在朱雀大街上被牵出的那股子烦闷憋在心里,令她气不顺,心不甘,于是她把背挺得笔直。 荥阳王妃见她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抬手指了指外面,“你去请翁主跪出去。” “咚”得一声,夏芷在荥阳王妃面前跪下,“王妃,外头更容易惹人注目,何况这天还未暖得彻底,翁主跪出去,只怕着了风寒。” 荥阳王妃板着脸从案几后头起身,踱步到刘元乔跟前,低头看着她的发髻,神色严厉,“阿乔,母妃再问你,你知不知错?” “知错。”刘元乔回答道,“母妃已然问了数次,可无论阿乔回答什么,母妃都不信,既然不信,何必再问。” 荥阳王妃被顶撞得怒火中烧,“你说你就是恰好路过,看个热闹,刘元乔,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身着便服,不带侍卫,身边就跟了一个秋芃,还是从王府后门出去的,长安那么大,你哪里不好逛,偏偏挑了今日去朱雀大街,你管这叫恰好路过?” 刘元乔缓缓仰头,“那母妃想听阿乔怎么说?” 荥阳王妃面色绷得厉害,“你既知错,就拿出认错的态度!” “是,母妃希望阿乔如何?”刘元乔问。 荥阳王妃想严厉地教训刘元乔一顿,令她从此再不敢回想、触碰图勒种种,可是她看见刘元乔的眼睛,想起了她回来后的异常,便心软了。她的小女儿在去往图勒之前,眼睛里根本没有现在这般压抑的忧伤。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她和王上的错。 荥阳王妃微微躬身,语重心长地说道,“不是母妃强求你如何,阿乔,此事关乎荥阳上下多少条人命,万不可有失,你是逞一时之快,可你想过后果吗?荥阳国莱阳公主乔装成平民百姓去朱雀大街瞧燕祁王入京的热闹,让他人如何想?” “若阿乔逞一时之快,”刘元乔垂眸躲开荥阳王妃的目光,“当时便不会同阿兄换回来。” “所以,阿乔,我们都走到这这一步了,可不能前功尽弃。”荥阳王妃扶着刘元乔的双臂将她从地上拉起,“往后,可不能再如此任性。” 刘元乔抿了抿唇,“母妃,明日的家宴,阿乔能不能不去,就说阿乔着了风寒……” “不能。”荥阳王妃拒绝得十分果断,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便又温和地解释,“阿乔,那是家宴,你不能不去,我们不能再授人以柄了。”
家宴设在燕祁入京的第二日,由王皇后亲自操办,地点就在千秋宫的玉台殿。 既是家宴,那么前来赴宴的,便都是亲眷,没有外臣。大魏这一方,除了乾武帝外,参宴的还有王皇后、太子、梁夫人、同昌王夫妇、关陇王、关陇王世子以及荥阳王一家,相比起来,图勒那一方参宴的人就简单多了,除了刘元嘉,就只有燕祁,而和亲大婚礼未成,刘元嘉还可以算大魏这一边的,如此说来,燕祁可谓独身赴宴。 离开下榻的驿馆时,右谷罕和左大将巴彦都不怎么放心,力劝燕祁至少将孤臣带在身边,可被燕祁否决了,燕祁说入宫不能佩兵器,孤臣去了也是赤手空拳,没什么用还徒惹人多想。 于是燕祁就带着刘元嘉一同登上了宫内派来的马车。 今日的刘元嘉看上去格外紧张。 燕祁瞧了一眼,“马上便要见到父母姊妹,君侯在紧张?” 刘元嘉自打恢复承平侯的身份,就没一个人同燕祁待在一起过,没有春芜在一旁提点相助,刘元嘉生怕说错话,能不紧张吗?不过怎么能让燕祁猜到真相呢! 刘元嘉“嗯”了一声,“许久未曾见过阿娘和小妹,也不知道她们好不好。” 刘元嘉口是心非,燕祁也没兴趣揭穿他,顺着他的话问道,“本王还从未见过王妃与翁主,君侯能否同本王说一说她们,也好让本王有个准备。” “准备什么?”刘元嘉警觉地抬头。 “君侯也知道,本王向来不拘小节,怕到了王妃和翁主面前冒犯到她们。”燕祁一脸真诚,虚心求教。 刘元嘉正愁没什么可跟燕祁说的,既然燕祁主动提及他的家人,那么他说一说也无妨。 “不知王汗想知道些什么?”刘元嘉问。 “喜好吧。”燕祁说。 “喜好?”刘元嘉想了想,“母妃似乎没什么特别喜爱的东西,也没什么特别不喜爱的,至于阿乔……” “阿乔?”燕祁跟着唤了一声,觉得十分新奇。 刘元嘉没听出燕祁言语之间对这个称呼留了心,他以为燕祁不知道他所说的“阿乔”是谁,“阿乔就是吾的小妹,刘元乔。” “原来是翁主的闺名。”燕祁点点头,继续做出一副侧耳倾听状,可半天等不到刘元嘉的下一句。 刘元嘉冥思苦想许久,才想到一句自以为不会引起燕祁兴趣的回答,他说,“阿乔爱睡觉。” 燕祁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刘元嘉生怕燕祁不信,再三强调,“是真的,从小到大,为着这个,母妃罚过阿乔许多次,可阿乔就是改不掉。”
151 首页 上一页 98 99 100 101 102 10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