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英静默数息,武将脾性上来,竟同刘遂顶撞起来,“殿下若一直韬光养晦明哲保身,长安城里的同昌王可就有‘近水楼台先得月’之机了!” 刘遂闻言方知罗英误会了他话中的含义,耐心地解释说,“罗英,孤想说的是,此事没那么简单。燕祁王从合固之围大显身手,到如今亲征北图勒,他打过多少仗?遇过多少险?可曾有败绩?” 罗英梗着脖子认真回忆了一下,硬邦邦地说,“没有。” “孤再问你,燕祁王最常用的兵术是何?”刘遂循循善诱。 “这……”罗英不甚明白刘遂的意图,“殿下为何问这个?” “你接到消息的时候就不曾怀疑过吗?”刘遂接着道,“擅于请君入瓮的燕祁王,为何千里迢迢将自己送到对手的城下中箭?” 罗英恍然大悟,“殿下是说?” “且看吧。”刘遂卷起了堪舆图,“记得安抚军心。”
刘元乔醒来后发现,南图勒大军已经开拔后退了三十余里。 她摸了摸略有些酸痛的后脖颈,抱着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八两走出了营帐。 营帐之外的营地中,满目所见皆是招展的白幡,每一片都在向世人宣告一名年轻王汗的离去。 巴彦亲自将燕祁的棺椁安顿在主帐,并且派了重兵把守,别说刘元乔这么个大活人,就是一只飞鸟也进不去。 巴彦一出帐就看见了向此处遥望的刘元乔。他走到近处向刘元乔请安,“君侯。” 刘元乔上下打量了巴彦一番,此人面上的哀容是真,微微垮塌的双肩流露出的挫败也是真,所以,燕祁的死讯并非作伪? “这是什么?”刘元乔指着巴彦右臂上的黑白相间的结子问道。 巴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是殇结。” “为你们的王汗戴孝?” 刘元乔的右手抚上殇结,结子的末梢在指尖绕了几圈,这一个动作看得巴彦胆战心惊。 “是……” “殇结……”刘元乔收回手指,在八两的脑袋上摸了两下,八两正打磕盹,感受到刘元乔的触摸后,懒懒地抬了下眼皮,正对上巴彦的眼睛。 巴彦眨了眨眼睛,适时低下了头。 “吾有些事想问一问左大将,可否借一步说话?”说着,刘元乔转过身去。 巴彦在原地驻地。说句心里话,他不是很想进帐,更不想回答刘元乔的任何问题。 刘元乔察觉巴彦并没有跟上来后,就勉为其难地重新转回去,“左大将要是想在此处说话,那也成。吾就问几个问题,你先告诉吾,王汗是如何……” 周围有士卒有意无意地往这里伸头,巴彦适时打断刘元乔的话,“此处风大,怎敢让君侯在寒风中站着,请君侯入帐。”
帐中远比帐外暖和,乍一入帐,八两抖了两抖。 刘元乔先将八两安置在榻边,才幽幽开口,“他是何时受伤的?又是怎么受伤的?” 站在暖和的地方,巴彦的脑子也变得活络了些,他从善如流地回答道,“大约一个月前王汗亲自与北图勒右大将对阵,谁曾想北图勒阵前出阴招,王汗一时不察中了箭,起先并无大碍,可是过了几日,伤口处便开始发紫,那是才知箭镞上淬了毒,七日过后,王汗便断断续续陷入昏迷之中……” 巴彦将燕祁中箭始末,乃至军医医治的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有条有理,令刘元乔挑不出一丝错处。 从闻讯到现在,刘元乔始终不相信燕祁身亡的事实,可巴彦陈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清楚地向她昭示,燕祁就是中箭而亡。 刘元乔脚下有些站不住,顺势坐在榻沿,她坐下,巴彦便只能半跪着。 “王汗中箭一事吾已经清楚了,现在吾要问你另一件事,”刘元乔微微低头,这个动作恰好能够让她看清巴彦的神色,“吾问你,王汗逝前,可有向你说明吾的去处?” “啊?”巴彦倏忽抬头,这个问题问得他措手不及,错愕尽数呈现在了脸上。 “大婚典仪被王汗中止,吾这个图勒的王后名不副实,难道王汗去前,就没有向左大将提过该如何安排吾的去处吗?” “未……未曾……” “哦……那王汗可有遗命昭示下一任王汗的人选?”刘元乔又问。 “王……王汗去的突然,并……并未……” “那诸位决定如何推举下一任王汗呢?”刘元乔紧追不舍。 巴彦后背上沁出一层汗。如何处置准王后的去处?谁来继任王位?这是他能够置喙的吗? 巴彦早先就将刘元乔可能会问的问题想了个遍,可除了第一个,其它问题全都出乎他的预料。 “事发突然,继任王汗之事,还需等到扶棺回王庭后,再同诸臣商议。” “哦?是吗?”刘元乔突然起身凑近了巴彦,朝他神神秘秘地勾了勾唇角,“可那时,还有左大将什么事呢?” 巴彦仰头看向刘元乔,“君……君侯何意?” “吾的故国大魏有一句俗话,叫做‘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2】,但,”刘元乔话锋一转,“若有机会当主子,又为何要当臣子?左大将认为,吾说得在不在理?” 巴彦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刘元乔忽略了巴彦脸上精彩的神色,继续说道,“当谁的王后不是当王后,若吾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却连一日王后都未当上,那岂不是白白走了这么远。” “哗啦”巴彦急忙从地上站起来,“臣想到还有事需要处理,臣先行告退。” “嗯?”刘元乔脚下一跨,挡住了巴彦的去路。 “君……君侯……” 刘元乔更进一步,逼近了巴彦,“左大将已占足了先机,为王为臣,皆在左大将一念之间,若左大将下定了决心,吾可助你一臂之力,吾可以保证,吾的故国大魏,会站在左大将你的身后,只要,”刘元乔饶有兴致地抬手点上殇结,“只要图勒王后的位置,是吾的。” 话已至此,巴彦的脸色已经无法用惨淡来形容。 刘元乔兀自一笑,“左大将有时间可以考虑,不过吾耐心有限,至多,等你到今夜子时。” 她侧身一步,让开了路。 巴彦像躲鬼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营帐。 刘元乔捻了捻指腹,那里还残留着殇结的触感。 ---- 注释:
【1】出处《战国策》。
【2】出自《三国演义》。
第78章 破阵曲(九)
在刘遂的授意下,朔谷表面按兵不动,但探子暗中的消息往来却络绎不绝。 南图勒大军后退至仓城西南百里处的塞上原后,刘遂接到了一封意料之中的来信。 信被藏在乞丐讨饭的破碗内部,于四日前从仓城发出,历经波折才送到刘遂手中,信上只有一句话,“某欲与魏共襄盛举”,落款是一枚北图勒王印。 “你是锡善王的人?”刘遂踱步到装扮臣乞丐的信使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五分信,五分不信。 “是。”信使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图勒礼,“若殿下愿与我北图勒结盟,一起出兵夹击南图勒大军,待事成之后,我王愿将阳夏三州,完璧归赵。” 刘遂眸光闪了闪,“哦,锡善王倒是大方。” “我王诚意十足,殿下尽可相信。”信使说道。 刘遂不置可否,反问面前跪着的人,“孤有一个问题,锡善王如何对收复南图勒一事胸有成竹?据孤所知,北图勒如今五汗并立,锡善王所据的领土,不过当初的两成,就凭这两成,便想让孤下注?” 信使似乎早就知道刘遂会有此一问,不慌不忙地回答说,“不瞒殿下,我王所仰仗之兵力,确确不比从前,然我王身居王汗之位近二十年,乃北图勒正统,图勒百姓心中自有分明,再则,南图勒燕祁王骤然身陨,南图勒正是军心大乱之际,原先的两成胜算,便能涨至六成。” “也就是说,信使也认为你们锡善王还有四成的可能会失败喽。”刘遂故意如此说道。 信使倏忽抬头,“若我王有十成胜算,今日臣下便不会出现在殿下面前,正是因为需要殿下补足剩下的四成,臣才来到此处,余下的四成,殿下给了,那么让阳夏三州重回中原辖境的功劳,便会落到殿下身上,这样一来,你我双方,皆大欢喜,不是吗?” 刘遂笑了笑,“你所言不错,听上去,结盟出兵对你我双方都有好处,可是信使忘记了一点,”刘遂顿了顿,在信使疑惑的目光中继续说道,“孤的堂弟,承平侯刘元嘉,已和亲南图勒,如今大魏与南图勒算是姻亲,天下皆知你们南北图勒势同水火,若孤同你们结盟,岂不是背弃姻亲,陷大魏于不义?” 刘遂的话并未让信使知难而退,相反,刘遂的这一番说辞令他暗自松了口气,不过他还是狡辩道,“可燕祁王中止了大婚,承平侯还不能算是南图勒的王后。” “然诏书已下,这份婚约早已昭告天下,燕祁王只是中止了婚约,并未悔婚,何况孤怎么记得,是你们北图勒兵临凉城,燕祁王才不得不在大婚之日领兵出征的,要论起来,这场大婚未能如期完成,你们北图勒才是,‘功不可没’。”刘遂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信使依旧从容不迫地目视刘遂,“长生天仁爱,或许是觉得燕祁王不堪为君侯良配,不配为大魏盟友,这才冥冥之中安排我北图勒出兵,拨乱反正呢?” “那信使觉得,什么才是正?”刘遂问。 “殿下助我王一统图勒,我王当送回承平侯,且以阳夏三州、黄金十万两、铁矿十万斤、良驹五千匹为嫁妆,将幼妹思慕公主嫁与乾武陛下为妃,殿下以为,此可算为正?”信使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 然,刘遂的兴趣须臾之间一闪而逝。 “锡善王的条件很诱人,可我大魏向来重义,既与南图勒结盟在先,便不会存琵琶别抱之心,”话已至此,刘遂的意思已经十分明了。 信使急忙开口,以期望刘遂改变主意,“难道殿下要承平侯为那燕祁王守寡,终老图勒?” “元嘉从小受魏礼之教,孤相信他会明白,也会理解,更会认同。”刘遂抬了抬手,“罗英。” “臣在。” 刘遂背过身去,淡淡吩咐,“带下去吧。” “殿下!”使臣妄图挣扎,立刻被罗英亲手制住,“殿下,如此大好时机,怎可放过?殿下三思!” “殿下,此人如何处置,可要杀?”罗英问。 刘遂摆手,“送给南图勒吧。” “是。” 使臣还想叫嚣什么,被罗英的人迅速堵上嘴拖了出去。 屋内就剩下了刘遂和罗英二人,罗英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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