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冯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上前几步,“你们不是已经......” 这些她最熟悉亲近的战友,统统都死在了飞机日夜不歇的轰炸下。 残缺断裂的肢体混杂在巨大的弹坑和废墟之间,伴随着漫天的硝烟战火与鼻尖永不消散的血腥气味,构成了伊冯梦魇轮回中最可怕的一环。 他们笑着朝伊冯招手微笑,栩栩如生的模样盖过了她回忆中那些鲜血淋漓的残缺肢体…… “啊!” 伊冯闻声回头,艾妲捂住了嘴唇,惊恐道:“维吉哈特小姐,你、你把这一整壶‘茶’都喝完了?” 少女小心翼翼问:“你还好吗?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炼金术士的神情恍恍惚惚,突然愉快地笑了起来,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当然,谢谢你,我很好,从没有感觉如此好过!我很喜欢这里……” 她俯身闻了闻栅栏前花盆里的一簇花朵,语气和神情是放松的欣快与愉悦的振奋。 “你知道吗,这几丛花是曼森威尔温暖湿润的气候环境下繁育出来的特有品种,我当初栽种的时候可从没想过它们能在约德郡这种干燥的气候里活下来…… 哦抱歉小姐,还没介绍自己,下午好,我是伊冯,你叫什么名字?”
第74章 伊冯的思维像是陷入到了一片幽深的海域当中,面前层层叠叠漂浮的虚影像是幽灵一样撑满了她所有的视线,而她对此也并不觉得意外。 这番景象在她看来并不可怖,相反还有些温馨。 因为她看见的所有鬼魂脸上都是放松愉快的神情,仿佛这些亡者不曾遭到过苦痛与折磨,生命的尽头是一片平和安逸。 艾妲的身体不安地晃动了一下,将圆桌上那个空荡荡的小茶壶抱在怀里。 “维吉哈特小姐,你、你要不要去客房躺一会儿?” 少女漂亮的鹅蛋脸与原地层层交叠的虚影错开,伊冯眨了一下眼睛,终于认出她来。 “艾妲?噢,我这是在哪儿……红槭木庄园吗? 莉娅在哪儿,我需要见她。” —— 当塔妮斯顿伯爵夫人回到庄园,听到女佣汇报说炼金术士一个小时前就来找她,现在正在艾妲小姐那儿的时候,阿卓亚娜帽子都没来得及摘就过来了。 女妖上楼的脚步轻盈而期待,在无人的长廊间几近于雀跃般小步奔跑。 等站在二楼观景露台后面的走廊上时,看着伊冯坐在遮阳伞下腰背挺拔笔直的背影,她手扶着通往露台的门框,一时间竟无法挪开目光。 从拱门往外看去,围簇炼金术士的背景明丽且鲜艳。 以白色的露台雕花栏杆为分界线,上半部分是蔚蓝的天空,下半边则是鲜花锦簇、色彩艳丽缤纷的庭间花园。 原来只是这样看着一个人的背影,也能让被讨厌且油腻的合作商招惹而烦躁疲惫的心绪平复下来,心情就像是在这炎热夏季里喝了一杯冰咖啡一样沁爽宁静。 “伊冯?” 炼金术士回过头,就像是一只正在发呆的小狗,湿漉漉的黑眼睛看到她后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她眼神里满是笑意,神情尽是专注与欢喜,迫不及待从椅子上站起身,“莉娅。” 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出现会受到这种程度的欢迎,阿卓亚娜有些惊讶。 她迈步靠近,欢喜地站到了伊冯面前。但她并没有选择步入观景台遮阳大伞的阴凉之下,而是让自己沐浴在明媚的日光中。 “你是搭乘公车过来的吗?热不热?” 她当然是在有意勾引魅惑,但并没有施展女妖的天赋幻术。 就算不从受术对象的视野里观看自己调整最完美的姿势,阿卓亚娜也知晓她此时瓷润的肌肤在阳光下会呈现怎样美丽的象牙白。 但这一次的魅惑似乎有些太过于顺利了,炼金术士几乎没怎么抵抗就沦陷了进来。 伊冯没有回答问话,而是迈了一步,从遮阳伞下同样跨入到阳光之中,抬手抚摸着阿卓亚娜的脸,拇指在她唇上轻划,着迷地低声叹道:“莉娅,你真美……” 伯爵夫人的心跳声顿时漏了一拍,心脏随即剧烈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屏住呼吸,看着那双明亮却又仿佛氤氲了一层薄雾的黑色眼睛缓缓靠近,阿卓亚娜甚至都能感知到对方嘴唇与呼吸间的温度。 就像一只分别许久的黏人小狗,呜呜叫着吐气凑到主人脸颊边浅嗅亲近,下一秒就要摇着尾巴热情地将她扑倒亲吻。 阿卓亚娜几乎是抓握住伊冯的手臂才能站稳。 看着对方清澈却失焦的瞳孔,她有些担心,将身体依偎贴靠进恋人怀里,抬手捧着她的脸,放软了声音:“伊冯,亲爱的,你怎么了?” 炼金术士现在的态度当然很不对劲。 自从分手以后,伊冯就再也没有用这种直白到烫得人心里发软发热的目光瞧过她,仿佛曾那样亲密黏她爱她的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可炼金术士此刻的笑容热烈而纯粹,她凑上前吻了吻女妖的嘴唇,突然发了一下呆,似乎发觉自己好像很喜欢这种感觉,便靠近又亲了她几口。 “我是来找你的,莉娅,有一件事情……呃,我好像忘记了。” 黏人的小狗苦恼地皱起了眉毛,双手环抱着伯爵夫人想了好久都想不起来。 太阳底下还是太热,阿卓亚娜把她推到遮阳伞下面坐下,拿出手帕擦了擦她额前的汗珠,柔声道:“没关系亲爱的,你慢慢想。先告诉我,你来之前是不是吃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但伊冯此时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脑袋昏昏沉沉的,手肘搁到桌子上双手抱头,嘴里嘟囔着自言自语:“什么事情呢……噢闭嘴道比,我可没问你……赛克斯队长,帮帮我,这些家伙吵得我头疼……” 凯瑟琳跟伯爵夫人说过,伊冯拿到二级狮鹫功勋章的那场惨烈的战役里,她随军所在的集团军曾遭到敌人的针对重创。 隶属于宪兵部队的随军术士本该是优先撤离战场的士兵,但彼时军中高层有一位堕落成渎法者的高级军官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这只堕落的怪物不知道自己具体被哪名随军术士抓住了破绽正在调查身份,便干脆先下手为强,随便找了个理由,将伊冯所在的整支术士小队在宪兵部队中的撤离顺序调整到了名单中后排。 果不其然,战败的集团军还未撤退一半就陷进了敌人的战机轰炸区。 而伊冯所在的术士小队里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独自领着一群伤残的士兵坚守到了援军到来。 战争结束后,当伊冯被诊断患上战后心理创伤综合症后,在她噩梦中出现最多的几个名字就是她同一术士小队的战友。 但据凯瑟琳所言,伊冯每次提到他们时都非常痛苦,从没有像此刻见到幻觉里的他们一样语气松快。 伯爵夫人没有说话,只是倚靠到伊冯肩膀上,将她轻轻搂进怀里。女妖的眼中浮现光晕,透过心爱之人的眼睛看见了幻象里那几个战友的样子。 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担忧,此刻幻象里这几位亡者的身体俱都完好无损,正穿着统一的曼森威尔术士军警制服围在伊冯身边插科打诨说笑。 阿卓亚娜咬紧嘴唇,理解了凯瑟琳讲述中现代医学对那些创伤士兵进行精神疾病治疗所遇到的困境。 在噩梦中身临其境、日复一日重温战友拖着伤残断裂的血淋淋肢体咽气的瞬间,这该是怎样可怕的一种折磨……但依靠精神类药物编织的美好幻境来打破这种痛苦,无疑会加重患者的心理依赖。 也难怪凯瑟琳叮嘱她如果真的在乎伊冯,就不要轻易再对她施展女妖的幻术,越是创伤后遗症严重者,越容易对这一类令人沉浸的美好幻境成瘾。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艾妲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手里握着一个棕色的小瓶子。 看见伯爵夫人站在露台的遮阳伞下揽抱着炼金术士,少女将手里的小瓶子往身后藏了藏,结结巴巴道:“莉娅小姨,你回来了啊?” 阿卓亚娜目光一瞬寒凉如冰,朝她伸出手,“拿来。” 艾妲抿了抿嘴唇,将手里的药水交了出来,解释道:“维德说这算是解药,喝了就会加速身体代谢,很快就能分解掉血液内的药物分子。” “你给她吃了什么?” “我只是用三棱红叶草的浓缩草汁泡了一壶茶而已,没想到被维吉哈特小姐全部喝掉了……” 阿卓亚娜握着那个棕色的小瓶子,指尖攥得发白,“你准备用这种东西瞬间激发红叶草汁的所有药性,让她在半小时内就扛过所有后遗症清醒过来?” 艾妲心虚地辩解:“偶尔用一次又不会有什么问——” “三棱红叶草加工制品属于第二级精神类管制药品,你难道是不懂事的幼童?” 阿卓亚娜一把将那瓶所谓的“解药”摔了个粉粹,红着眼眶愤怒道:“她是受雇于政府的高权限级别雇员你不知道吗?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堂而皇之地将毒品带进我家大门,还在我爱人蒙在鼓里的情况下给她投毒!” “这只不过是迷幻剂饮料——” “有多少人是通过致幻剂过渡到吸食硬性毒品的,她有创伤应激障碍你知不知道!” 阿卓亚娜走到露台栏杆边对着花园里的园丁喊道:“菲利普斯先生!请替我把帕尔默叫过来,立刻、马上!” 伊冯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她坐在遮阳伞下,原本抱着脑袋冥思苦想的双手也放了下来,交叠搁在桌子上,小声劝道:“莉娅,不要和人吵架,不要吵……” 女妖压下心头的怒火,走回来将炼金术士搂抱到怀里,轻轻抚摸她柔顺的黑色长发,“没事亲爱的,伊冯,别担心,我没和别人吵架。” 艾妲被晾在一边,既觉得尴尬害怕又不服气,嘴硬道:“我又不知道你爱上的是个精神病人,再说,那壶茶是我泡给自己的,谁让她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你给我闭嘴!” 阿卓亚娜忙捂住伊冯的耳朵,而后者还处于状况外,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被幻觉里出现的那些人引走了,根本没意识到艾妲口中的精神病人就是指自己。 此时见伯爵夫人看过来,炼金术士仰头回望过去,湿漉漉的黑眼睛里有一些委屈的意味。 她刚刚明明都没说话,为什么莉娅要让她闭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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