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从破墙出去,而是打开只剩一个合页的木门,慢悠悠跨过歪曲的门槛,往院子的石桌去了。 乐清掀开锅盖,厚厚的热气蒙上了头,她被烫得偏头,瞅见那俩人鸳鸯似的从满地开水游了出去。 亡命鸳鸯。 石桌上还有青苔,三人也不嫌弃,几个寻常菜摆不满半张桌子。 四条凳子,三面坐人,有些空荡。 乐清挪了挪菜盘子,离乔司近些。“要是能凑顿火锅吃那就好了。” 她想起还在左阳的时候,他们姐几个挤在狭窄的包厢里,四条凳子坐着都挤,桌子下面的腿都会打架。 她伸了伸腿,只碰到僵硬的石头柱子,低下眼睛看过去,乔司的腿侧在边上,完全没办法弯曲,伸不到桌子底下去了。 鹿城笑道,“等回去了,你天天都可以吃。” 乔司顺着乐清的视线看到自己的腿,笑着对鹿城说,“她哪是想吃火锅,她是想绊我的腿。” 乐清也跟着笑,可心里很是难受。“鹿姐,我姐的腿能治好吗?” 鹿城笑容敛去,笃定地骗自己。“能。” 乐清喃喃自语。“也是,回国了条件就好了,这都是小伤,怎么都能治好。” 回国应是开心的,她们等了这么久,可总有人回不去,乔司不愿谈起这些。“好了,快吃吧,就是没有可乐。” 乐清难得懂事。“水也是一样的,年纪大了,容易胖。” 乔司发笑,“你才多大。”在她眼里,乐清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奸懒谗猾,没人看着就会自甘堕落。 鹿城替她倒了一杯开水,碗底沉了几块热水壶的漆。“你年纪也不大。” …… “慢慢爬就好,今天没有雾。” 乔司执意爬上山顶的木亭子,铊滨曾带她们来过的地方,这里视野开阔,眺望远处,甚至能看到玫家外围。 鹿城绷着脸,有些生气,却也只能扶着她爬。乔司右腿中弹后虽然用了止血带防止失血过多,但扎得时间过久,险些截肢,好在残疾的是左腿,不然两伤相加,也许就真的保不住了。 战火的硝烟在山下看已经散去,可在山顶看,棕色的浓雾笼罩一切。朦胧间能看到东一片、西一块的毒珠补丁,像是健壮的身体长满了疮口,斑驳丑陋。 乐清心惊,恍惚间觉得所有人都没逃出来。“姐,以后还会有铊滨吗?” 她们迟早都会离开,若是她们一走,过个十年二十年,这里又冒出一批新的毒.枭怎么办? 乔司木然道,“不知道。”她心力交瘁,没办法再考虑十年后的事,哪怕她深知瓦低会重蹈覆辙。 鹿城宽慰她们。“毒.枭哪里是那么好做的,要有人有钱有技术有渠道,玫家积累了百年才有现在的规模。” 可她心里清楚,瓦低内战一日不停,毒品永禁不止,只是多与少的差别罢了。 乔司和乐清听了这话,脸色好看了许多。似乎是为了增强可信度,乔司又补充了一句。“玫家有武装力量才能发展至今,离这里最近的武装是塔木德的民族武装势力,他们要争取地方控制权,不会轻易离开那儿的。” 乐清嘴角扯出一抹笑,她是想笑的,可沉重的悲伤团在心口,这笑也就满是苦涩。“瓦低也会和喀戎一样美吗?” 喀戎是乐清执教的地方,它是华国边境最落后的地区之一,她过来之后好不适应,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可那里没有毒品,杀戮。 那里的孩子可以上学,女人可以随意逛街,男人不会拿着枪。 乔司垂眸,望着满目疮痍,骗她。“会的。” 嘭—— 磅—— 悬崖对岸响起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声音似乎是从玫家基地传过来的。 浓雾层叠,一小坨一小坨的冒出来,像是凭空多出无数个人头,挣扎地挤搡过来。 乔司敏感,可又觉得是自己幻听,“怎么回事?!” 乐清胸前的步话机响起来,“难民!难民涌过来了!” 鹿城怔住,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瓦低内战爆发了!” ——————左阳市公安局—————— “老钱,还是老样子,备叠蒜!” 戴着厨师帽的中年男人从冰箱里掏出个塑料罐子,倒出小半碗蒜,又捞了大半碗青菜面条,递出窗口。“王局,那奶还热着呢,现在给你拿了?” 王局一手端面条,一手端蒜碗,迫不及待地叼住一颗蒜,口齿不清道,“拿了吧。” 他三两下嚼完蒜和面,夹起热好的牛奶就走。“嘶——怪烫的。” 六点的公安局空了一大半,他不疾不徐地推开技侦办公室的门,果然,一颗黑白发参差的脑袋还埋在电脑前。“小子,还不下班。” 未闻其人先闻其味,浓郁的蒜味夹杂着烟臭,非常人所能接受。 熊吉早有预料,早早就屏住呼吸,卡着嗓子说,“前阵子听了费教授的讲座,我觉得那个情报导侦说不定可行。” “那也得慢慢来,该下班还是得下班,回家看看你妈。”王局把牛奶放在桌上,已经打开盖子了。“快喝,特意给你热的。” 熊吉眼底满是抗拒,谁能吃得消三年多,天天喝同一款奶。 “彪子今天退休,喝完就去送送他。”王局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走了。 熊吉愣了一下,猛得一口灌完,连忙跑出办公室。 “彪哥,恭喜你,退休了。” □□的头发找不到一根黑色了,他脸上的褶皱动了动,像是在笑,又像哭。“谢谢。” 两人并肩缓缓走出大门,对于其中一人来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夕阳唯美,金黄色的光撒在□□身上,渐渐的,他与光消失在地平线上。 大熊看着彪哥远去的背影,到最后,也没能亲口喊他一声师父。 大熊抬起头,凝望着天空,从反方向离开,夕阳同样撒在他的身上。 他这一辈子有三个师父,一人带他入行,一人引他前行,还有一人将他从困境捞出来。 他们都是世界上顶顶好的人,却无一人善终。 夕阳渐渐离别万物,黑夜中的左阳市,仍是灯红酒绿的样子。 ‘小龙坎’火锅店 一颗脑袋埋头在饭盆中,寸头上的头发根根伫立,黑与白混合在一起,如同旗鼓相当的围棋棋盘上的棋子,互相包围着。 扣扣—— 门被推开了,上菜的服务员挤进逼仄的包厢,鲜美滑嫩的肉菜一盘盘摆在宽敞的桌面上。 “您好,这些空碗筷要撤掉吗?” 男人抬起头,是一张年轻的脸。“不用,他们还没来。” 服务员脸上的笑容顿了顿,都吃了快一个小时还不来吗? “都上齐了。” “谢谢,再帮我打一盆饭吧。” “好的。” ——近段时间来,边境地区的暴恐数量大幅度降低…… 电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听到熟悉的地方,他拧着脖子转过身去,眼睛盯着屏幕。 明明包厢内只有他一人,他却执意坐在背向电视的位置,以很不舒适的角度关注新闻。 ——瓦低内战导致大量难民流离失所,涌至边境,华国、泰国、老挝等国家将会遭受大量难民侵袭…… ——联合国粮食署协同志愿者、各国记者抵达瓦低边境…… 涉及边境的新闻只有一点点,很快就换到了经济方面。他失去了兴趣,又转过头继续吃。 散着热气的米饭颗颗晶莹饱满,很有嚼劲,他有规律的往嘴里塞饭和肉,吃得很香。 突然,他咳嗽一声,嘴里的米粒喷了出来,他没管,继续塞着,吃得很香,又吐了出来。 桌子的其他三个位置空荡荡的。 针毡之上、 悬崖对岸挤满了人,密密麻麻、丧尸般倾巢涌出。他…… 悬崖对岸挤满了人,密密麻麻、丧尸般倾巢涌出。他们面容麻木,消瘦,疯狂争抢食物,只为满足最基本的欲.望。 “后退,全部后退!” 乔司的吼声没起到半点效果。 “那里有吃的!” “过桥!” “快快,快过桥!!” 难民原本只凭着本能争抢食物,一听到桥后有吃的,着了魔似的涌进桥。 不堪重负的桥梁下陷,露出人群中起哄撺掇的几个男人。 乔司眼尖,看见了他们异于难民的眼神和互相联络的手势。 砰—— “啊——” 一个男人摔下桥去,横着砸在水面上,再发不出声音。 难民被唬住,丧尸般的涌动稍缓了缓。 “我们这么多人怕什么,快过桥!” 涌动骤然加快,生怕慢一步就抢不到东西吃了。 “师叔!怎么办!”徐承承醒来后一直不说话,只黏在乔司身边,这会乍一开口,倒是把乔司喊愣住了。 过了河几乎就没有可以阻挡难民的地势,一旦那老基地被突破,他们涌入华国边境是可以预料的。 鹿城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命令道,“断桥!” 手下人震惊,犹疑地互相看了看,难民毕竟只是普通百姓。 乔司率先反应过来,抬手就是几梭子弹。她准头向来好,临时捆制的绳子断了几根,整个桥面猛得下陷。 这座桥之前被铊滨炸断,修好后看着比以往结实,可断裂的部分并没有做加固处理,齐齐往裂纹处攻击,必然会断。 桥面下凹,桥中央的人重心不稳摔倒。 “啊!快退!” “他妈的,快回去啊!” “救…救命!” 难民一部分往后退,有的人撤退不及,被人群踩踏了过去。 还有一部分冲过了桥,四处逃窜。 乔司怒吼,“压住他们,不准放跑一个!” 桥面上登时就空了下来。 鹿城大喊一声,“趁现在,断桥!” 四面八方的子弹射往那几个桩子,片刻,临时植物藤编织而成的十几米长桥轰然落下。 两岸彻底没了联系。 桥面是植物藤编制而成的,混入了不少麻绳和木板,水势翻滚了几圈后,一部分桥面被吞噬,勾到了水下的水.雷。 轰得一声,溅起几米高的水柱。 河对面的难民被吓住,他们没想到水里也会有炸弹,有些挂在崖壁上打算游过河的人也纷纷上了岸。 局势暂时可控。 乔司脑中的弦仍然绷着,她走到已经冲过来又被压制住的难民周边,细细打量这一拨人。 按着常理,瓦低内战爆发,成年男性多半会被强制征兵,可这一批人全是年轻健壮的男性。 她扯开一个男人的衣服,皮肤很黑,像是故意晒的,没有纹身,干净异常。 这样的干净倒不是说他的皮肤有多好,那几簇胸毛就够让乔司不适了,而是这具身体没有一点干农活的痕迹,绝不是瓦低普通的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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