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工与颛顼大战之后天地失序,山崩地裂,江河改道,人鬼交界处有了无尽墟,人神交界处便有了盐海之尽。 她依着花娓给的图样寻找伽蓝石蕊,有了它便能为弥因重塑肉身聚拢命魂。 当时未曾多想,如今转醒反倒满腹疑问,似这般孕育了无数天材地宝的地方,又未指明归六界哪方掌管,无法无度无秩序,不该妖魔鬼怪共存,宗门必争,险象环生么?何以仅她一人孤身行于旷野间,又并未遇到什么实质性的危险,仅是一个又一个的两难境地困扰着她。 李怀疏心中有个猜想,或许她去的并非盐海之尽,只是花娓为了考验她对弥因有几分真心而虚设的一方空间。 “在看什么?”花娓抬头望向窗外,再出声时刻意敛了神力。 她从出生便待在青丘,数不清有多少年,此间景色早已看得腻味,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 “青有草木繁茂之意,恰指东方,我们在花俟的引领之下一路东行,与《山海经》等古籍中记载的青丘所在别无二致,我初还奇怪,这等神境也是凡人可以窥探留痕的么?却没想到真正的青丘国居然浮于云层之上。” 李怀疏扶着窗栏远望,眼翎被青鸾收回后,她目力寻常,所能见到的景象十分有限,在花娓的视线中依稀可见玉阶在厚重的云层之间次第相连,此刻正有一婢女端着汤药攀阶而上,应是要去往老国主的宫室。 “我族因跟随共工起事徒生水患终遭牵连,被驱逐至此镇守盐海之尽,须历百劫方可登天,听来容易,然我族生来便情丝缠绕,总被情劫所困,千万年以来成功历劫者寥寥无几,反倒因渡情劫时频生祸国殃民之举而被世人以狐妖谬之。” 花娓道:“事实如此,悔憾无用,我族领命在青丘自封为王,几个先辈合力将地盘升至空中,仍未触到天界边际,但身边常有云海环绕,好似仙境,聊作慰藉罢。” “原来是这样。” 缓过片刻,脑中终于清明,李怀疏吐出一口浊气,从榻上坐起,一眼见到踏凳处摆置的白色靴子,拎起掂了掂,不似官靴千底缎面,很有些重量,反而轻盈得很。 放到足边比了比,竟然已没过腿肚,想来是这里经常落雪,难得晴天,积雪深厚,普通鞋履涉雪艰难。 她从小学习如何拾掇照顾自己,体力不济也只是动作慢了些,一丝不苟地将靴子穿好,又将素袜仔仔细细掖进去,手边木盘中所置彩绳与花枝却着实令她为难了一番,少女才会用头绳扎头发,她却不是少女,花枝又作何用途? 思量间,花娓朝她走来,从盘中取了木梳替她梳头,长发分作两股,用五色绳编了辫子,垂在胸前,李怀疏摸了摸发尾长出一截的彩绳,好奇问道:“人间君王所戴冕旒亦有五色玉珠,五色五行,天人合一,在青丘也是一个意思么?” 花枝新采,叶片嫩绿,有四五朵桃花初绽,颜色喜人,花娓只取用了花片,将其点缀在李怀疏发辫中,退后一步细细观视,剩下的枝条凭空消失,仍有余香留在手间。 “你已在冥界走过一遭,觉得那里与人间相比如何?” “无尽墟繁闹似街市,有买卖生意,也有口角之争,有不平之事,也有律条管束,鬼市奇诡,天空五彩斑斓绚烂无比,却皆是神力变幻,除此以外,其实没什么不同。” 花娓点头:“那便是了。” 她见到李怀疏捉着发辫在掌中把玩,似乎觉得新奇,便道:“弥因这般年岁不过是个孩子,你们凡人十五及笄,二十弱冠,在青丘也有类似的规矩,她只能梳此头型。” 一站一坐,李怀疏深觉不妥,扶着榻沿勉力站起身来,她步履虚浮地走下踏凳,与花娓相对而立。 “我是处理了一日的事务,坐得腰酸背痛不想再坐,你不好好躺着将养也就罢了,非要起身却又是为何?” “长辈站着,晚辈却坐着,我未受过这样的家教。”李怀疏认真道。 花娓牵唇一笑,不买账:“我是你哪门子长辈?” “我无攀附之意,只以年岁与见识来说,狐君当得起长辈称呼。” 花娓眉梢稍动,细细将李怀疏上下审视一番,李识意那张灵动得令自己想起阿姊的面皮挂在她脸上也被同化,靴面白净,衣不沾尘,似乎不是自人间而来,披件剑褂便可入宗门寻仙问道似的。 “弥因同你长在一起,莫非也沾染了你这事事较真的习性?” 无□□可附,弥因魂魄渐散,自入青丘后便沉眠下去,再未醒来,花娓对待李怀疏流露出几许温情怜爱,想来也是移情而已,她未见到弥因模样,对其秉性一无所知,才有此一问。 “七娘被养在后院,少见外人,天真烂漫,与我大为不同。我比她年长几岁,学业繁重,时常通宵达旦,偶尔才得闲与她吃睡在一处,更多时候却是各过各的,狐君无须忧虑,她与我并不相似。” 李怀疏以花俟性格推断,以为青丘狐族大多无拘无束,放浪形骸,花娓是担心自己的外甥女被她带得长歪了。 “你误会了。”花娓定定看她一眼,负手在后,慢声道,“阿姊花娉是我母父所育第一个孩子,承载着整个狐族希望而生,受洗当日,天界派遣仙子前来送礼,更赐尊号九灵,她享受着无上荣宠,却未长成嚣张跋扈的性子,长相美艳,娇憨活泼,深得父母喜爱。” 话语间,不知是什么样的画面在花娓脑海中展开,她渐渐拧起眉头,未意识到自己情绪不佳,口中继续道:“我以为弥因同你一起长大,又自幼失恃,兴许与阿姊的性情相去甚远,如此一来,便不好牵动母亲心事,讨得母亲垂怜了。” “狐君要带我去见老国主么?”李怀疏听出她话中深意。 花娓未置一词,走近前来,捏起她细白的手腕细细探查,稍倾,沉吟道:“嗯,这具肉身已如强弩之末,半点风浪都经不得了。” 言下之意是老国主再想拿她撒气也要顾及弥因能否安然重生?李怀疏心中发笑。 “弥因母亲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花俟提过一些,但许多细节她并不清楚,我也听得稀里糊涂。” 年轻的国主翻掌向上,倏然间,一面造型别致的镜子现于掌心,花娓道:“事情发生时花俟自己都记不得事,能晓得什么?此镜中拘有几缕狌狌精魂,可带你回溯过往,所有一知半解之事,不妨入镜去寻去看罢。” 作者有话说: 下周可能会改个笔名,可能,还没下决定,改了的话大家别不记得我呀 青丘大概五章,然后回到人间 ----- 感谢在2023-08-29 23:53:21~2023-09-03 20:0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虾 2个;@璇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貔貅 20瓶;苏格 15瓶;乘物游心、上善若水 10瓶;八叶 6瓶;鱼骨头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花娉 《山海经》有言, 招摇山耸立在西海之上,山上长满祝余草,吃下去便再也感觉不到饥饿, 山上还有一种名为狌狌的异兽,形似猕猴, 却生了一对白耳,时而伏地行走, 时而直立行走, 更稀奇的是吃了它的肉便能飞起来。 后世对此古籍注解颇多,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经说书人之手更平添许多民俗色彩,关于狌狌的特性传着传着又多了一条, 说狌狌知往, 乾雀知来。 经历过光怪陆离的无尽墟, 再听到狌狌之说确有其事也觉得没什么稀奇了。 花娓将狌狌镜抛掷, 口中念决,道一声:“定!” 狌狌镜悬停半空, 眨眼间便从巴掌大小张开到与人等高,它的镜面非青铜所铸,好似一顷安静幽深的湖面现于眼前, 黑魆魆望不到底, 灵力稍有波动,便有水流似的纹路徐徐荡开。 “进去罢。” 说着,花娓凭空变出一盏造型古朴的灯笼, 递至李怀疏掌心, 道:“此灯所用蜡烛乃鲛油熬制, 千年不灭,可为你驱散镜中迷雾。” 纸糊的灯笼里几无青烟,烛光映照之下,周遭亮如白昼,果真奇异,李怀疏提在手中,却道:“狐君不与我同去么?” 花娓垂下眼帘掩去眸色,又取出一条有些陈旧的石榴色绢子,扎系在她腕间,浅笑了笑:“你放心,狌狌镜内不似盐海之尽,你权当是入内看戏解乏,不会再受什么苦了。” 提灯的手指血痕斑驳,她双唇干裂,还没养好。 盐海之尽天气变幻莫测,时而雷电交加,时而风雪频仍,她在里面饥寒交迫,水米未进,活得艰难,但李怀疏关切的并非这件事。 就她近日与前来侍奉的婢女相谈所知,九灵公主当年离经叛道,惹得老国主震怒不已,下令将她逐出青丘,终生不得踏入国境半步,以儆效尤,九灵宫作为她的寝宫也随之被夷为平地。 这座掩映于寒雾石峰间的宫室其实是在九灵宫的原址上新砌。 花娓面冷少言,性子却温和,继任国主后并未急于完成新旧政局的更替,建立自己的威信,唯一拂逆母上的事情便是重建九灵宫。 私下也有人猜测,花俟之所以能够流连人间不被捉回,亦是她暗中授意。 既与花娉姐妹情深,对弥因也爱屋及乌,何以不与她同去重温旧事呢? 来不及再说什么,李怀疏便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强拽入镜,待站定时惊觉自己立于水面之上,她平息心神,试着往前迈出一步,烛光开道,有无数银蝶从她衣摆间扑簌簌飞出,向远处延伸出一条小径来。 人行其上好似一苇渡江,衣不沾水,水不缠足。 李怀疏原还忧心七娘这具身体日渐虚弱,恐难支撑自己走远,低头一观,却见水中倒映的分明是她的面容,兴许狌狌镜内只容得下魂魄这类虚幻之物。 银蝶行动迅速,李怀疏提着衣摆紧紧跟随落后的几只奔到小径尽头,银蝶与其身上光点倏然消失,忽有钟声擂动在天地间,震得她浑身一激灵,耳畔有人“哎哟”低呼,她侧身去看,是两名身着青丘服饰长了条狐狸尾巴的婢女。 她们手捧木盘,行色匆匆,路过此地时恰有洪钟敲响,震得青松枝头积雪纷落,正好砸中其中一婢女。 “这钟声从何而来,不似凡物能发出的声响。” “听闻有仙子奉天尊之命献礼,以天上神器撑个门面不足为奇。” “也是,咱们快些走罢,误了时辰可不好。” “嗯,国主日夜操劳,孕育不易,如无意外,公主殿下便是下任国主,她的受洗日可不一般。” …… 李怀疏尾随其后,拾阶而上,青丘国浮于云层间,上下以玉阶相连,左右有吊桥衔接,稍有失足便将跌坠下去,尸骨无存,她生怕跟丢,屏息凝神,无暇低头俯瞰,一路上倒也不觉得腿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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