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疏扶着酸痛的腰下榻去寻,毛绒绒的尾巴跟着她的脚步拂过地面,看起来服帖多了。 银铃原来落在了花架边,李怀疏将它拾起,置于掌心,另一只手用谢浮名所教咒术并指驱动铃铛,银铃剧烈地上下跳动,铃心与内壁发出一串清脆的叩击声,下一瞬,谢浮名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可还好?” 李怀疏略感尴尬地咳嗽一声,道:“还好。” “弥因……”她不习惯这么称呼七娘,又道,“我妹妹呢?” 谢浮名不知身处何方,声音中夹杂着万鬼呜咽,听来令人心痛莫名:“她的魂魄太过虚弱,我将她收进了养魂瓶。” “此外,收魂时有个意外发现,大概能解决我们那日的疑问。” 也就是李识意活了将近二十载,身体何以近日才出现种种异常。 似有鬼差驱鬼,一鞭下去如劈裂了山海,在李怀疏耳边轰然炸开,她禁不住掩了掩耳,又闻得厉鬼恶灵齐声痛嚎,仿佛要将天地哭塌才甘心,胸口霎时如坠巨石,闷得喘不过气来,她捂着心脏,脸色顿时白了几分,谢浮名却没事人似的,口中继续道:“弥因曾被人下过扼魂钉。” “扼……咳咳……扼魂钉?”李怀疏不解。 谢浮名言简意赅道:“扼魂钉的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生辰钉,也有人说是一钉名扼魂,一钉名生辰,一钉钉头,一钉钉尾,成对才可起效。” 她说到此处顿了顿,李怀疏略一思忖,猜测道:“扼魂是扼制体内的力量,是以我妹妹从小与常人无异,却也因为扼魂而不良于行,你说两钉并存才可起效,且是一头一尾的关系,生辰……生辰钉莫非是扼魂钉的尽头?倘若我妹妹恰值生辰,扼魂钉会渐渐失效,是这样么?” “你生得好看,又聪明,我很喜欢。”谢浮名替她补充了一处遗漏,“并非是每个生辰,而是某个生辰,可能是八岁,也可能是十八岁,还可能是八十岁,皆凭下钉之人心意与本事。” 谢浮名素有将此类放荡无耻的话说得好比念经的本事,连贪望欲念的尾巴都无动于衷,李怀疏面不改色地问道:“那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暂不知。” 谢浮名好像上了船,先是哗啦的水声,再是摇橹声,银铃周身所覆金光变淡了些,她的声音也似蒙了层纱,听来朦胧:“但此物非是法器,人间没有,冥君应知晓,待我去问。” “多谢。” “我在渡河,忘川之上一切法器皆如破铜烂铁,但过了忘川离冥府便近了。” 谢浮名似乎不怎么通人□□理,话往简单了说,事往干脆了做,她甚至懒得将宽慰之言说得明白些,这句听来分明还应有后半句,过了忘川离冥府便近了,你的心愿就快了了。 李怀疏听懂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道一声多谢。 银铃回光返照似的猛跳了三下,在掌心躺如死尸,再拎起来摆动也发不出响声了,金光随之彻底消失。 将银铃收好,手腕上触目惊心的淤痕陡然现于眼底,李怀疏看着看着,又想起昨夜的事来,信纸被她无知无觉地捻出好几道褶皱,她确已下定决心离开,这会儿却忍不住暗问自己,你的心愿真的就快了了么? 李怀疏陷入沉思,暂忘了棘手的尾巴,也不知是否因为不去想不去惦记,歪打正着,尾巴自个儿灰溜溜地躲了起来,不再与她较劲。 这日正好休沐,邬云心外出探望庄晏宁,路上绕道去了趟西市。 春夏更替,祛暑的瓜果在毛毡上堆成了小山,邬云心牵马停下,向那殷勤的老妪道:“老人家,烦劳为我挑个最甜的瓜。” 老妪眼光毒辣,稍稍一看,便弯腰捧了个浑圆的瓜,称好斤两递给她,邬云心付了钱,又笑道:“这么快?别是欺负我不懂认瓜。” “小娘子忒会说笑。”老妪从旁握起一把刀,认真道,“这便划开给你尝尝,若是不甜便不收钱。” 邬云心后退半步,将装着瓜的网兜往马鞍一搭,翻身上马,道:“说笑的,不甜也要了,横竖不是给我吃。” 集市拥挤,她骑着马跟步行没两样,也不敢肆意纵马,要是伤了人怕是得跟某人似的被参一本,然后结结实实挨顿板子,大好的天气哪也去不了。 “欸,可怜可怜,想来也只有我邬云心愿意去看看这块茅坑里的臭石头了。” 庄晏宁在朝堂中几无朋友,连她的住处都是邬云心大费周章探听得来,出了西市,往南走,绕过几条街巷,才算在偏僻的一隅寻得那间与他人叙述吻合的民宅。 “离水井有数十步,左右分别是一间荒宅与一户姓朱的人家。”邬云心手里牵着缰绳,嫌弃地捏起门前桃符一角端详了下,“唔,庄晏宁这人是不兴过年的么?桃符旧成这样也不换一换。” 她更认定便是这间屋子了,欲拎起门环叩门,哪知门轻轻一推便开了,不知是为谁留的,她没多想,牵着马拾步迈过了门槛。 几乎是同时,另有一辆装饰内敛却难掩华贵的马车停在了巷口,小道逼仄,马车进不去,却也未见有人步下马车。 “殿下?”余婉试探问道。 沈知蕴放下车帘,掩唇咳嗽,虚弱道:“且避避罢。” 她从袖袋里摸出一张涂了火漆的信,递给余婉:“待着也无事,你将这个带去揽松楼给温如酒。” 作者有话说: 上班再码字好困好困……以后可能都是周一到周四尽量更,周五到周天更多一点了。 ----- 感谢在2023-02-26 01:37:23~2023-02-27 23:2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鱼缸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拉普兰德官方女友、Jc、昂、平安喜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缸 210瓶;白昼 80瓶;鲨鱼在看迦 40瓶;开罗紫玫瑰 37瓶;心术歪 11瓶;宁晞禾 9瓶;蜜桃奶酥 7瓶;nxmt 5瓶;翊歌 3瓶;扫码报备3号机、H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无情 不喜结交, 无人往来,又是破例入的御史台,如此种种, 想不遭人嫉恨都难。 听闻庄晏宁步入仕途后混得颇为狼狈艰难,察院的同僚常以前辈自居, 说她作为后生应多锻炼,懒怠恐会辜负圣恩, 于是理所当然地将费力不讨好的活丢给她干, 以致她即便不值宿也常常只能待在公房点灯通宵, 想必很少回家。 这么一来,她住的地方会有多冷清? 邬云心来之前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迈过门槛还是禁不住一步三咋舌,小小一间宅院, 四处布满了灰, 用来蓄水的水缸已快见底了, 朱姓邻里养在墙根的爬藤翻过矮墙占了三分地, 无人收拾,扶墙盛放了个满目姹紫嫣红, 反倒撑起这片灰扑扑里的唯一艳色。 院中并无停马桩,邬云心牵马向绿油油的一株孤树走去,树底下落叶满地, 早被太阳晒干了水分, 半死不活地躺着,一人一马踩在上头,枯叶纷纷碎在足底, 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仿佛投胎前舒服的一声声喟叹。 将缰绳与树干合绑, 自马鞍处取下沉甸甸的网兜捧在怀里,邬云心看着水缸叹了声气,原本还想在水里冰一冰再划开来吃,哪料到水都没有! 这过的甚日子?庄晏宁不会伤处溃烂无人管,悄无声息地死在里头了罢? 邬云心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疾步向里走去,三两步迈上台阶,开门嚷道:“庄晏宁——” 她突然出现,又嚷得急,趴在床榻上的人昏睡中惊醒,回头看了眼,怔道:“是你?” 屋内陈设简单,几无装饰,邬云心站在门外便将大致布局尽收眼底,但因朝向不好,白日里也黑黢黢的,她看不清庄晏宁微妙的神色变化,来不及细品其口吻中的些许失落,先抚了抚胸口:“谢天谢地,你还没死。” 庄晏宁虚弱地笑了一声:“你就这么盼着我死?” “还有力气说笑,瞧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先去将瓜开了。” 邬云心懒得与她计较,捧着瓜去了厨下,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为难道:“你这里就没有一把能用的刀么?” “你适才去了没找到?” 邬云心对自己的眼力产生了怀疑,又去一趟,又折返回来,只不过这次握了把劈柴用的刀,她连人带刀煞气十足地往榻边一杵,咬牙道:“你别告诉我就是这把?” “不能用么?”庄晏宁悄悄松开将瓷枕攥得发白的指尖,紧蹙的眉梢也松几分,抬眼无辜地向她眨了眨。 邬云心:“……” 将劈柴刀一扔,拎着网兜将瓜抖落案上,邬云心蹲实了马步,两手一左一右扶着瓜,作出向外掰开的动作,腮帮一咬,瓜应声而开,裂成了大小不一的几瓣,沙瓤鲜红,汁水四溢,清脆的破开声一听便是好瓜。 这下傻眼的成了庄晏宁。 “承让承让,咱们都水监的向来力气比较大,徒手开瓜也不是不行,没能将我气得七窍生烟,庄御史怕是要失望了。”邬云心拂一拂坐席上的灰,坐下后捡了瓣瓜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庄晏宁舔了下干裂的嘴唇,没像平日一般与她有来有回地斗嘴,疲惫地将眼皮一合,道:“才从洛州回来,你既要向上官述职,又有许多文书需归档,好不容易休沐,来我这儿作甚?” “来瞧瞧你死没死,死了给你收尸,没死么……”邬云心走到榻边,蹲在庄晏宁身侧,将精挑细选的一牙瓜塞给她,笑道,“有福同享,可别说我不够朋友。” 庄晏宁大半日未进米水,对食物的渴望在瓜香盈鼻的这刻如潮席卷而至,叫她说不出拒绝的话,犹豫一会儿,便小口小口地抿起了瓜肉,不知是否因为忘了,竟没有反驳邬云心“朋友”一说。 “谢谢。”解渴消暑的瓜落了肚,庄晏宁无力去寻丝绢,胡乱用手背揩了揩嘴角,好似活过来了一些,侧过脸道,“但你探望朋友的方式着实有些特别。” 邬云心坐在榻边,执着一药瓶端详:“我一不会庖厨二不会熬药,本人亲至已是最大的礼遇,更何况还破费买了个瓜,说来……你这伤有人给你上过药了罢?” “嗯。”庄晏宁提不起气力笑她自夸自擂,只轻轻应了一声。 官员受杖不是什么稀罕事,但通常只为惩戒不妨碍性命,都会叫太医署的医学博士及时照看,以免个别体弱胆小者不慎在杖下毙命。 庄晏宁察觉邬云心似乎动了动,忙将手伸向后按住她的腕子,执着道:“小伤,不要紧,你就别掀开来瞧叫我丢脸了。” “二十杖原本算不得什么,但谁让你办了洛州的差事得罪了崔氏,姚勉与崔放走得那般近,他身为御史台的主官岂会轻易放过你?”邬云心握住她掌心不放,只见手腕上淤痕深深,应是她昨日被绑在刑凳上时与绳索磨出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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