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氤又写。 「抱歉。」
靳摇枝越发觉得,那些夜里得不到回应的自己好像一个小丑,但就因为不久前浮现出来的那一个念头,她迟迟不愿多怨林氤一些。 她握笔写字。 「你既然先来,为什么还能出现在那一边,你还瞒我什么了。」
林氤写。 「你猜到了。」
靳摇枝是猜到了,她是坠水后昏昏沉沉地来到了这里,如果她没有死,那七年后的自己一定还在沉睡,那林氤呢。 能在两边走动,像行尸走肉一样,一半死了,一半还活着?
靳摇枝动笔。 「所以装睡是因为什么,林氤你让我好像小丑。」
「我不太舒服,我知道你出去了,我不太放心,后来跟了出去。」
靳摇枝也猜到了,否则林氤又怎么会和她一起坠水。她周身发冷,字写得极慢,一笔一划,不想因为手微微一颤,就被看出内心的惶恐。 「救到了吗。」
「救到了,你在医院。」
「那你呢。」
「我也在医院。」
继而,林氤又复述起那天她独自写下,却没被看到的话。 「如果我说,我知道一个可以回到七年后的办法,你愿不愿意走。」
靳摇枝写得慢条斯理,只有自己知道,这每一个字写得有多困难。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走?」
过了良久,林氤才给答复。 「我也走,这次我会和你一起。」
靳摇枝此刻并不想谈未来如何,比如回到七年之后,林氤与她会如何相处。 「所以我之所以能回到现在,是因为濒死,回去就活了?你呢。」
林氤遮遮掩掩,只回答半句。 「人在濒死边缘,有几率能在走马观花回忆往事的时候,被带回从前。」
靳摇枝写。 「我来时一直以为,你是受到了优待的。」 原来并非优待。
笔蓦地一动。 「受到优待的不只有我,是我们。」
「你」 靳摇枝就写了一个字,然后戛然而止。
她想问的太多了,不知道的越多,想问的就越多。 她本来也不想磨磨蹭蹭的,但随着这个字一出,她忽然意识到,这么久以来,她似乎只注意到她和林氤感情的变故,而从未觉察林氤身上的变化。
靳摇枝毫无头绪,自诩聪明,这一刻却好像傻瓜。 她拼命回想,可关乎林氤的一切异常,她能想到的全是她与林氤之间遽然而现的感情裂缝,除此以外全是空白。
空白,空白,空白。
靳摇枝心中也惶惶空了一处,不可否认林氤是瞒她瞒得很深,但她……难道就事事全对吗。 在这七年里,她似乎只会索求,所以眼里也只能看到自己失去的。
明明起先不及时回复信息的是她,忽冷忽热的是她,晚不归家的人也是她。 她太注重自己,是她不看感情,只看得到缠绵而生的欲。
而林氤给她的又实在是太多了,七年后的林氤百般不好,是因为起初林氤确确实实是无可挑剔的完美爱人。 完美一旦有瑕,一眼就会被看到。
靳摇枝知道,这次如果真的能离开,一切必定会水落石出,可既然如今还在,事情是不是还有转机? 「是病,还是其它?」 ----
第19章 第 19 章
36 其实靳摇枝心里盼的是病痛,病痛能防能治,或许真的还能有转机。
这几天里的她就好像一艘船,先是因失了航向而茫然不知所措,后来被大浪刮到了怨厌的浪尖上,随之浪花一矮,她又变得浑噩迷惘。
靳摇枝在等,等林氤回答,但林氤久久没有写字,就连覆在她手背上的力道都消失了。
小小一张便签已写满字,她当作是无处可写了,飞快又捡来一张稍空一些的。 但林氤还是没有动笔。
靳摇枝的目光落在边上满是字的便签上,一双眼好似被钉住了,无论如何也挪不开。 她在看林氤写的,“不太舒服”四个字。
可想而知,该有多不舒服。
靳摇枝的思绪一瞬飘远,她回想那段爱意冷却的日子里,林氤是有更憔悴一些吗,脸上是否露出过颓态,一举一动和此前有怎样的区别。
可终归是—— 空白,空白,空白。
她给林氤的在乎太少,她只在乎林氤给她的,一旦失去,她便仓皇着想要寻回,直到现在才留意到自己的过失。 她以为林氤坏,没想到自己才是真的没好到哪去。
靳摇枝一笔一划写字,她写的本来只有“回答我”三字,在短暂的停顿后,她捏在手里的笔杆一动,竟添了“好吗”二字。
从前友人总遮遮掩掩地说她不近人情,说好听点是高冷,难听些就是傲慢。 她此前只觉得旁人对她有偏见,此刻才察觉,或许友人所说并没有错。
良久,那点力道又回到靳摇枝的手背上,林氤写了字。 「不是病。」
靳摇枝愣住。 「不是病,那是什么,别瞒我骗我。」
或许林氤想说的话太多,这余下的空白根本不够说尽,所以她将远处地上落着的两张干净便签拿了过来。 「我之前说的都是真话,我在展上见你第一面,后来处心积虑想见你,却又不敢打搅你的生活,我知道你咖啡只喝美式去冰,水果只爱吃草莓,这些我很抱歉。」
靳摇枝几乎能想象到林氤说这番话的模样,应该是面无表情的,或许垂着头,看似木讷呆板,但是认真。 可是靳摇枝想知道的并非这些,她硬是拉开笔,在另一张纸上写写停停,虽然犹豫,却是直言直语。 「后来我总是得不到回应,是你的报复,还是因为痛?不是病,那一定是意外了。」
体会过坠水后的心灰意冷,靳摇枝并不怕林氤写下的会是“报复”二字,毕竟先不予回应的人是她,她的身体坦诚,但对感情过于吝啬。
林氤却在自说自话。 「我知道你一贯不爱看惊悚片,不过有一部电影,你一定听说过。」
「讲什么的?」 靳摇枝问。
「讲遭遇意外后侥幸从死神手里逃脱的人,最终还是会被斩在镰下。」
「不现实,或许那些人本来就不该出事。」 靳摇枝握笔的手有些发麻。
「我出事后一直浑浑噩噩,常常有窒息感,有时甚至会在会上失神,就连开车的时候,也会眼前一黑。」
靳摇枝盯着便签上逐个出现的字,能想象到那些场面该有多危险,只要林氤一个走神,哪还会有她后来坠湖的那些事,她怕是…… 每年都要准时去给林氤上坟。
这么一想,她心里头那些关于林氤的空白渐渐被填上了一些,七年后的林氤的确比最初时睡得更多一些。 多少次,她把林氤的睡着当作谎言和敷衍。
是了,林氤第一次晚不归家,是将近一年之前的除夕夜。
那天傍晚,靳摇枝特地布了一桌菜,菜虽然不是她亲手做的,但她摆了碟,点了蜡烛。她特地把收藏许久的黑胶唱片翻了出来,就等着林氤回来。 只是那一天,直到除夕夜过去,她也没见到林氤。
夜里十一点过的时候,靳摇枝差点怀疑林氤出了事,她之所以没有急着去找人,是因为她在动身的时候,收到了林氤的信息。 林氤说,她会晚一些回去。
靳摇枝在餐桌前坐了一整晚,临零点的时候,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她目光蓦地一瞥,本以为来电的会是林氤,没想到一眼过后,只余满满失望。 来电的不是林氤,是林氤的秘书。
靳摇枝听了十几秒的响铃,才终于接起电话,料想对方要说的应该是林氤的事。
果不其然,秘书还真的提起了林氤,但关乎林氤的事,却是靳摇枝意想不到的。 秘书在电话里说,她回公司拿东西的时候,发现林氤在办公室里睡着了。
靳摇枝沉默了很久,平淡地说:“她睡着还能给我发信息。”
秘书便说:“下班前我就看见老板伏在桌上睡,我喊了她,她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后来我就走了,没想到她睡到了这个时候,信息大概是……中途发的?”
“那就当是定时信息了。”靳摇枝说。
那一年除夕,靳摇枝只当林氤是忘了她们之间的约定,或许林氤是想避开她,又或许,林氤的确太困了。
再后来,林氤极少会在床上给她回应,她成了年久失修的老旧机器,似乎失去了用欲/望和热烈做成的燃油,深藏在骨子里的那点野性也挥发干净了,木讷得彻彻底底。
等靳摇枝回过神,便签上已又是一行新的字。 「一旦失去意识,我就会被拉回到数年以前,有时候待的时间长一些,有时候时间短一些,这样的事情,没有人会相信。」
的确,如果不是亲身经历,靳摇枝一定会把林氤的这一番话当成疯言疯语。 「所以你常常要睡?」
「我不想,但有时候仅是眨眼也逃不过。我不知道这样的闹剧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也怕结束的那天,我就真的死了。」 林氤的手也不太稳了。
靳摇枝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她控制不了生死,她满心颤栗,只想知道林氤碰上了什么事。
林氤继续写字。 「我常常因为不能及时回应而自责,也不清楚能陪你到什么时候。你坠水是我的错,但我不想说分手,你知道,我等七年前的那一天,等了有多久。」
靳摇枝怎么会不知道,毕竟林氤木讷的皮囊下,一颗心野蛮又偏执,也正是这样的人,令她在七年前多看了一眼。 七年前的相遇或许不是林氤守株待兔,但绝对是林氤的图谋不轨,林氤本质就是坏的。
竖起的笔停顿了很久,久到好像时间停滞,才接着徐徐写字。 「回来后,我考虑了很久,如果我一定会死,那我是不是能改变过去,让酒吧里的相遇也死在记忆里。」
靳摇枝心凉得彻底,明明这是她来时昼思夜想的,这时候却一点都不期待了。 「为什么。」
「我怕你难过。」 林氤写。
靳摇枝又愣住了,她是会难过的,或许要难过很久很久,她才会后知后觉的,把那些关于林氤的空白填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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