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又是一个“你”字便戛然而止,靳摇枝不怕难过,她直直看着纸上的字,胸口又空又慌。 好在也就慌了一瞬,因为她知道林氤没有那么做,否则七年前的她根本不会在酒吧里看见林氤。
笔尖的走势蓦地一变,笔被林氤夺走了。 「可是我宁愿你难过,你难过,就能记我记得更久一点,你心里就能多一点关于我的痕迹。我还希望能和你更早一点碰面,我想到你身边,早一年是一年,早一天是一天。」
靳摇枝心说难怪,这次在酒吧里碰面,林氤敲鼓似乎敲得更卖力了,也难怪林氤非要给她自己出谋划策。
唰拉一声,林氤又拿来一张便签。她字斟句酌地写字,这些话她必定在心里编纂过很多次,所以写起来没有丝毫迟疑,还严谨到每个词都精准无比。 「我试过很多改变过去的办法,但是几次尝试都徒劳无功,中间总是会有差池,好在这次成功了,不清楚未来会不会有变化,至少现在有变。」
靳摇枝也写下字。 「你为什么不告诉七年前的自己。」
「我不说,是不想她知道自己未来也许会死,就拒绝和你碰面。七年前的我没有爱你爱过七年,她没有得到过,就不懂我有多不想放弃。」
啪嗒一声,便签上湿了一处,但那点湿润的痕迹一眨眼就挥发干净了。 靳摇枝的目光再次顿住,她绝不承认,她流了眼泪。
竖着的笔也不动了。 在林氤面前,靳摇枝从来没有流过眼泪,林氤的一颗心想必已被那一点湿痕打得束手无策。
靳摇枝憋住了,所谓的爱意冷却,只是她以为的爱意冷却。 算起来,自打记事起,她就没做过自怨自艾的事,否则她早该一蹶不振了。可是此时,她的胸腔竟被苦涩填满,她急急想知道真相,又不敢咄咄逼人。 「你究竟碰到什么事了。」
「沉船了。」
靳摇枝猛地想起,那年除夕夜的前一个月,林氤赴了A国,随后不久报回喜讯,她在M城出港的游轮上谈成了一桩生意。 可是她印象中,那艘船没有出现任何意外,不然消息早早就会传到她的耳边。
靳摇枝目不转睛地看着便签,急切地想得到解释。
林氤写字。 「船沉了,但在第二天,它竟还是破开迷雾驶向了港口。我误以为是梦,可后来我发现,我箱子里的衣服有海水的腥味。」 ----
第20章 第 20 章
37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就算是衣物沾了海水的腥味,怕也不能佐证沉船。
在这一刹那,靳摇枝不由自主地想,在沉船的那一刻,林氤在想些什么呢,平日镇静木讷如林氤,也会在倾船的时候惶恐不安吗,会为她感到难过吗。
会的,毕竟她和林氤在某些地方上,简直像到了极致。 她和林氤在这段感情里自私得如出一辙,她眼里只看得到林氤对她的爱,而林氤重回从前,也更情愿她日后会为自己难过。
在坠湖窒息的那分秒里,靳摇枝第一时间竟是在想,林氤会不会伤心。 想必林氤也曾如此惶恐悲伤。
湖水已经足够冷了,大海呢,大海那么宽广,那样深不见底,怕是只会更冷。
靳摇枝已不想去探究,那艘沉海的船为什么还能破开迷雾直抵港口,毕竟在能重返昔日面前,不论多不可思议,都已算不上诡异。
靳摇枝还是问了。 「沉船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林氤不紧不慢地写字。 「在沉船的三个小时前,我给你打了一通电话。我想,在回到M城后,我得马上前往机场,否则将赶不上回国的航班,只能是那一趟航班。」
靳摇枝问。 「为什么。」
林氤说。 「再迟一些,我到家太晚,你一定睡着了。」
靳摇枝明明已失去实体,在这刹那,竟觉得握笔的手虎口发麻。 「怕吵醒我?」
林氤写。 「我回家再晚,也从来不怕吵醒你,只是想见你。」
靳摇枝又如何不想见林氤,此时此刻,她眼前却连半个模糊的影子都看不到,她不知道林氤在哪一个方向,是哪一个姿势,又是怎样的神情。
她仅能凭刚刚填补上的那一点空白,想象林氤有多…… 有多在乎她。
靳摇枝甚至庆幸自己坠湖,庆幸有那一时半刻的憋闷寒冷,否则她又如何能觉察到自己胸腔里,那些关于林氤的缺失。 她太自大了,她和林氤都一样自私,但她比林氤多了一份自大。
过了很久,靳摇枝才写。 「那是沉船之前了,后来呢。」
林氤便说。 「生意谈成后,每半个小时,我就要看一次手机,时间过去越快,我就能越快回国,但沉船后我发现,时间停滞了。」 「不是所有的时间都停滞,只是我的时间停滞了。」
靳摇枝不明白。
竖着的笔还在缓慢书写。 「船开始颠簸,大浪没过船体,我当时在想,我大概是回不去了。」 「时间为什么停滞,因为我死了,我死在海上。」
靳摇枝怔怔看着,错愕地回忆林氤回国后的那一段时日,从林氤沉船到她坠湖,过去得有一年。 一年之久,林氤都不曾提过海上的遭遇。
这刻,靳摇枝根本不怕,不怕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其实是从地狱回来的鬼魂。 她只觉得憋闷,只觉得难受。
「你不告诉我,是觉得我不会信?」 靳摇枝问。
林氤又写。 「回去后,其实我还花了一些时间来印证自己的猜想。我偶尔会觉得,海上的意外只是梦,也或许我的精神出现了异常,导致记忆出错。」
「后来?」
「后来我做过许多检查,但我发现,不论在哪一次检查中,我身体的所有数值都没有变化。」
靳摇枝蓦地感觉,她不论是情绪,还是这不宁的魂体,都在随着林氤写下的句号而下坠。 好像坠湖那刻,陡然失重,没有依附。 她本来是想松开笔的,但她没有那么做,她喜欢覆在手背上的轻微力道,以证明林氤还在。
笔动了。 「我停滞了。」
靳摇枝的手很轻微地抖了一下,就算此时她和林氤看不到彼此,她也仍佯装着冷静,神色变也不变,不想暴露自己方寸大乱。 「可你回去了,我看到你了,我也碰到你了。」
林氤写。 「我本来是不信这些的,但我停滞了,我甚至不用修剪指甲,也没有多掉一根头发,所有的检验报告都证明,我停滞了。」
靳摇枝沉默了,她根本不知道林氤去做过多少次检查。 好在,那些空白又填上了一些。
「听说人死后会被执念送回自己思念的地方,什么时候不执着了,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林氤写得端正有力,笔尖划破了便签。
靳摇枝取来一张新的,她不写,她给林氤写。
于是笔又动了。 「就当那天回来的船其实是鬼船,那天从船上下来的人已都算不上是人,回国的人是我,却又不是我。」
「你害怕吗,你不想找一个人诉说吗。」 靳摇枝其实是想问,后来呢,后来为什么还是不告诉她。 她随之想起,她们之间只有身体的欢愉,心都不曾见肺见腑地交上一下,又该从何说起,如何说。
「怕的,好在不多。」 「我认定自己的执着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深,或许我能陪你到老,我一个字都不透露,是不想你因为害怕转身就走。」
靳摇枝觉得,在没有坠湖之前,她或许真的会怕到连夜逃跑。
林氤写得轻快一些了,落笔还是慢,却已不会再划破纸张。 「我醒着的时候,只字不言是因为我自私,回到过去企图改变将来,想和你早点相识,也是因为我自私。」
靳摇枝很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她认为林氤此刻的坦诚,或许是想将决定权交给她,也或许是想听一句责骂。 但是她写。 「那就自私到底。」
这次,林氤一笔一顿。 「我想送你回去,你还想继续吗。」 未尽之言,还想和我继续吗。
靳摇枝不清楚未来如何,但她知道,此刻不论是她,还是林氤,都需要一个从始至今不曾言明的承诺。 「如果我说,我不回去,想留在这和你放手一搏,不论是好的收场,还是坏的。」
如果能改变这七年里的些许轨迹,她和林氤,未必不能破局。 她来都来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我可以不回去,可你不能,你获救了,你得醒过来。」 林氤写。
过了很久,靳摇枝才动笔。 「林氤,那你不要再上那一趟游轮。」
林氤写了一个“好”字。 ----
第21章 第 21 章
38 在这数天里,她也曾为林氤找过理由,用以说明林氤逐渐淡去的爱和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但她解释不了,也说服不了自己。 直到这一刻,那艘游轮破开的似乎不止是海上的大雾,还有她心底的迷雾。
靳摇枝心想也对,她得回去,得去找找那一趟邮轮。
就在这须臾之间,坠湖后死灰一样的心,终于才得以复生,和爱意有关,也和希望有关。
但靳摇枝久久没有回应,似乎也跟着林氤一起停滞了,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孤零零的“好”字上,久久没有移开。 这个字好孤独,正如她来到这边之前,在这个世界里茫然游荡的林氤,也正如她离开之后,又变作一个人的林氤。
此时她和林氤虽然看不见彼此,却能通过写字,又或者是其他的办法,让对方知道自己就在附近。 那她离开之后呢?
林氤与她之间的七年相处无从诉说,那些共度的时光也无处分享,这边的世界仅余她知道那七年的欢愉。 林氤会很孤独。
靳摇枝转而又想,在她到来之前,这样孤独的日子,林氤已经过了有一年之久。 想到这,她胸腔便痛痒难耐,那些关于林氤的空白好像要从胸膛扩到背脊,她好像被一剑刺穿。
她也难过了,在旁人面前藏了好多年的脆弱,在这一刻全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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