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翌日。 乞巧节如约而至,最近难得的好日子里,偏偏下了一场绵绵细雨。 细雨如珠帘,断断续续,天色沉沉,大约会下上一整日。 都城本就在南方,夏日也多雨,一下起来就湿哒哒的,让岑玉秋觉得整个房间都潮湿地可怕,仿佛身上的衣服也被浸泡在水里,浑身湿哒哒的。 雨天亮得迟些,瞧着外面天还未亮,宫里就传信来了,岑玉秋被传唤进了宫。 苏轻罗没什么睡意,也跟着起来,亲力亲为下厨做了很多东西,一一分配好。 “夫人做这么多,县主该吃不完了。”边上的丫鬟提醒道。 苏轻罗笑笑,“这些饼能放个几日,让县主带着吧。” 说完,也不多做解释,兀自挨个分配好。 丫鬟在边上一起忙活着,苏轻罗却是不疾不徐,临到了日落,宫里派来了车马。 来接苏轻罗进宫的人苏轻罗见过一次,是楚金陵宫里的,她却不认识,与此人半句话也未曾说过。 这边已经派人来接了,苏轻罗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在铜镜前细细描眉梳妆,直到满意了才起身什么也没带上就坐宫里的轿撵。 雨水打在轿上,坐在里面便听得格外清晰。 四人抬的轿子,中规中矩,算不得很隆重,瞧着也是宫中一般的规格,但门帘上的牡丹刺绣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楚金陵宫里的。 按照规矩,长公主应当住在宫外才是。偏偏人家大摇大摆地住在宫里,还将自己的东西全都按照宫里的份额一一摆出来,教所有人敢怒不敢言。 苏轻罗坐在轿中,心里头倒是没有那么堵得慌。 当已知的事情逐渐发生时,没有恐慌,没有害怕,一切都要比想象的还要平静。 进了宫门之后,轿子并未抬去楚金陵的行宫。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宫人步履匆匆,忙碌谨慎地准备着今晚的宴席。 苏轻罗对宫里并不熟悉,掀起轿帘问道:“麻烦姑姑,我们这是去哪儿?” 那宫女手上持着伞,看她一眼,转动的伞面落下一串水帘。 她兀自抬着继续往前走,冷冷地回应:“殿下说了,送县主夫人直接去候席。” 苏轻罗眸光一垂,岑玉秋此时正在楚金陵的行宫当差,她们这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有劳姑姑。”苏轻罗将帘子放下,重新坐了回去。 轿撵汇总的苏轻罗,脊背挺直,脸上并没有什么好看神色。今日她难得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可到底还是少了一份气,就显得像个脱了线的木雕美人。 众人抬着轿子,在宫中不知绕了多久,苏轻罗坐在轿中,一直呆呆的。 直到轿子被放下,苏轻罗明显地在轿中颤了一下,才惊醒过来,想来说到了开席的别院。 “县主夫人下轿吧。”那宫女将她帘子掀开,手中拿着另一只并未打开的伞,递到她面前。 苏轻罗觉得她这样的举止十分无礼,却无心与她计较,只是俯身上前从轿中出来,自己拿了伞打着。 这处别院大抵是在宴会开席前供外人休息的地方,四周守卫森严,随处可见锦衣卫巡逻。还有各个门口都守着的带刀侍卫,都不曾离开手中的刀,好似随时能让长刀出鞘。 众人将轿子只停在别院门口,众人都停在外面,只有那宫女站在苏轻罗前面,将人带进去,“劳烦县主夫人随婢子进去歇息,等候传唤。” “有劳。”苏轻罗淡淡道。 那管事的宫女也不再回话,苏轻罗被待在院里的小宫女领走,带去别院的一处偏院。 小宫女上前,勤快地将她手上的伞拿过来,为她打着。 苏轻罗颔首道谢。 刚走过月亮门,碰巧遇到一群人从另一侧出来。 迎面而来,苏轻罗不由得好奇抬眼,在宫婢带领之下,为首的是一个壮年男子,长相平平无奇,目光却很是锐利。古怪的是,在他身后的人,有两位金发少年。 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并非开元人。 众人撑着伞,苏轻罗也只堪堪与他们擦肩而过。 又走了一段路,苏轻罗才问带路的小宫女,“别院里还有其他客人?” 小宫女也是宫里办事过几年的,一下子便明白她在讲谁,连忙回道:“那是乌托使臣。” 苏轻罗了然点头,不再多问。 花云明刚被擒拿,乌托就派新使臣到开元来,这谈不上说好与不好。 宫中要举办乞巧宴,不过是楚金陵为稳固地位,特意设的鸿门宴。眼下乌托这么大张旗鼓地派使臣前来。仔细算算,眼下也就是一前一后就进了皇城,不知意欲何为。 思虑许久,不知走了多少步,只听到小宫女唤来一句“夫人,到了”,苏轻罗这才回过神来。 小宫女将她带去别院的偏殿后也并未离开,站在门口迎她的还有一个瞧着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宫女。二人都是来“伺候”她的,亦或,都是来看守她的。 见着她来,二人便齐齐将她送进屋子,随后门就被她们二人关上。 苏轻罗并未感到惊慌,这一路上都是楚金陵安排的人,想必门里等她的人,也是楚金陵安排的。 苏轻罗回过头,果真就瞧见桌前坐了一个人。 外面连雨绵绵,屋内尚未点灯,有些昏暗。 “陆军医?”苏轻罗诧异道。 闻言,陆遇安缓缓侧过身,望向她的时候仍旧有些呆愣。 她是一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也知道了苏轻罗会来,只是自己还是有些缓不过劲儿来。 “陆军医——”苏轻罗上前,见到她脸色苍白时吓了一跳。 陆遇安回过神来,见到她时,在心中沉寂了许久的东西想是忽然被摔碎了。 她呆呆地望着苏轻罗,一时间觉得自己连开口都有些困难。 “你没事吧?”苏轻罗反倒先开口关心起她来。 陆遇安愣在那边没有回应,在得知楚金陵想要赐死苏轻罗到时候,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失了三魂六魄。 一想到这里,陆遇安的手不由得攥紧。 若是她没有不小心打翻手中的药瓶,恐怕现在已经亲手将毒药送到自己爱慕的人手中。 苏轻罗见她很不对劲,却也知道她这次前来是做什么。 一想到这里,苏轻罗眸光一沉,说道:“殿下让你来送东西的吧。” 听到她笃定的语气,陆遇安有些诧异,却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上前抓住苏轻罗的手腕,“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沉重的石子砸在枯井里,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苏轻罗缓缓从她手上抽出,未言一字。 陆遇安拧眉,声音从仓皇不安之中抽离。她平静道:“你知道?” 苏轻罗放下手,没敢回应陆遇安,“东西放下,陆大人就先回去吧。” 虽尚未封赏,但任谁都看得出来,楚金陵是要将陆遇安留在都城,否则也不会将她不远千里一起带回皇宫。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陆遇安势必会在京中加官进爵,成为楚金陵身边的人。 而苏轻罗无情的话语却更像是刺刀,将陆遇安不安的心一层层剥开,“你知道楚金陵是想让你死吗?” 苏轻罗闷声不吭。 陆遇安冷笑,“到底是什么,比你的命还重要?” 与她相处过几日,苏轻罗也不是个冷情冷血的人,也知道陆遇安是真心待她。 门外的宫女不知道能听到多少,苏轻罗怕拖累她,并不敢与陆遇安讲太多,只是道:“有些事,我不做,就会有其他人要去做。” 陆遇安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也清楚地看见她往外看去的眼神。 姜黄的小瓷瓶在掌心中反复被揉捏,陆遇安迟疑片刻,问道:“非死不可吗?” 话刚问出口,苏轻罗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岑玉秋的笑脸,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好不容易走到她身边去,她怎么舍得留她一个人。 “想活。”苏轻罗声音沙哑,两个字堵在喉间,让人窒息难受。 两个字落在陆遇安耳里,也显得格外刺耳。 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楚金陵就是那个君。而楚金陵真正想动的人,必然也不是简简单单一个苏轻罗。 陆遇安咬着唇,手握成拳。 冷静之后,她将姜黄色的瓷瓶放起来,从怀中拿出一只寻常随处可见的白瓷瓶,倒出一颗药丸递到苏轻罗手上。 “这是殿下让我送来的药。” —— 天幕黑沉,宫殿里里外外挂上了彩灯,热闹非凡。 如苏轻罗所料,外面下了一整天的雨,宫殿不少角落的地面上都积着水,边上的绿茵底下散着潮湿的泥土味,经过时便让人觉得一股夹杂着树叶腐化的难闻气味。 百官入席,苏轻罗被带去坐在楚金陵席位边上。那是离皇位极近的地方,皇位空无一人。楚金陵尚未前来,周围百官却是纷纷将目光投向这位素未谋面的女人。 宫中的席位也很讲究,按照远近亲疏,职位大小一一考量安排。能靠楚金陵位置这么近,显然身份不一般。 而身份“不一般”的苏轻罗被领着坐下之后,没有四处张望,也没多问一句。 只是进门时匆匆扫了一眼,苏轻罗便知道此时宫殿内分三波人马。除楚金陵的亲信外,另一边是实打实的保皇党。 保皇党中,有些人依旧位居高官,更多的是那些手握兵权的家族后人,初出茅庐,尚不知已入狼窝。 保皇党和长公主党表面上相互牵制,实际上谁也清楚,楚金陵始终占上风。这么多年来的“和平”只是楚金陵给的表现,如今楚金陵要撕开这层表象了。 苏轻罗双手紧紧攥着,身下的裙摆被揉捏得褶皱成一团。 她从未涉足过朝廷内斗,如今却成了一颗棋子。 良久之后,众人皆已入座,苏轻罗抬眼,看到对面坐着的正是今日见过的乌托使臣。 那使臣长得与开元人十分相像,乍一眼看过去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什么人。只是他边上几个人颇为惹眼,这一时间就让人也多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那人正举着酒杯品酒,似乎也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含笑冲她微微颔首,然后举杯一饮而尽。 苏轻罗望着自己面前的酒壶没有动,身后的宫女走上前来,在她身边问道:“可需要奴婢为您斟酒?” “不必。”苏轻罗摆摆手,自己伸手将酒壶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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