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楚才好笑道:“帝师说这话就不厚道了,怎能怪到朕头上?” 江神子轻笑道:“人心亦是时运之一。”随即又收敛了笑意,板起脸道:“北雍武当山如今天时正盛,陛下往后不可再有如此莽撞之举。” 耶律楚才打了个哈哈,赶忙转了话锋道:“那以帝师之见,夏侯芳此人可能用?” 江神子微微点头:“不过看陛下如何用,是用在战场上,还是用以战场之外。” 耶律楚才抬头望向南面,仍旧是满眼的飞沙走石,她眯了眯眼,“既然满朝都不看好那个姓谢的家伙,那就让他去西域再会一会那支敢在朕的地盘上撒野的骑军吧。” —————— 一行人从武当山回来,正赶上清明时节,家家户户门前都插上了柳枝。 大清早便有不少人出城,前往古阳关那座望魂丘祭拜,待到日上三竿,北城门更是人流如潮。 难得换了一身常服的燕白鹿拎着府上管事一早便备好的纸钱香烛,独自出了城门,直奔北雍王府。李长安好似料到她要来,已在府门前恭候多时,二人相视一笑,未曾多言,继而往清风山去。临上山前,李长安问她怎不喊上未过门的媳妇儿一道,反正迟早要见公婆的。燕白鹿斜眼看她,反问你不也没带上王妃?李长安打着哈哈,说今年就不带了,来日方长,以后年年都要去的。 二人心照不宣的没再往下接话,前段时日李长安就私下找人挑了个黄道吉日,本想着给这二人把这门亲成了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可就在定下日子前夕,燕白鹿寻到她说成亲的事再往后延一延,不急于此时。李长安问及缘由,燕白鹿左右推脱就是不肯言明,最后也只得作罢。后来还是李长安厚着脸皮跑去李相宜那打探口风,挨了好几记眼刀才得知燕白鹿是担心一旦成亲的风声传出去,怕自己将来误了李相宜的终身,日后便是想改嫁都不易。于是二人的婚事就此耽搁了下来,李长安也没再提及。 二人一前一后山上,脚下步伐自是比寻常人轻快许多,走到半道,燕白鹿忽然开口道:“得苦与我说,封姑娘用心头血治好了王爷的不治之症,以后不仅修为境界有望更进一步,寿元兴许也可同常人无异。” 前头的李长安没回头,小声嘀咕:“又不是什么好事,老娘都快活成上百岁的老妖婆了。” 燕白鹿抿嘴偷笑,随口问道:“倘若战事平息,到时候王爷还想做王爷吗?” 李长安转头看着她,神情古怪:“那大将军还想做大将军吗?” 燕白鹿毫不犹豫道:“燕字军在一日,我便一日是将军。” 李长安摇头失笑:“也不知你这性子随了谁,你祖父那一辈的人大都是为了口饭吃不得已投伍卖命,捞够了军功便想卸甲归乡,守着一亩三分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你祖父只是爬的太高,才在那个位置上待了一辈子。你倒好,守着漂亮姑娘不要,就光想着那点家业,当心姑娘跟人跑了,后悔都来不及。” 燕白鹿也不知哪来的自信,十分坦然道:“那便是缘分已尽,强求不来。” 李长安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你这榆木脑袋,我看这辈子都别想开窍了。” 没多会儿,二人便到了墓地,按照朝廷规格,如燕赦这般官秩身份的将军至少可以另起山头寻一处风水宝地,但老人临终前未有交代,燕白鹿便自作主张将老人埋在了清风山,与隔壁的李家夫妇做了邻居,想来老人若泉下有知,也定然不会怪罪。 上香烧纸,摆上酒肉,李长安瞧着燕白鹿动作十分熟稔,不由打趣道:“看来往年你没少陪那老头子来祭拜,我都不知道还有这老些东西,以后我要是不能来,还望燕大将军多多担待。” 燕白鹿刮了她一眼,捧着三根香朝几块墓碑统统拜了一遍,嘴里还念叨着:“王爷口直心快,诸位长辈莫放在心上,以后就是绑晚辈也定给她绑来,保证每年都不落下。” 李长安哭笑不得,而后跟着燕白鹿一座碑一座碑拜过去。 祭完最后一杯酒,李长安拎着剩余的酒走到一旁大石头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碗,又给燕白鹿倒了一碗。 “方才祭酒不是喝过了?” 燕白鹿端着酒碗,不明所以。 李长安仰头饮尽,又倒了一碗,“方才是跟他们喝,现在是咱们自己喝。”说着就把酒碗递过去,跟燕白鹿碰了一下。 燕白鹿无可奈何,陪着连喝了三碗,本就只剩半坛子的酒很快就见了底。 将军府酒窖里还藏有许多好酒,但此次祭拜,燕白鹿仍是挑了一坛打叶竹,无甚旁的,只是她知道,珍酒佳酿再多,祖父生前最喜仍是打叶竹。 “听民间有句老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是不是这么说的?” 李长安从酒碗里抬起头,怔了片刻,柔声道:“是有这么个说法。” 燕白鹿低下头,看着碗里泛着淡淡琥珀色的打叶竹,轻声道:“以前祖父总说他宝刀未老,也不肯服老,我也从不怀疑,但不知何时起,我看到他走路再没以往那般矫健,背脊也弯了,两鬓白发越生越多,我便知道他终究是老了。可即便如此,我也从未想过,有一日将军府会没了这把宝刀。” 老人下葬时,李长安没能在场,听人说,燕小将军从头到尾都没哭过。 李长安偏了偏头,不去看她,只故作轻松道:“这不还有你这把白鹿刀嘛。” 许久,才听身边轻轻嗯了一声。 最后两人坐在坟前喝完了那坛老人亲手酿的打叶竹。 除了喝酒时,燕白鹿始终没有抬头。 碗里的酒水时而泛起一阵轻微涟漪,滋味带着几分苦涩。 下山时,两人依旧一前一后,山间微风习习,带着入夏前的最后一丝凉意,走在后头的燕白鹿缓缓开口道:“往后,还请王爷以大局为重,冲锋陷阵的事有我等足矣。” 李长安没有回头,亦无言语,只是放缓了步伐,等着与燕白鹿并肩而行。 —————— 两日后。 驻扎于瘦驼县的六千骑开山营授命前往西域,途中与一支万人北契骑军狭路相逢。 一场厮杀过后,开山营四千余骑败逃西域境内。 那名北契骑军主将经由此战,声名大噪。
第526章 当“谢时”这个名字从那位西北藩王口中说出,都督府议事堂内所有将领都傻眼了。 因据守卧风城,当时未能参与君子关那场大战的顾袭一双牛眼瞪的老大,不可置信道:“王爷说的是北契西营那个不战而逃,被咱们燕大将军追着从冲河南边一直杀到剑门关的废物主帅?” 见李长安沉着脸不言语,这位身形高大威武的四王将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脸花容失色,“他竟然一个照面就打得开山营那支骑军落荒而逃?赵魏洲洪士良那两个混小子干什么吃的!?” 顾袭的大嗓门一震,把原本就安静的议事堂变得更加死寂诡异。 燕白鹿瞥了一眼李长安的脸色,不能说有多难看,只是没有平日里那般心平气和。虽说胜负乃兵家常事,何况双方在兵力上有明显差距,吃一场败仗亦在情理之中,但问题在于,此番出兵是为助西域女法王镇压内乱,考虑到西域佛宗内不乏武道高手,故而李长安专门从白袍营借调出一标人马,且由杜康师姐妹二人率领连夜赶赴北平郡。白袍营虽只有八百骑,但战力水准已堪比燕字军最精锐的骑营,既能做先锋亦可担负起军中斥候的位置,比之名声最响亮的游猎手或是北契的黑马栏子也毫不逊色。况且,这一标五十骑的标长杜康还是一位宗师级别的高手,按理说,就算敌我双方几乎相差一倍的兵力,也绝不至于落荒而逃。 除非,敌军之中也有一位,甚至几位能人。 如此一来,就不得不慎重考量,究竟是放弃这块唾手可得的肥肉,还是让困龙关派兵增援,这场战事的胜败反而变得无足轻重。 凭借悍勇无畏在四王将之中稳占一席之地的顾袭显然想不了这许多,见四下无人出声,一腔热血上头,当场拍着胸脯道:“王爷,大将军,给老顾我四千骑,保证把北契那帮狗崽子杀回老家嗷嗷叫!” 李长安一手拖着下巴,从面前沙盘上抬起头,微笑道:“本王记得赤武营是你嫡系兵马,当年曾随你杀入倒马关,副将隋铁关也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们若是想跟你去,本王绝不拦着。不过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本王就摘了你们的营号,所有人官降三级。” 站在诸将当中,好不容易四十出头才熬到如今这个位置的隋铁关一脸欲哭无泪,瞧见顾袭凶神恶煞瞪来一眼,赶忙缩起脖子,又赔上笑脸,心里不断祈求自家这位顾大爷可别在这个时候逞威风了。 今日来的将领不多,不是统领将军就是几个精锐老营的主将,如蔡近臣曹十兵何季春这样的主力干将都未能到场,实际上年关刚过不久,蔡近臣便回了君子关继续驻守,曹十兵则一直在关外清剿那些散荡游骑,何季春身为步军统领自当回北凉道坐镇。 众人见顾袭这个傻大个都偃旗息鼓,更没人敢多嘴,堂内气氛越发微妙。 先前走入这间大堂时,便有几个心思机敏的将领发觉,以往主持大局的燕白鹿今日却悄然站在了一旁,而向来只以都督身份参与议事的王爷破天荒坐在了主位上。此事本就无可厚非,故而即便有人察觉也并未多想。 李长安的目光又落在沙盘上,半晌过后,就在众人如坐针毡之际,她忽然发问:“诸位,有谁对西域地势知晓详细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阵面面相觑。 细数往年两北之间近千场大小战役,几乎都是以冲河做为中心,往西不过倒马关,往东不过剑门关,故而北雍边境距离西域最近的困龙关历年战事一个巴掌就数的过来。若说谁最熟悉那边的地理走势,那便只有常年驻守北平郡的将领。 可是……朱永成老将军不是被王爷亲手宰了吗? 燕白鹿微微俯身,低声提醒道:“王爷,北平军中应当有人知晓一二,不过……“ 李长安一脸恍然,哦了一声,而后摆了摆手道:“今日就到此,诸位先回吧。” 众人如获大赦,几乎是逃出了这间议事堂。就如今这位王爷在北雍的威望而言,说要办谁就办谁,连何季春那样积威甚重的老将亦不敢造次,毕竟这些年谁敢说自己手底下干干净净,哪怕有人自身廉洁,也总有不争气的子孙败坏门风。不过好在王爷宽容大度,对于一些小打小闹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格,就万事好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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