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茯苓的絮絮叨叨,她启唇,却吐出一句:“不。” 她抬手,一下一下,撕碎了手里的那张和离书。 直到这张纸再也看不出原本写了什么东西,她才终于停下来,往身侧一丢。 碎纸屑纷纷扬扬,撒了满天。 而她在众人惊诧的眼神里,微微提起裙摆,一如既往端庄温雅、礼仪得当地朝外走去。 “随我接旨。” 玉明拉住她,迟疑不定道:“殿下,我家公……小姐先前嘱咐过,要我们护你周全。眼下这情况,您把和离书撕了,还要出去接旨……” 皇帝很可能连着她的罪一起治。 李青梧轻轻拂开她的手,轻柔道: “未到绝路,尚有生机。” “我是长公主,父皇不会拿我如何的,安心。你们且先带着娘离开就是。” 玉明:“……真的?” 李青梧道:“自然。若不接旨,也要治罪。这旨必须接。” “殿下!”就在拦路的玉砚玉明都在迟疑时,茯苓恨铁不成钢地喊出了声。 “旁人不知道您的情况,我还不知道吗?您要是去了,就再也跑不掉了!” 她带着几分哭腔,道:“驸马都说了让您走了!不说其他的,就说驸马她……她是个女人啊!您是长公主!如今到了这地步,还要和她纠缠在一起,岂不是要让世人耻笑!” “本殿与她妻妻一体。” 李青梧微微侧首,耳畔发丝落下几许,侧脸温和,语气坚定,“本殿不休她,她便生是本殿的人,死是本殿的鬼。” “茯苓。”李青梧说,“这与男女无关。” 只是她这辈子做的违心之事已经太多了。 “唯独这次,不愿再违。”!
第68章 金牌 李式本来是要保秋澈的。 玷污了个女人而已——别说他根本就不在乎李青梧这个女儿,哪怕在乎,也不会为此放弃秋澈这个正用得趁手的好工具人。 最多做做样子,训诫几句。再将此事强压下去,打成公主府夫妻俩的家事。 没几天也就过去了。 这件事中,他最不满的,就是吴相刻意把人带到他面前——这种小事也要搞到三庭会审这一步来,不是摆明了,存心要借此打压秋澈的气焰吗? 打压秋澈就是在打压捧她的皇帝,李式当然很不满意。 他觉得吴相当真是越来越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因此就在方才几人争执不下时,也更加打定主意要保下秋澈。 不仅保,还得风风光光地保。 上次坠崖事件不是给了秋澈一棒槌?她若是一直对自己有所警惕,也不方便他继续掌控对方。 既然如此,那就升个官,再给她个甜枣,让她知道跟着自己的有多少好处。 李式正美滋滋的盘算着,却冷不防,秋澈似是没看到他使的眼色一般,竟然直接来了一出自爆。 不仅他呆住了,在场哪一个人没呆住? 仔细一看,秋澈的样貌,似乎确实是有些精致过头了,颇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她气势风度怡然自得,行走间也看不出一丁点扭捏,浑身上下都是通透的少年感。 若她不说,穿上这身男子官服,任谁来看,这都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可她说了,那违和感就处处都出来了,过于削瘦的身材,貌若好女的容貌…… 更何况,秋澈方才脱下乌纱帽时,那声音可不是从前那样低沉似男子,而是清清透透明明白白的女子嗓音! 而无言的震撼之后,李式心里就只剩下一阵盛怒,以及深厚的无力感: 为了这点小事自爆,简直……愚不可及! 吴相要打他的脸,秋澈也要打是吧? 当着这么多朝廷重臣的面,暴露自己是个女人,这种消息怎么可能压得住? 这岂不是在昭告全天下,他李式是个有眼无珠的蠢货,连自己臣子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还,还把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嫁给了对方?! 想到这里,李式怒气更甚。 偏偏吴相回过神来,还在一脸惊讶地火上浇油:“秋大人所言当真?” 秋澈淡定地回视过去,一口女子的声音一览无余:“自然当真。” “不过微臣三告,实为大义灭亲——微臣既是女子,自然也无法侵害这位连姑娘……若她所说为真,那微臣便有理由怀疑是微臣兄长所为。若她若说为假,那就证明,此事,还有第三位参与者。” “陛下,臣自知欺君之罪罪不容诛,但愿以己之身,以上任以来数次立功,换一个彻查秋初冬杀童女案、以及彻查连氏被害案的结果。” 她平静地抬手,朝皇帝扣首道:“求陛下成全。” “好,好好好!”李式气笑了,“好一个大义灭亲,好一个以女子之身洗脱罪名……好啊!秋爱卿,朕当真也是被你骗得团团转!” 皇帝因为和太后不对付,几年前才夺权成功,向来最不待见女政客,秋澈是知道的。 但她此时镇定自若,也不是装的。 她当然没那么蠢,这个时候能开口揭露自己的身份,自然是因为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她原本就打算要以秋初冬杀童女一案打压秋家,要这对父子永不能翻身。 但这样做的结果,就算皇帝看重她,能保下她,秋家父子一旦看不见丝毫生路,也必定会狗急跳墙,暴露她女扮男装之事。 到那时,她的处境就会变得完全被动起来,毫无优势。 若是只有皇帝一人知道真相,那他势必会借此威胁秋澈继续为他卖命,而此时,秋澈明知他厌恶女政客,还要与他共事,无异于与虎谋皮。 若是天下人都知道她是女儿身,那她的下场,也逃不开一个欺君之罪的“死”字。 秋澈正愁着,是该堵住秋家父子的嘴让他们无法将这个秘密说出口,还是该自己先暴露出来。 就先迎来了这件事。 这反倒是给了秋澈几分灵感。 不可否认,也有几分冲动。 假使女扮男装必须要有暴露的那一天,为什么不能是现在?为什么不能是此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消息瞒不住,但这辈子和上辈子不一样了,她已经提前做了很多安排,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 她有很多盟友,只要共同利益还在,就会拼尽全力来救她,而且她不是上辈子可有可无的从六品小官了,她现在是朝廷的中流砥柱。 皇帝再震怒于她是女子,也得看她做下了多少功绩。 用女扮男装的理由砍了她的头,能不能服众。 再百分之一的可能性,皇帝真的砍了她,那也是她命该如此。 反正该做的努力她都做了。 实在不行,还可以试试逃狱——秋澈苦中作乐地想着。 就是不知道……李青梧会不会按她的安排,心甘情愿的和离。 她若是和离了,那自然是最好的,秋澈不用再担忧自己会牵连到她。 就怕她万一不肯该怎么办。 秋澈垂眸,暗暗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仓促了。 不出所料,今日之事一出,吴相高兴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 李式气得胸口起伏片刻,却忽然猛地咳嗽起来。 随即抖着手,下旨将秋家同秋澈,还有涉案的所有人员一起下狱,稍后发落。 秋澈安静地起身,被刘不休带走。 离开之前,她最后又看了一眼皇帝。 不知为何,总觉得对方脸色格外苍白。 她和秋家人是被分开关押的,听说刘不休带人去秋府时,秋家父子还聚在一块儿乐呵呵地说什么“等银子到手,咱们就不愁了……”。 被带走时,他们还一脸茫然,嚷嚷着要让秋澈他们的治罪。 随即很快被旁边嗤笑的锦衣卫告知,他们下狱,正是秋澈的手笔。 可惜这次秋澈自爆,让他们自认为拿捏得最深的一个把柄,也别无用处了。 任他们在诏狱中叫破嗓子,刘不休也没理他们一下。 而秋澈则从入狱之后,便一直安安静静,要么打坐,要么休息。 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自觉,自然又自在,仿佛她住的不是诏狱,而是自己家。 她身上的东西都被收缴掉了,只剩下一个无关紧要的莲花玉佩。 秋澈几乎日日把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另一边,李青梧也接到了她下狱的旨意。 秋澈四品的官职直接被削去,说是要等案子重审后再判刑。 顾及着毕竟李青梧是自己明面上最宠爱的女儿,李式没有第一时间发落她,而是直接略了过去,让她收拾收拾,立刻进宫面圣。 至于秋家,锦衣卫后来去秋府宅院中寻找尸骨,却什么都没找到。 有经验的老仵作捻了捻地上的土,说土里有腐烂尸骨的味道。 但单凭这一条,仍然不能定秋家父子的罪。 要按蛛丝马迹地找下去,只要秋家父子确实做过,凭借秋澈收集的奏折中那条条证据链,当然也是能找到的。 只是太费时间。 刘不休以审问的名义去问秋澈,却得到对方沉吟片刻的一句:“……我也没有其他证据。” 他实在是见不得对方这仿佛已经没有生存意志的模样,暗暗叹气,转头便试探性的,让人给李青梧带了条消息。 暗示她,眼下正需要她帮忙去寻找人证。 李青梧也确实在收到消息的一瞬间,立刻就想到了坠崖前,她曾帮秋澈亲自游说过那几位姨娘。 ——十三个姨娘,因病去世1位,1位死于再嫁难产,1位被后来的丈夫生生打死。 剩下来的,有的还是大户人家的妾,有的已经嫁给平民百姓做妻。 李青梧说服她们出面,为当面秋初冬杀女案而作证,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最后才以“秋初冬败露后,你们若是不站出来作证,就都是他的帮凶”为由,威慑住了她们。 这话说的是实话,但未免让人心里有几分膈应,那些姨娘当初应的时候,就相当的不情愿。 秋澈在信里对李青梧说,算了,都是苦命人。 可李青梧一心只有她的安危,根本顾不得旁人苦不苦。 她甚至没有第一时间跟着传旨公公进宫去见皇帝,而是迅速上了马车,让扶风赶车,带自己去见那几个姨娘。 行至半路,马车疾驰间,她忽然又叫停了。 扶风牵着缰绳“吁”了一声,抿唇回头,表情不是很好:“殿下,又怎么了?” 他家殿下什么都好,就是一遇到秋澈的事,仿佛就失了智一样。 如今竟然还要亲自去找证人……这种情况下,让扶风怎么能不担心?万一皇帝为此更加生气了,怪罪到李青梧头上怎么办? 但下一刻,他就听见马车里沉默了须臾,传来一句微微哑着的:“……掉头,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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