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谁? 李青梧思绪飞转,但一时间除了眼下最希望秋澈去死的吴相以外,竟然想不出第二个人选来。 ——太子倒是有可能,但他那个心眼,说他能教秋初冬如何辩解、撇清自己的嫌疑,那简直是在说笑话。 可如果是吴相,费这么老大劲保一个名声都臭了的秋初冬,有什么好处? 给她们添堵? 这边杨裘默了默,还没回话,冷不防听见李青梧浅笑着,语气淡淡道:“有何不可?” “你所做之事,还能称为人吗?强人所难自然不可取,可你不是人啊。” 上辈子秋澈何尝不是百口莫辩? 同样没有证据能证明是她侵犯了那名少女,可她就是下狱了。 以这种根本不可能的理由。 当晚秋澈分明就在秋府,她解释说自己有不在场的证据,秋府所有人都可以为她作证。 皇帝因此让人带来了秋家人。 除了王氏,连云燕都被带了过来。 秋澈多聪明的一个人啊,看到那个声称自己被侵犯的少女时就已经有所预感了。 她明白这是秋哲给自己带来的无妄之灾,只是还对所谓的父女亲情保有期待。 她以为秋初冬再如何狠毒,哪怕站在利益角度去考虑,也不至于抛弃一个前途似锦的孩子,去保下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她以为自己能洗清嫌疑。 她以为…… 都是她以为。 谁能想到,她在秋初冬那里,其实根本就没有“被选择”这个选项呢? 真是荒谬,又可笑。 看到所有人都目光躲闪,言之凿凿地说根本不知道她那天晚上在哪里的时候、连云燕都背叛了自己的时候—— 秋澈心里在想什么呢? 李青梧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酸楚翻滚。 她忍了又忍,才没有在公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落下泪来。 秋澈或许以为,当初李青梧在藤首草的树冠下那黄粱一梦,迟迟不愿醒来,是因为她上一世的目光始终不在李青梧身上,让她伤了心。 但其实不是的。 李青梧想。 她是看过一遭秋澈的半生,看到了很多很多—— 看到了秋澈和她说过的、没有说过的那些,已经发生的、还没有发生的,本该在未来发生的过往。 她惊觉,原来在她不在秋澈身边的那十年,秋澈一直都是在孤身一人,奋力地往上爬。 她分明没有亏欠过任何人,可似乎这个世界对她的恶意格外的大。 李青梧感到荒谬。 更觉得心疼。 她不愿醒来,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世的秋澈。 李青梧没有哪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梦里她无法拯救那十年的秋澈。 梦外,她也无颜面对总是被她拖累的秋澈。 她想,她该如何对秋澈解释,自己一开始对她的感情其实并不纯粹呢? 不管是否自愿,也不管是否真的背叛,她曾经背地里向皇帝皇后传递过秋澈的消息是不争的事实。 最开始她说爱慕秋澈,也只是为了逃脱皇宫那个牢笼。 那时她对秋澈的喜欢,只有浅显的一层,甚至算不上爱。 所以她能冷静筹谋,听到状元的名字后,盘算秋澈的家世资本是否会亏待自己,提前出城踏青、回城偶遇,玲珑阁左拥右簇惹人注意,金銮殿上三拜九叩,通过甘雨寺提前接触秋澈,太后寿宴刻意划伤手指,将自己的血滴进明知有问题的香炉……打造自己一往情深的人设。 她是天生的阴谋家。 从深宫里安然长大的孩子,究竟能有几分纯真呢? 秋澈是个政治家,可她的感情,却比任何一个人都纯粹真挚。爱恨都热烈赤诚,毫不遮掩。 而她生于淤泥,于是连爱都带着丑陋的,算计的痕迹。 连上辈子秋澈自觉亏欠李青梧的那十年,其实李青梧都并不能称得上是爱她。 只不过是尚未洗脱可悲的“出嫁从夫”的思维,把秋澈视为自己的唯一出路,同时又不自觉被对方所吸引。 她仍然期待着有一天秋澈会转过头看看自己,让自己能按照世人所定义的“幸福”标准,和秋澈一起活下去,于是才屡次出手相救。 秋澈一死,她便失去了所有的精神支柱,自觉再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她真的爱秋澈吗? 爱一个十几年,只见过不到十面的女人吗? 李青梧不知道。 但她必定是爱自己的。 秋澈以为那孤苦无依被不被任何人选择的十年,至少有一个李青梧是真心爱着自己的,至少李青梧是会选择她的。 但可悲的是,其实连这,都只是李青梧连自己都骗进去的,一个虚假而美好的谎言。 这一世的李青梧有多爱秋澈,看到秋澈的过往记忆后,就有多恨自己。 可昏迷不醒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她想,假装失忆是个好办法。 秋澈喜欢什么样的,那她就是什么样的。 唯有这种时候,她不再是长公主乐和,不再是那个虚伪的,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真情假意的“李青梧”。 而只是“阿宁”的“青青”。 如今有机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让秋初冬自己也体会一把即便没有证据能证明“他做过这件事”却依然没办法脱身的感觉。 李青梧只替秋澈感到畅快。 秋初冬听完这番话,大概是没想到她能把“我就是要定你的罪”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愣了下,随即脸很快就变成了猪肝色。 李青梧注意到,他开始频繁且焦灼的,隐晦地看向太子的方向。 院子外,百姓们起哄一样地鼓掌道:“长公主殿下说得好啊!” “没错,规矩是维护人权的,他都不是人了!管他干什么!” 太子听得相当不爽,嗤笑道:“一群愚民。” “连证据都没有,就想定罪,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太子殿下,长公主殿下,你们都误会了,并非没有证据。”杨裘缓声道:“驸马上呈的案宗中,是有过明确口供的,关于忻州南氏,新川冯氏,晋州严氏……” “足足有十人的口供,一一详细描述了当初秋初冬是如何强抢民女、如何在她们生下女童后,将其抢走虐杀的。” “以及仵作也曾搜查过秋家宅邸,发现了女童的骨骸残渣和气味。本官有理由怀疑,秋家是早有准备,提早转走了那些女童的骸骨。” 杨裘举起案桌上的一卷卷宗,看向秋初冬,面色平静,却声若惊雷:“秋家主,你对此可有什么解释吗?” 秋初冬紧紧皱眉,方才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都虚弱了许多。 他磕磕巴巴道:“只是气味而已,难道那仵作是狗鼻子不成?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万一他是秋澈派来一起污蔑我的呢?谁不知道我那不孝女先前还是大理寺的高官,有这种门路并不稀奇吧?” 秋初冬说着说着,又理直气壮起来,“再说了,我哪有那个本事,提前知道我那不孝女会拿这种事栽赃陷害我?” 杨裘紧接着道:“那那些女子的口供如何解释?” “有真的人证吗?” 见杨裘看了李青梧一眼后沉默下来,秋初冬顿时耍无赖般,洋洋得意道: “既然没有,那怎么知道是不是秋澈编出来的?” “毕竟口供都可以伪造,几位贵人们,不会都不知道吧?” 没错,秋澈几人最担心的点就在这里。 毕竟只是口供和一些蛛丝马迹,若是秋初冬咬死了他不清楚、不知道,那只要找不到其他证据,时间拖久了,有人想保秋初冬,就简单得多了。 秋初冬大概也清楚不会有人敢站出来指认自己,才会如此得意。 ——这种事,在当今这个时代,不管是否有错,对女子来说,都是足以后半生都被指指点点的污点。 李青梧冷冷道:“这是大理寺的公堂,不是任你撒野的秋家。三两句诡辩,可不能洗清你的罪责。” 秋初冬缩了缩脖子,道:“哎呀……长公主殿下这意思,是要拿权势来压草民了吗?原来草民无权无势,便必须要认下这罪名了?哪有大人们是这样做事的?外面百姓们的眼睛可都看着呢……” 反正说来说去,秋初冬都梗着脖子,咬死了一句话:没有证据,拒不认罪。 围观的百姓听得都快疲乏了,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不断响起。 “说得也是啊,没有证据也不能乱抓吧?万一抓错了呢?” “秋大人都大义灭亲进牢里了,还能有假不成?” “快别叫大人了,哪里是大人啊,都欺君之罪,阶下囚了懂不懂?” “可我觉得秋大人是个好官啊,前几年我爷爷被那些狗官抢了十亩田,就是她要回来的赔款……” “秋大人先不提,就这案子,不能找到证据再说吗?我说句公道话,没证据就乱抓,以后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 李青梧坐在椅子上,搭着扶手,冷眼看着,心想,阿宁。 这就是你要救的百姓吗? 这就是你要保的家国吗? 不值得。 她只恨自己权势不能高一些,再高一些。 假如她不是空有其表的长公主,假如她也拥有一言九鼎的威慑力,此时要定秋初冬的罪,是不是就要容易一些呢? 秋澈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把人送到她手上,可她连直接将人拖下去定罪的能力都没有。 权势。 她要更大的权势。 李青梧抓着檀木扶手的手越来越紧,下颌线也越来越绷直。 就在杨裘犹豫要不要中断公堂审问时。院子外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 “谁说没有证据?” 人群被挤出了一条路来。 李青梧翛地回神,抬眼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布衣的女子从人群外围挤了进来。 她身后,是一、二、三、四……足足十个女人,鱼贯而入。 有的神色胆怯,有的十分坚定,有的布衣,有的裙钗,有的年轻貌美,有的年老色衰。 但无一例外,这十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张泛黄的纸张。 杨裘隐约预感到什么,和太后对视了一眼。 不等其余人回过神来,杨裘便将惊堂木一拍:“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为首女子上前一步,声色清明:“民女忻州南氏。” “妾身新川冯氏。” “晋州严氏……” “兖州庆氏……” “云帆穆氏……” “……” 每说一句,就有一个女子上前一步,高高举起手中那张泛黄的契纸。 直到最后十个女人一一报上名来,一排站开,手中都高低不齐地举着契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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