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澈辗转找到茯苓询问时,李青梧正坐在城外的那间小院里,怀里抱着一坛子酒,红着脸,对着沉沉的月色发呆。 瑶台怎么问她,她都只是摇头,喃喃自语地说:“是我让她困扰了。” “是我太冲动了。” “是我……还不够好。” 不够到,可以站在秋澈面前,质问她为什么不可以喜欢自己的程度。 梦里那场长达十数年的单恋,一直未曾说出口,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应该再忍一忍的,李青梧愣愣的想。 不至于到现在,变成这样不尴不尬、进退两难的模样。 秋澈来时,月上中天,李青梧已经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瑶台也陪她喝了不少,见秋澈终于来了,头疼地挥挥手:“秋城主,你赶紧,赶紧带她回去。” 秋澈面不改色地颔首,垂首观察了一下李青梧的脸色。 对方脸上酡红,带着几l分明显的醉态,睡梦中微微张开浅色的唇瓣,眉头却是紧紧皱着的。 仿佛现实里有件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才能让她跑来买醉,醉了后,又跟着她,在梦里也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秋澈定定看了一会儿,才弯腰,手从李青梧的膝下穿过,将人稳稳地抱了起来。 李青梧又皱了皱眉,只是嘴里低低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又自然而然地,把头埋进了秋澈怀里。 仍然没醒。 秋澈不自觉松了松紧绷的气息,抱着她,看了眼桌子上二二两两的空酒坛子,夜色中,神情也让人看不清晰: “她……和你说了什么吗?” 瑶台摇头,又点头。 “……到底说没说?” 瑶台不答了,只是叹气:“秋城主,是杨公子告诉你殿下在我这里的吧?” 秋澈不知为何心头一跳,有种莫名的奇怪预感。 她张了张口:“……嗯。” 茯苓得了李青梧的令不肯说,她面上不显,心里却着急得很。 确实是杨裘未卜先知一般,飞鸽传信告诉她的。 她原本还奇怪杨裘怎么知道李青梧在哪,如今再一看瑶台,也大概懂了。 “我原本是和杨公子在一处的,”瑶台笑笑,“殿下来了,我便来陪她借酒消愁。秋城主应该知道,她要消的是什么愁吧?” 秋澈半晌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 可她总不能说,现在问题不是李青梧愁不愁。 问题是她不能答应,可私心里又不想拒绝。 说到底……还是她自私了一回。 瑶台只是叹气,道:“多说无益,我只劝秋城主,莫负良人。” 秋澈朝她沉默地颔首,转过身,一步步离开了这间小院。 马车停在城门处,但秋澈抱着人出了院子,走了没几l步,一低头,突然发现怀里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她心里一惊。 双方同时默然了片刻,随即秋澈看见,李青梧迟钝地眨了下眼,说:“下来。” 秋澈:“……啊?” 李青梧以为她没听懂,于是又小声说了一遍:“放我下来。” 秋澈迟疑地将她放下。 正在思索她这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醉,忽然见李青梧踉跄走了几l步,又转头倒回了她怀里。 秋澈下意识伸手去接她。 然而接住了人,身体却又僵住了。 李青梧用一种自然无比的姿态,抓着她的手臂,眼睛亮晶晶地抬头看她:“你看月亮。” 秋澈下意识抬头,看见一轮圆月。 所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好巧不巧,今天就是八月十六。 她嗓音很紧,抬了头,莫名地不敢低下去了:“看了。” “好看吗?” “……嗯。” 李青梧于是笑了。 她揪着秋澈的一角衣领,趴在她了肩膀上,吐息温热,慢吞吞地说:“那你背我。” “……啊?” 话题跳转的太快,秋澈一时没跟上她的思路。 但犹豫片刻,看着李青梧孩童一样茫然稚气未脱的眼神,她还是在心底叹了口气,转过身,蹲了下去。 李青梧看样子还有些惊喜,像是没想到她真的会背自己。 秋澈于是勾了勾手:“还要不要背了?” “背!”李青梧提起唇角,话音刚落,立即趴了上去,欢欢喜喜地在秋澈侧脸上响亮的亲了一口,“谢谢你!” 秋澈感觉半边脸都麻了,整个人大脑混乱。 却还是强撑着,假装镇定地应了声:“……嗯。” 李青梧歪了歪脑袋:“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谢谢你吗?” 秋澈便顺着她,说:“为什么?” 李青梧说:“因为从来没有人,像这样背过我。” 秋澈微微一顿。 “父皇也没有,”李青梧想了想,抬眼看月亮,边看,边轻声道,“他们都说父皇好疼爱我。可是父皇会把皇兄他们举起来,放在肩膀上骑马,会背着他们,去御花园捉池子里的锦鲤,会带他们一起去捉蛐蛐。”“……我从来没有过。” 秋澈无言片刻,颠了颠她的腿,说:“没关系。” “现在有人背了。” “是啊,所以要谢谢你。” 李青梧小声在她耳边说,“我是不是很重?很重的话就不用背啦,我下来自己走。” 语气里还有几l分没散的酒气。 还挺体贴。 秋澈扯了扯唇角。摇头。 李青梧很瘦,背起来也很轻。 秋澈又是习武的人,背着她,几l乎不费什么力气。 想到这,秋澈又说:“今天忘了带灯出来。” 这次是李青梧没反应过来:“嗯?” 秋澈背着她,有意放慢脚步,慢吞吞地往前走,语调也慢吞吞的:“你不是怕黑吗?”她就说她应该带点什么东西的。 原来是忘了带灯。 其实也是出来的匆忙,所以才会忘记拿。 “没关系的。”李青梧小声在她肩膀上笑。 笑得秋澈胸腔也都连带着微微地振,耳廓都不自觉地在发热。 她于是又低声问:“为什么?” “因为有月亮啊。”李青梧眼睛亮亮的,抬头看了眼天空。 这条路是城外的小路,旁边都是竹林,月色掩映,只有两人零零碎碎的说话声。 她们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在月色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风中隐约飘来她们交谈的声音。 秋澈说:“这样啊。” 李青梧却拉长了语调,“其实不止这个,还有……” “还有什么?” 李青梧顿了顿,很久,才趴在她耳边,很小声的说:“还有你在。” 因为你在,所以我知道,不必害怕。 秋澈心都因为这句话而短暂地停止了跳动。 良久,她回过神,再一扭头。 始作俑者说完这句话,竟然就这样趴在她肩上,困顿慵懒地睡了过去。 她略显凌乱的发丝从耳边垂落,倒显得少了几l分平日里的一丝不苟,多了几l分随性的美感。 秋澈沉默地走到马车前,玉明也很有眼色,轻手轻脚从她背上把人接过去,扶进马车。 拉开车帘子时,秋澈最后抬头,鬼使神差地看了眼头顶清透明亮的月亮。 和一年以前的上元夜,似乎是一模一样的。 与此同时,一只手忽然拉住了她。 李青梧的身子尚未被整个扶进去。 她半睁开眼,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着秋澈很久,才迟钝地启唇,喊了声:“秋澈。” 秋澈“嗯”了一声。 李青梧攥紧了她的手腕,没听清应答似的,又低低喊了一句:“……阿宁。” 这次秋澈顿了下,再旁边玉明奇怪的眼神里,垂眸搭上李青梧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又应了一句。 她很轻,却又掷地有声地答道:“我在。” “我知道。”李青梧很慢很慢地笑了笑。 她说:“生辰快乐。” 秋澈良久没有说话。 这样秋风凉爽的圆月之夜,若是时机正好,总能让人想起一些朦胧的往事来。 她也想起来了。 记忆里的、李青梧下江南那十年,秋澈一直只记得李青梧回来过两次,但却不记得第一次究竟是什么时候。 现在她记起来了。 在某一年的生辰日,她其实是见过李青梧的。 李青梧从江南赶回来为她的20岁生辰庆生,但路途遥远,又耽搁了一些时日。 等她风尘仆仆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子时左右了。 那一晚的月亮,也是这样透亮的颜色和圆润的轮廓。 但因为生辰被父亲忽视,秋澈难免郁郁寡欢,回到院子时,发觉身边竟然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那一晚买醉的人不是李青梧,是秋澈。 她只记得她们谈天说地,从理想抱负到生活苦难……聊了很多,都是从前她们从未聊过的话题。 看得出来。李青梧也很尽兴。 秋澈甚至叹息着跟她道歉,说自己送她去江南事出有因。 如果有朝一日,她有了心悦之人,要与秋澈和离,秋澈必定不会拦她。 是与这辈子一开始,和李青梧结盟时,几l乎一模一样的话。 可惜的是,她没有看见李青梧低垂落寞的眼神。 自然也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 第二天一早,秋澈再醒来,床头就只剩下一个装着一只刻刀的礼盒。 而院子里空空荡荡。 李青梧已经走了。 她陪她过了一个只有两个人的,晚来的生辰。 然后又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好像于她们而言,每次重逢都是一场迟来的恩赐。 离别才是她们的宿命。
第53章 复生 木雕被秋澈拿走了,李青梧也没再问她要回来。 翌日醒来,秋澈果然又在床头看见了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里面放的,是和上辈子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刻刀。 这种刀锋利却精致小巧,还可伸缩,造型十分新颖,拿来雕木工是上好的工作。 因为制作巧妙,用来作防身用也相当不错。 想起瑶台那满脑子的新点子,秋澈大概知道上辈子李青梧是采取谁的意见设计的礼物了。 昨晚的事,她们谁也没有再提起,李青梧似乎也终于不再执着于追求一个答案。 两人又回到了最开始时相敬如宾的状态。 李青梧的铺子重新修正,正式开张了一个多月,衣食住行里从衣先入手,因为款式新奇,逐渐被京城贵妇和小姐们口口相传。 一个月过去,收入已经相当可观,那些颜色亮丽,款式新颖的衣裳,也在城中慢慢掀起一阵风潮。 好处是李青梧每日算账数钱数到手软,坏处是,因为最近“朱颜”的名气太过张扬,难免分了别人的蛋糕,有人不甘心,开始在京城四处传播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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