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出了派出所,沈知杳也不愿跟张玉芳多说话,但还是把人送回了家,走的时候只让她快点把沈建民找回来解决问题,其他只字不提,显然不愿意再管。 回到车里,见徐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沈知杳这才卸下了方才的冷硬,像极了被打湿了毛的猫,讷讷地坐着,浑身上下都散着委屈的气息。 “过来。”徐轻叹了口气,先出了声。 沈知杳不明所以侧首看她,一动不动。 “我看看你脖子。” “哦。” 乖乖把头探了过去,徐轻小心翼翼地撩开她脖颈间的发丝,原本隐约藏里面的伤口这才清晰可见起来,脖子上有明显的掐痕,耳朵后面还被抓伤了。 徐轻嘶了一声,心疼得要命。 “去哪里?”明显感觉到徐轻在生气,沈知杳怕怕地抓着右手边车门上的扶手稳住身子,心被徐轻这突如其来的一脚油门吓得直跳。 “去买点药,要消消炎。” “好。”沈知杳扭头看着窗外,抿了抿唇才细弱蚊吟补了一句:“那你消消气......” 呵。 还知道自己生气了啊。 徐轻缓缓吐息了一下,沉下心来,脚尖轻点刹车,把一霎起步的车速慢了下来。 远离了那栋楼那条街,就像是脱开了牢笼的鸟,有种自欺般的释放。 可能释放的,究竟只是与那些人勾牵的过往,而不是自己。 她是矛盾的,她很想徐轻了解自己,却又不想将过于难堪的自我剖析给她,有谁愿意接纳呢,接纳不可爱的自己,总是给人带来麻烦,还有着这样那样的性格缺陷。 “我.....是不是太凶了?”仿佛疯子一样失去理智,抓扯着别人的衣服头发,完全没有一个体面的样子,沈知杳很怕徐轻看到这样的自己,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好似平静温和都是粉饰出来的一般。 “凶?”徐轻无语地撇了下嘴:“你这算什么凶,我就是怕你不够凶才上来看你,她打你你不会打回去吗,白长那么大个子,连个一米五的老太天都掐不过,大耳刮子扇她啊!” 沈知杳:“......?”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宣扬暴力。” 沈知杳:“?” “但我还是生气。” “你...气...什么。” “从来没见过哪个妈是躲在女儿后面的,万一对面带了刀呢,万一她那五大三粗的儿子真的有心动手呢,我就不信你们家里除了你连个人都叫不来啊,男人都死光了?警察局是摆设?” 心疼过后就是后怕,徐轻根本不敢想象一旦有什么意外发生,自己该怎么后悔,毕竟还是她亲自送了沈知杳过来,一步步目送着她走进火坑的。 “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微博上的新闻都是白刷的?现在的世道什么都说不准,你善良不代表别人善良,你要跟人家讲道理,不代表人家要跟你讲道理,有些疯子变态,连自己的女儿都能下得去手,还能疼惜别人家的女儿吗?” 沈知杳:“......”确实,很可怕。 “还有,你...过年的时候回去过?”徐轻又想起沈知杳在警局里跟张玉芳说的那席话,猜也就知道当时发生了多么大的不愉快,但那时候她们都还没住一起,沈知杳也没有跟自己提起这件事。 “嗯。” “他们骂你了?” 沈知杳不愿回忆起,快速应了一声:“嗯。” “你知道他们会这样对你的是吗?” “嗯.....”沈知杳的呼吸几乎要滞住,隐约要有崩溃的趋势。 “那为什么要回去呢?”徐轻叹了一息,她不是特别明白沈知杳这种想要与家人和好的心态究竟如何而来。 感觉沈知杳也并非特别渴慕家人的关注和喜爱啊......不然怎么养出了她现在这样浅淡的性子...... 难道说她其实还是非常珍惜的,甚至是试图取悦他们的? “为什么要回去......”沈知杳喃喃着,车子还没开出镇子,沿街还有着各式各样的店铺,她目光毫无聚焦,久了竟然生出一丝疲惫的困意。 但沈知杳知道,自己不是困了。 “因为我怕。” “怕什么?” “怕你爸妈不喜欢我,怕他们觉得出生在这样家庭里的孩子总是乖戾没什么好性情的,怕他们觉得我不配......” 徐轻:“......” 徐轻想起了自己出柜后第一次回家跟方淑芬徐耀中见面的那一天,父母除了不甚理解之外,也有了默认她性取向的趋势,但即便这样,当他们询问到沈知杳家里极力反对甚至闹到无家可归的情况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觉得沈知杳不行。 父母还是传统的父母,他们有自己的认知方式,他们还是会觉得,从不健康的家庭里出来的孩子身上总是带着奇怪的毛病,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未来总会产生这样那样的问题。 就算他们接受了性别,但除了性别以外,还有更多的考量。 沈知杳一点都没想错。 只是徐轻不会让沈知杳知道这些。 “他们还是喜欢你的。”徐轻这么说道。 沈知杳低下头来,摆弄着自己衬衫的纽扣,这件衬衫是前些日子徐轻刚买给她的,一共也就穿过那么两三次,很轻柔舒适的布料,法风的小扣子每一个上面都有一个迷你的小天使,只是今天被扯掉了一颗,变得不再完整了。 她没有再搭话,她低着头只是为了不让徐轻看见自己满盈的泪水,而这样的风险就是引力会不解风情地替她拂落,一颗颗得砸在衣服上扣子上。 小天使,哭了。 “杳杳,我们是独立的个体,我们都有权利选择变成我们想要的样子,他们不能代表你,更不能永远决定你该是什么样子。 婚姻最原本的结果就是带你离开一个家庭,并且走进另一个家庭,是让我们对生命中不具有血缘关系的人学会忠诚和毫无保留,忠诚,不必再说,至于毫无保留......” 沈知杳呜咽出声。 徐轻长叹一口气:“是因为我没有表现出对你毫无保留的接纳吗?” “不是......”沈知杳抬着手,狠狠地按住了自己的眼睛:“是我不敢。”不敢展露全部,不敢毫无保留,怕她不喜,怕她不爱。 但沈知杳能感觉到,或许自己不说,徐轻也是知道的。 徐轻那么聪明,她好像总能预先读懂自己,从而体贴自己。 “我有时候想着,是不是你也会觉得,我是能够猜透你,所以你反而不跟我说,却让我猜。”徐轻蓦得一句话,突然击中了沈知杳,沈知杳慌张地去看她,却见她的神色中没有怨念,只有担忧。 “可是我是猜不透的。” 她不是神仙,不是肚子里的蛔虫,因为凭着了解,她大多能精准地猜到沈知杳的想法,但也不是万无一失百发百中。 但可能有时候正是因为这样,沈知杳索性就不说了,总觉得自己能猜到,而她更像是在做一张没有具体题目的卷子,往往都要担心自己做的不对,答得不好。 沈知杳:“对不起......” “傻!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啊,有时候我也愿意猜你,猜对了也会很开心,觉得自己很了解你,可厉害了呢。” 沈知杳:“......” “但有时候同样也想你主动跟我说说啊,我感觉你现在还不如以前坦诚呢,以前你为了让我了解你,总是会聊很多的。” “是吗......” “是啊。”徐轻一口咬死,只要她说得越笃定,假的也是真的。 即便是相处许久,可能也会在关系中突然面对再次认识对方的时候,发现她曾经不为人知的人格,遇见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样子,有的是好的,会带来新鲜和新奇,有的是不好,还需理解接纳。 “你等下就在车上,我下去买点酒精棉什么的,看好车子,别让我贴罚单了。” 沈知杳拧了一把鼻涕,眼睛鼻头都是红红的,看上去楚楚可怜的模样,但至少已经不哭啦。 徐轻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肉,虽然都捏不出来多少:“呜呜小可怜,一会儿到家勉为其难让你多抱会儿吧。” “快去吧你!讨厌!”凶巴巴的,但一点气势都没有,连表情都是将哭欲止的模样,瞪起来甚至还有点气鼓鼓的可爱。 徐轻稍微放下点心来,嘴上却还在逗她:“凶死了,我让你凶别人,没让你凶老婆吧。” “昂!就凶你!” “你个窝里横的。” 见徐轻走了,沈知杳才又低沉下了神色来。 之所以想要回家,之所以想要缓和与家人的关系,也不只是因为怕徐轻的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出身,觉得自己浸淫在一个不甚通透不够和谐的家庭中成长出来的孩子。ƔᑵᑲƳ 也是她想着,能够给予徐轻一个更包容更心无忧虑的亲密关系,让她们以后是被祝福的,而曾经的家庭不再成为她们之间感情的缠累。 而更进一步,对她自己本身来说,她也都是想要逼迫着自己再鼓起勇气去面对过往的伤害,解开自己的心结,让自己在亲密关系中更加敞开。 只是—— 那次是失败的。 她不仅没能胜过,反而更加恐惧起来,她放弃了这样天真的想法,甚至把它们紧紧地缠起来藏进心里不愿再触碰。 她以为不想不见就能好起来,但事实证明并不会如此顺利,甚至在看到徐轻父母对她们的转变之后,那被藏起来的自卑时不时就会反涌上来刺痛了自己。 要是她的父母也这样就好了。 愿意为了家庭和乐,为了爱而互相退步、尝试理解。 但她明白,不会的。 环境、教育、阅历、性格,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注定了一些人最终只能如此,居于一隅妄自骄傲,再也不愿听别的一词一言。 “来了。”驾驶侧的车门被拉开,徐轻斜侧着身子坐进来,顺便带来的还有‘秋老虎’暖融融的夕阳味道,她将一个药店小袋子搁在沈知杳的膝盖上让她拿着,一边张望着四周的交通路况,将车又发动:“回去好好给你弄一下,留下疤了可不行。” “嫌难看?” 徐轻砸了咂嘴:“是啊,多好的皮肤,白白净净的,万一留疤,以后亲起来都能想起这回的糟心事。” 沈知杳:“......都关灯的,能看见啥......” 徐轻撇了沈知杳一眼,似是嗔怪又似是娇赧,反正都是风情万种欲语还休,看得沈知杳心头一跳。 她道:“让我一心一意好好开个车吧。” 沈知杳:“?” 不是,明明是她先开的车啊! 路上,果然徐轻又说起张玉芳的事情。 对于沈知杳想要劝离的态度,徐轻原本就是支持的。 用张玉芳自己的话来说,她一辈子老老实实,凭什么就该这么被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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