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一时的快乐也足够了。”周醒在她面前倒退着走,“这些花啊草啊,并不会因为凋零枯萎,就选择不再绽放,不再生长。” “人呢,从出生就注定了结局,死是必然的结果,可在死之前,我们还是有大把的时间享受生活,总不能因为早晚会死,就现在赶着去死吧。好不容易长到可以为所欲为的年纪,当然要好好享受一把。” 踩到一颗小石子,周醒趔趄了下,孟新竹赶忙扶住她。 “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 担心周醒摔跤,孟新竹把她牵到身边来,扯住袖子不让乱跑。 “但还是不能轻易说服你,只是你不想扫兴,所以暂时接受,对吧?” 周醒理解,一个观念的转变需要时间,也需要合适的契机。 孟新竹扬起脸朝她笑笑,“我知道,无论这些小花是缀在枝上,还是挂在我的身上,早晚都会落地凋零,但我还是怜惜它们的消亡。” 周醒凝视着她。 黛玉葬花时,大概也是她这般想。 周醒忽然好奇,不知周凌是否能体会到她的这份纤细敏感。 答案是否,周醒笃定。 稍微有点同理心的人,不管对方究竟是何心性,那些伤人的话一时脑热讲出来,事后都会感到内疚,就算碍于面子不想道歉,下次也该注点意。 周凌好像从来不会反省自己,从来不觉得自己错。 这种情境下,周醒总是忍不住跟周凌比较,她猜想竹子姐应该也是。 那就不必多此一举,像小学生在课堂上坐得板正举手回答问题,幼稚地炫耀自己。 只需默默做好眼前的事,好与坏,竹子姐自会分辨。 戴着这条鲜花项链,孟新竹接受周醒的提议,让她拍照,将这份美好记录,以别样的方式得以永存。 面对镜头,孟新竹有些局促,举起手傻傻比“耶”。 两颗脑袋凑到一起,看到照片里的自己,孟新竹掩唇笑,“我看起来是不是特蠢。” 周醒说有点,“但还是漂亮。长得好看的人,怎么样做怪动作都不会丑,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她并不否认事实,总有办法让话说得漂亮。 “你就会说好听话哄我。” 她笑,日光下棕眸更浅,漾出浅浅的水光,如同一对清透毫无杂质的琥珀,又好似一汪陈酿甘醇的女儿红。 不慎跌入其中,便再难寻觅出路。 周醒愣愣,这样近距离看她,连发丝都在太阳底下发着光。 “前面好像有一棵樱桃树,挂满了红红的果子,是樱桃树吗?”孟新竹转身跑开了。 周醒爬到树上给她偷了半袋樱桃,拧开矿泉水倒在塑料袋里洗,袋子再揪个洞,把水漏出去。 孟新竹惊叹她的随机应变,“暴暴你好聪明。” 挑选一颗最大最红的,周醒喂到她唇边,“尝尝。” 孟新竹本能朝后躲了下,周醒没有识趣地缩回手,又往前递了递。 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盖是健康的粉红,两根手指捻住樱桃,覆了层湿漉的水渍,明亮的日光下,分外灼眼。 孟新竹抬头对上她的眼睛,那份贪婪被周醒隐藏得很好,眼神清明澄澈,毫无杂念。 “姐姐吃呀——”周醒动动手臂,催促,话末弯出来的钩子带了点讨好。 孟新竹启唇,含住那颗果子。 是什么滋味,完全被忽略,只觉她手指凉凉,指甲的坚硬在唇上的触感格外鲜明。 周醒迅速从口袋里抓了两颗塞进嘴巴,被她吻过的手指在嘴唇也留下痕迹。 “甜吗?” “甜。” 路边的野树,无人经管,想开花就开花,想结果就结果,其实口感略酸涩。 是什么甜,她们心照不宣。 孟新竹陷入自责。 周凌固然跋扈,并没有犯下什么原则性错误,跟周凌吵得最厉害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总也狠不下心离开她,就盼着她犯错。 现在看,先犯错的那个人,恐怕会是她自己。 路途后半程,孟新竹收敛许多,周醒再逗她,没有收获,就知道她开始防备了。 抵达泊船点,周醒自觉去购票交押金,重新买了瓶水带上船,她也不讲话,蹬脚踏划船,樱桃口袋搁在两人中间,边吃边噘着嘴巴往河里发射樱桃核。 “我小时候也玩过这种用脚踩的船,在公园。”孟新竹说。 周醒“嗯”一嗓子。 孟新竹又说,“你没素质,往河里吐垃圾。” 周醒“哼哼”两声,没素质就没素质呗。 这个坏家伙,孟新竹轻轻踹她一脚。 周醒憋不住了,“你踢我,你有素质。” 眼尾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孟新竹说:“你知道你刚才像什么。” 周醒问像什么,孟新竹学她嘟嘟嘴,“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豌豆炮手。” 周醒来劲了,“我还会升级版,你想不想看。” 不等人家说话,她迫不及待抓了把樱桃塞进嘴巴,腮帮子忙碌起来,半分钟后朝着空旷的河面连续发射。 弯腰,脸埋膝盖,孟新竹笑得双肩不住地颤。 “而且樱桃核本就来自于大自然,归于大自然,也没什么不对,就算是垃圾,也是可回收的厨余垃圾。” 周醒不忘为自己辩解。 ‘厨余垃圾’四字,无意间刺痛心房,孟新竹表情扭曲一瞬。 周醒不知她联想到什么,总之她们又和好如初。周醒很懂‘分寸’,向她张开樱桃口袋自己抓,抬头对上她眼里戏谑的笑,也跟着笑开。 小船顺流而下,沿途水光山色逼目,绿意夹杀,是一场妙绝的视觉盛宴,感觉灵魂都得到了山风的荡涤。 傍晚时步行回民宿,脚步逐渐迟缓,孟新竹情绪一跌再跌,表情凝重。 快乐的时光如此短暂,告别周醒,又见周凌,如此来回夹击,她实在不堪磋磨。 周醒停在路边接电话,孟新竹也不再继续往前,同她站在树下,以为人家注意力放在别处,大着胆子去盯那开合的唇。 孟新竹还在想喂樱桃那事。 算接吻吗,暴暴是故意的吗,她可能对我有好感吗。 她全然不懂隐藏自己,心思都暴露。 “是阿嬷。”周醒挂断电话说。 “啊——”孟新竹迟钝点头。 “阿嬷提醒我们,周六别忘回老宅,我们明天早上去客运站坐车,有直达镇上的大巴。”周醒早就安排好了。 她刻意忽略周凌,想跟孟新竹独处,也是讨她欢心。 都走到民宿门口了,竹子姐还踌躇不前,肯定是不想看到周凌。 孟新竹说“好”,周醒默了几秒,还是不打算放过她,“刚才我接电话的时候,你一直看我,是我脸上有东西吗?” 说着把手机举起来,左右地瞅。 视线被牵引,孟新竹忍不住侧首,周醒一声惊呼,“还真有。” “嗯?”是什么,孟新竹疑惑。 周醒感慨道:“这惊为天人的美貌啊!怪不得把竹子姐看呆了。” 孟新竹无语。 身侧高墙爬满蔷薇花藤,已打了无数嫩绿的花苞,再等场痛快的雨,一个艳阳的天,便能全部绽放。 好地方,好风景,还有属于她们的快乐回忆,够她用好久。 就要离开了,孟新竹磨磨蹭蹭,就是不愿意进门。 “你确实很好看,我刚才确实一直在看你,我好奇,你怎么好,为什么还一直单身,你真的很喜欢你妈妈的那个朋友吗?” 啊?突然关心她感情状况,是什么意思呢。周醒不想猜,索性直接问了,“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人家已经结婚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喜欢女孩,你一腔孤勇,不求回报,难道不会有伤心失意的时候,不会感到难过吗?” 她双眼渐渐泛起潮湿的水雾,怜惜道:“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想过放弃。” 所以,她话里的‘人家’,是说她自己吗?周醒有点不敢想。 “那万一她离婚了呢。”周醒告诉她自己内心真实想法,“只要她离婚,或者跟老公感情不好,我都会趁虚而入,用尽全力让她喜欢上我。像竹子姐说的,我那么好,她没理由不喜欢我,对吧。” “你怎么能保证,她一定离婚。”孟新竹追问。 周醒哑口,她不能保证,她没有把握。 彤彤夕日,将要别离,毫无保留将炫美泼洒人间,弯月初升,像一枚含蓄的指尖吻,也在心上切割出道道伤痕。 “我不能保证。”周醒挫败,“但我不喜欢瞻前顾后,也不爱想东想西,我喜欢她,就是喜欢,我不能保证结果,但我会竭尽全力。我宁愿不要,也不将就。” 她们长久地对视。 “我祝你成功,也劝你及时止损。”孟新竹转身进门。 周醒原地站了很久很久,内容太多,她得独自花些时间消化。 直到太阳西沉,天边滚烫的红云慢慢冷却,院子里飘出饭菜香。 周醒第七次复盘对话时,揪出之前被忽略的地方。 竹子姐说“你怎么能保证,她一定离婚”,而不是说“你怎么能保证,她一定会喜欢你”。 哇! 哇哇哇!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周醒蹦蹦跶跶进门,意料之外,竹子姐竟然一直在门里等她。 “十分钟。”孟新竹两指敲在表盘。 “我还以为你走了。”周醒憨憨挠头。 暮色深沉如水,孟新竹一张素白的脸在檐影花枝下盈盈发着亮,周醒暗暗记下她现在的样子,转身快乐跑走,“我先去点餐!然后我们吃饭!” 上午爬山,下午来回六七公里,脚酸腿乏,孟新竹准备回房换双拖鞋再出来。 绕过回廊,拨开一片芭蕉树的叶子,她不经意抬头,隔着玻璃窗,一张冷漠疏离的脸猝不及防闯进视线,她唇边笑意瞬间消失。 周凌站在窗后,手里端一杯茶,静静看着她,廊下阴影中,脸色黑沉,目光如箭将她瞬间钉穿。 得意忘形了。 转身想跑已经来不及,总是要面对的,孟新竹说服自己,硬着头皮往前,她总不能躲她一辈子。 赴死般的决心与求生的本能来回拉扯,双脚机械迈步,再慢也还是走到了房门口。 进房时,周凌已经转过身面朝她,一手环胸,一手捧茶,高傲审视的姿态。 “你吃晚饭了吗?” 孟新竹站在门口,像瞒着父母偷跑出门玩耍的小学生,双手交握在身前,一动也不敢动。 “还知道回来。”周凌的口气也如同准备训话的大家长。 “嗯。”孟新竹细弱一声。 身子一抬,周凌站直了,松开手臂将茶盏搁到窗边小桌,朝她缓缓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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