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醒答应,等人走远,闲不住地溜达到厨房,看到水池边择菜的老板娘,笑眯眯凑近,把人从头到脚一顿夸。 老板娘也笑眯眯看她,“想说什么呀,铺垫这么多。” “您真是不一般。”周醒帮她把洗好的青椒择了把儿,也不啰嗦了,“刚才我在屋里听到您说,我像小马驹,我堂姐像镶嵌了宝石的匕首,偏偏到我竹子姐那,停了,您觉得她像什么呢?” 小客栈迎来送往,见的人多了,经过这两天观察,老板娘也发现她们三人关系的微妙之处。 她一眼就看透周醒想法,拐着弯答:“你想让她像什么,她就像什么。” “我想听您说嘛——”周醒扭着身子撒娇,“您看人准,您觉得我有戏吗?” 老板娘炒菜的丈夫转头来看了眼,周醒“嘻嘻”笑,对着老板娘继续扭,“您就告诉我呗——” 青椒切滚刀,装盘,老板娘琢磨会儿,也不藏着掖着,“像她身上那条披肩,针织的,又柔又暖。系在马脖子上,就跟着飞,也能包住匕首,但会被割伤。她太软,做不了刀鞘。” “咋样,满意不?” 话不用说得太透,点到为止。 周醒眯眼细捉摸会儿,抚掌:“真是说得太好了——” 顿了顿,又好奇问:“您平时也跟别的客人说这些吗?” 里脊肉在老板娘刀下变成条条匀称的细丝,她的刀法一如她看人的眼光。 “有些人值得评,有些人不好评,有些能说,有些不能说。全看缘分。” 缘分,说得对,确实得看缘分。 两菜一汤上桌,孟新竹也回来了,周醒口气如同问候重症垂危的病患,“她不要紧吧。” “没怎么理我。”孟新竹实话实说。 周凌一回房就进卫生间洗澡,她在外面等了几分钟,人终于出来,却板张扑克脸不说话。 “暴暴跟你开玩笑,逗你玩呢。”孟新竹试图说和。 周凌仍是闭紧了嘴巴,眉头紧蹙,好似承受了莫大的羞辱。 “她开了电脑,要工作,我就出来吃饭了。”孟新竹满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不管怎么说,周凌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找她麻烦,同她吵架。 天塌下来有暴暴顶着。 孟新竹先给周醒夹了箸菜,才端碗开动,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 周醒有来有往,起身去消毒柜拿了两只空碗打汤,“原来堂姐怕这个。” 她想到以后怎么对付周凌了。 “你可别再调皮啦。”孟新竹手指虚虚点,警告说:“小心她翻脸。” 周醒才不怕,“翻脸就翻脸,有本事跟我打一架,我不信她现在还能打赢我,小时候不就仗着自己手长脚长个子高,现在我跟她长得一样高了,她每天坐办公室,未必能打赢我!” 孟新竹笑而不语。 这只调皮的小马驹,成天就到处尥蹶子。 “再说了。”周醒摸摸脸蛋,“她怎么舍得跟我动手,我好歹暗恋她这么多年。” “所以是真的吗?”孟新竹明知故问。 “你猜。”周醒端起汤碗,隔着氤氲的雾气看她。 “所以你还没有放弃,在继续勾引我吗?”孟新竹脱口而出。 说完她自己都吓一跳,这什么混话! 周醒倏地掀眼。 孟新竹慌忙去抓汤勺,可汤已经盛到碗里,她碰掉了筷子,忙不迭起身逃跑。 周醒目送她背影跌跌撞撞奔进厨房,扯了张纸巾擦嘴,掩去唇边偷笑意味。 这几日进展飞速,多亏冰冰姐呀。 周醒扪心自问,并没有故意破坏人家家庭,是周凌身在福中不知福,是周凌亲手把竹子姐送到她身边来的。 没有周醒,也会有王醒李醒赵醒。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的、不变的,哪怕是铜浇铁铸的机器,也需得定时维护,何况是人呢。 失望攒够了,终究会离开。 十几年的感情,以竹子姐的性情,不会轻易放手,还需要一场大地震,才能跟周凌彻底四分五裂。 但在那场大地震之前,还有无数场小震。 周醒不着急,分离的过程越是缓慢,承受苦痛的时间越是漫长,越能记得牢靠。 日后每每想起,痛不欲生,才绝无复合的可能。没有人会愿意再经历一次。 《供词与放逐》说:爱一个人,为了与之更亲密,而盼望TA遭遇巨大的不幸。 周醒承认自己的卑劣,爱能同时开启一个人的神性和魔性。她的酸妒,渐渐滋生出一片阴暗沼泽。 她会在她任何需要关怀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点点侵蚀她的心,将她拽入不可逃脱的泥潭。 周凌还不是一样?若非当年竹子姐家庭遭遇巨变,父母在车祸中双双离世,无人撑腰,哪能被她欺负这么多年,变得瞻前顾后,怕这怕那。 孟新竹回到饭桌时,状态已经调整好,周醒一直在等她回来,没有动筷。 “怎么不吃。”孟新竹小声。说错了话,还心虚着。 “我想跟你一起吃。”周醒笑容真诚,“两个人吃饭香。” “哦,好。”孟新竹给她夹菜。 周醒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自然转移到这桌饭菜上,“以后我有地方住了,也做给你吃,我做海鲜很有一手,我妈喜欢吃,我就练出来了。” 她妈走的时候就没打算再回来,几套房都挂了急售,周醒跟爹虽然不亲,想从老不死的手里搞套房也不难。 话题跳跃得很快,又说到房子上,周醒得知孟新竹没有给自己置办固定资产,登时严肃。 这些年,钱都花周凌身上了? “我把钱都给她存的,在她手里。”孟新竹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心里清楚这种做法是相当愚蠢的,目光怯怯,也担心周醒骂她。 所以她走不掉,她没地方去。 除非周凌厌弃她,主动跟她提分手。周凌脾气不好,但钱方面,不至于吝啬。 可主动权终归是在周凌那边。 肯定要挨骂了,孟新竹耷拉着脑袋,筷子一粒一粒往嘴里送米饭,不时抬眼偷瞟,判断周醒情绪。 周醒想骂的,她这暴脾气怎么能忍,换作冯念,她恨不得把菜汤扣在她脑袋上,浇醒她! 可她是竹子姐,她已经很委屈了。 她意识到这种做法是完全错误的时候,晚了,她毫无转圜全面落入周凌的掌控。 怪不得,怪不得。 周凌那样有恃无恐,即使女朋友与堂妹同床共枕,也不理不睬,任由她去。 周醒心痛她的毫无保留,更心痛她遭受的冷漠对待。 凭什么啊,周凌到底凭什么。 太过感同身受,周醒屈辱、愤怒,咬牙切齿。 头顶虚悬的铡刀没有如期落下,化作一小片绵绵阴雨,飘到周醒头顶。孟新竹有些不明所以。 暴暴是在替她生气吗,还把自己气哭了。 双手握拳抵在桌沿,孟新竹微微倾身,有点过意不去,“对不起嗷。” “你跟我道什么歉。”周醒手背恶狠狠擦过眼眶,她现在好想打拳。 想把周凌吊在房梁上,当沙包结结实实揍一顿。 “你不要生气了,我以后不这样就是,我的钱都自己存起来。”孟新竹起身坐到她身边,抽张纸巾给她擦脸。 周醒哪舍得跟她说重话,教育都是软绵绵、黏嗒嗒。 “你既然答应了,就要知道,不是为了哄我,是为你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要多为自己考虑,自私一点不是坏事。” “自己的钱,自己攥在手里,并不是为了提防跟她分手,虽然这么说也没错,但总归是能多一份底气,多一个选择,对不对?” “否则挨欺负了,也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太憋屈。” 孟新竹小时候,家庭条件并不差,周醒记得那时候她常常给自己带零食,只是因为后来那场事故,赔空了家底。 她自己对钱或许没什么概念,和周凌在一起后,全力经营,毫无二心,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为什么善良温柔的人,总是要承受很多的苦难。 饭菜都凉了,周醒擦干鳄鱼泪,端起饭碗,把青椒炒肉当成周凌,磨她一个粉身碎骨。 孟新竹托腮坐在旁边,另一只手抬起,顺着她发顶缓缓往下,理顺蓬乱的马尾,安抚这只连露狠都不敢用力呲牙的炸毛小狗。 会在高铁上跟没素质的老太太对骂,很记仇下车后还朝人脑袋上淋水,从来不让自己受委屈,阴阳怪气最拿手,正面刚也完全不怂…… 发脾气的前提是保证自己有能力收场,也能控制脾气,转换委婉的表达方式。 “我发现你的情绪化,不止是暴烈的一面,也有感性的一面。” 明明跟她毫无干系,竟会被气哭,那平时受了委屈,是不是会偷偷躲在被窝里抹眼泪呢。 “暴暴,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孟新竹由衷道。 她发散得更远,“你妈妈生病那几年,你也吃了不少苦吧,照顾她,为她心惊胆战。” 担心失去亲人的恐慌,她完全理解。 所以周醒身上变化挺大的,明明是妹妹,这些浅显的人生道理,却还要她来教。 不想把话题都浪费在周凌身上,孟新竹提议说:“下午也出去玩吧,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烦恼和快乐,两厢抵消,后者多些储备很有必要。 回到市里后,哪怕周醒不在身边,她也能从回忆中提取出能量和养分补充自己。 周醒用力点头,“好!” 免费的午餐也不白吃,饭后周醒和孟新竹自觉收拾了碗筷去洗,老板娘又送她们两只苹果。 向老板娘打听周围还有什么景点,她说附近有片河滩,可以划船,是赏景约会的好去处。 周醒照例拿上两瓶水装塑料袋,出门。 到泊船点步行三公里,慢慢悠悠走,春天的太阳还不晒,落在身上暖融融。 河边湿地停了几只优雅的白色水鸟,游人经过,并不惊惶,水中闲适地踱步。 这趟短途旅行,孟新竹原本是为逃避周凌,那晚听说周凌还是追来,她万分失落。 之后发生的事,自不必讲,无休止的争吵让人身心疲惫。 再后来周醒费尽力气哄好她,给她带来一串的快乐,正如此刻挂在她颈间的这条鲜花项链。 春天,真是个烂漫丰盛的季节,路上她们看到好多花,周醒折来一根柔韧的草茎,将各色的花朵穿入其中,制成一条花链,亲手为她戴上。 “真漂亮。”周醒毫不吝啬夸奖。 孟新竹羞赧低头,手指轻轻抚摸花瓣,又觉得可惜,“只是很快就会脱水枯萎。” 因为少年时经历过的那场巨大创伤,她对安定和永恒的追求几乎达到一种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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