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的确是属于我的领地。” 闻人歌笑了,冲柏长风挑眉,“小伯爵,要去主持公道吗?” 柏长风没说话,只是低下头思索了一会。 “新封的男爵,我记得,应该是小诺布尔,”她很快蹙起眉,慢慢道,“他是老诺布尔的小儿子,老诺布尔你们应该知道,帝国公爵,三朝宰执,我……” “你怂了?”尤拉西斯挑衅抱臂。 柏长风没回答,只是一点点抿紧了唇。 “哈,怂包。” “尤拉西斯!”闻人歌瞪一眼还打算乘胜追击开口嘲讽的家伙,又看向柏长风,轻笑,“这个决定对你来说太早了,对吧?” 柏长风移开目光,良久,点点头。 一个普通的男爵不可怕,但小诺布尔背后是一位公爵,这位公爵还颇有能量,不,甚至称得上一手遮天。 这意味着,即便自己去主持公道,小诺布尔很有可能不会服气自己的处置,必然绞尽脑汁想办法将这几亩良田占为己有。 可是,这几亩田是禁不起查的——它和山匪息息相关,那么多人看见过,纸包不住火。这样查下去,一定会查到农忙时来过两次的山匪,进而……甚至查到两次都跟着山匪一起来过的自己。 总而言之,一旦选择了插手,几乎就等于上山。 柏长风有些无措——她还没做好准备,她一边审视着自己对闻人歌的感情却又一边一直逃避这个问题,直到它在今天突然横冲直撞的冲到了自己面前。 避无可避。 “小伯爵,你不必这个时候做出选择,我们不强迫,”闻人歌温声道,笑容平静温暖,慢慢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虑,“我们去解决就好了,至于你呀,没关系的,想下山也行。” “我可以待在这里,等你们回来。”柏长风沉默了会,轻声道。 闻人歌笑得更开心了。 柏长风在硕果累累的葡萄藤下,目送着两人急匆匆离去,面色茫然,手指却慢慢攥紧了拳。 而一个星期后,她听见了传回山寨的另一个消息。 尤拉西斯被俘,闻人歌失踪,下落不明。
第333章 风与歌(10) 柏长风带着黑豹下山了。 她先回了一趟伯爵府,带上了祖上传下来的贵族配剑,又带上了伯爵府几乎所有的药物,在老管家忧心忡忡的目光中披上重甲,翻身上马,一人一骑,朝着记忆中的方向狂奔。 还没抵达那曾去过两次的小村庄,黑豹骤然冲着一个方向狂吠起来。 柏长风一扯缰绳,勒马,警惕地看着那个方向,不断深呼吸,压下心中的躁动焦虑。 那里是一片茂盛的芦苇荡,秋天了,金黄的芦苇笔直又脆弱,沿着河岸绵延不断,是山贼们藏身的好去处。 她翻身下马,握紧配剑,慢慢走近那片芦苇荡,黑豹也压低身子匍匐前行,喉咙里不断发出富有攻击性的呜呜低吼。 今天有些闷热,没有一丝风,柏长风却好像看见那芦苇丛动了一下。 下一瞬,空气里响起一声尖锐的呼哨,紧接着三三俩俩的人从芦苇荡中站了起来,警惕地盯着自己,却没多少敌意。 “是您,”魔法师小女孩儿也从芦苇荡中钻了出来,面色复杂地看着柏长风,“您……要见闻人姐姐么?” “她还好吗?”柏长风一口气松了一半,收剑入鞘,握剑的手稳稳当当,声音却有些抖。 “受了伤,不算很好,但精神还行,”小铃儿轻声道,“您要去我就带您去,弟兄们还要在这里埋伏。” 随着她话音落下,三三俩俩的人又潜入芦苇荡了,微风袭来,芦苇丛微微摇晃,一个人影都见不着。 “带我去。”柏长风言简意赅。 她不想打听山贼们在这里是要埋伏谁,也不想去仔细思考。她的心脏揪紧在一起,上一秒还在为“闻人歌还活着”这一事实而狂喜,下一秒又在提心吊胆地担心她现在情况怎样。 她带着黑豹,跟着小铃儿沿着河岸走了一截,又翻过一个小土坡,走进森林,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小道旁找到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小木屋——大概是山中的猎人曾经的居所。 推门而入。 破破烂烂的小木屋里有个破破烂烂的小床,床上躺着个破破烂烂的人。 柏长风眼眶胀胀的,热得不行,她低下头,不断闭眼睁眼,舒缓着那股胀痛,又缓缓蹲在床边,小心翼翼握住女人冰凉的手。 闻人歌面色苍白如雪,唇色比她曾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惨淡,手臂上包了厚厚一层层纱布,纱布已经不干净了,能透过最外面一丝白看见里面浓厚的血褐色。 血腥味扑面而来,柏长风唇瓣抖了抖,无力地垂下头,将脸颊贴在了闻人歌冰凉的手背上,合眸,任由那血腥味儿侵入鼻腔。 “谁啊,”床上的人似乎是被她的动作吵醒了,沙哑破碎的声音响起,脑袋费力地转了个角度,声音中很快带了丝笑,“哈,咳咳咳……是我们小伯爵呀。” “别说话了,”柏长风咬紧牙关,指尖搭在闻人歌手腕上,感受着那微若游丝的脉搏,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又手忙脚乱掏出一大堆伤药,从其中挑出最贵药性也最温和的几种,还没等闻人歌拒绝,她将剩下的往小铃儿方向一推,“给你们的伤员拿去。” 闻人歌唇瓣动了动,也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小铃儿抱着一大堆药跑出门,破破烂烂的小屋里便只剩下了她们两人,一时间屋子里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衣服脱了,我重新给你上药。”柏长风率先打破了寂静,指尖微动,放出阻隔小屋和外界的魔法,又将那些瓶瓶罐罐挨个打开放在桌上,眼睛盯着地面,轻声道。 “啧,”闻人歌感慨一声,细胳膊细腿努力动了动,“起不来。” 柏长风不说话,耳朵却慢慢红了。 闻人歌盯了她一会,思考一番,最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帮帮我吧。” 虽说把她从河里捞出来那次柏长风估计就早该看的都看过了,但此时彼时,心境必然不同——她有些尴尬,而柏长风更甚。 “好。”柏长风板着脸,面不改色,将人慢慢扶起来,在空中放了个小火球升温,就小心翼翼脱掉了那层单衣。 最后一层贴身衣物是黑色的。由于之前人睡着,所以扣子都解开了,此时松松垮垮的挂着,堪堪将不该看的圆润弧度挡住,可又随着呼吸偶有起伏,仿佛能透过缝隙看见一丝细腻。白到透明的肌肤与那黑色形成了刺目鲜明的对比,像是冰湖上游弋的黑天鹅,冲突,矛盾,又安静圣洁。 柏长风抿紧了唇,不断深呼吸,逼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闻人歌腰部的伤口处——刚才探查时她就发现了,虽然这次外伤不多,但腰上这一下伤得狠了,大概会有轻微的内脏出血和瘀血沉积。 此时腰部伤口上缠了一圈圈的白纱布,有浓重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味儿。 “解开吧,愣着干嘛。”闻人歌的声音中是难得的局促尴尬。 柏长风点点头,伸手。 理论上不应该,可是,她解开那一圈圈的纱布时又走神了——她盯着指尖的纱布,莫名想起了一重重白色帘帐,又像一层层细密重叠的蛛网,蛛网上是被困住的虫。 不,得想些别的。 她努力挣脱那些交织的思绪,看着闻人歌腰间那可怖的伤口,定了定神,一边取药一边随口问,“尤拉西斯呢?” “……呼,被抓住了。”闻人歌修长的十指抓紧了床单,将床单揪得皱皱巴巴的,下颚高高扬起,不断吸气吐气,抵御那撕裂般的疼痛,以及……那温热指尖落在腰腹处的微妙触感。 “我们带着那些弟兄去请老子爵主持公道,”闻人歌额上不断冒出斗大的汗珠,轻喘着,“谁想到,那老东西也被收买了,和那小诺布尔沆瀣一气,咬定了说没收到今年送上的数据照往年来看就是贫田,甚至还帮着压价。” “嘶,我就猜到会这样,”她忍着疼,笑得勉强,仰头深呼吸,咬紧牙,脖颈上一根根青筋暴起,“先礼后兵嘛,就动手了。” “那小狗东西身边带了个高手,尤拉西斯被拖住了,剩下的弟兄不敌那些亲卫,我们边打边退,尤拉西斯给我们撕开了一道口子,大家伙儿跑了出来,但她就被抓了。” “那你们外边的埋伏……”柏长风动作很快,已经换好了药,开始包新纱布,低声问。 闻人歌笑笑,解释道,“这是老子爵每日的必经之路,他老了,而且他身边可没有小诺布尔那么多高手,好下手。我们打算逮了他做人质,和小诺布尔换俘。” 柏长风垂下头,过了会,低声道,“你们疯了,袭击贵族是要诛九族的。” “我们早就会被诛九族了。”闻人歌满不在乎。 柏长风抿紧了唇,手掌微微颤动。 “停手吧。”过了半晌,她终究是冲动地握住了闻人歌的手。 闻人歌惊愕低头,看着她温热宽厚的手掌,抿抿唇,摇头。 “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柏长风的语气有些冲,“你们,停手。” 她顿了顿,艰难而坚决地吐出接下来几个字。 “剩下的交给我。” 闻人歌望着她的目光再次变了,几乎是下意识反手握住她的手。 “一切都交给我,我会把尤拉西斯带回来。”柏长风头抬起来了一点,碎发遮掩下的琥珀色眸子同时被迷茫和坚决、踌躇和冲动充满。 但她的语气是那样坚定。 闻人歌怔怔看着她,意识到小伯爵到底是什么意思后,她忍不住抬手,想要撩开柏长风眼前的碎发,看看她的眼睛。 柏长风躲开了她的手,而且转身快步走出了小屋,抱起在门口乖乖等待的黑豹,摸摸它脑袋,低声道,“回趟家,给家里带个口信。” 当她写好信并给黑豹捆在背上,目送着它跑远消失在道路尽头后,支撑着她做出这个冲动决定的力量仿佛瞬间消失了——她颓然退后两步,靠在一颗树上,慢慢顺着树干滑坐在地上,盯着身前清澈的溪流。 做出这个决定,不仅是因为闻人歌的惨状。 还因为愤怒。 那些勤劳的人们她见过,他们描绘未来时笑得那么开心。 他们不应该被剥夺对未来的向往的能力。 “但,柏长风,”她自言自语,“你真是蠢极了,真是意气用事,你赌上一切可能也就能帮上这一回。” 没有小诺布尔,还会有其他的贵族。而自己失去爵位后,也再也没法用同样的办法帮他们了。 她忐忑,痛苦,疲倦。 三三俩俩的人从芦苇荡中回来了,大概是闻人歌让他们回来的——山匪们的确放弃了埋伏。 有些人从她身边经过,好奇的投来目光。而她将头埋得更低,不愿让他们看见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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