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长风推着轮椅,带着人到了院子里。 今天果然是个晴天,冬日暖洋洋的日光落在闻人歌白到几乎有些透明的肌肤上,连她脸上的绒毛都可以看清,远处是一座小山,山顶的积雪被阳光染成了金色。 柏长风扯了张椅子坐在她身旁,惹得舒服晒太阳的闻人歌侧目。 “你今天是有话和我说?”闻人歌想了想。 “是。”柏长风坦然承认。 “可以在屋子里和我说的,”闻人歌轻笑,“不必拉我出来。” “这是两回事,你实在应该晒晒太阳了。”柏长风摇头,迟疑了会。 “有话就问,别磨磨唧唧的。” 柏长风一哽,扭头看她一眼,叹口气,“我发现我开始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了。” “咦,难道你之前能懂?真了不起啊。”闻人歌聊天主打的就是一个句句有回应,只是这回应小伯爵爱不爱听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柏长风气急,可偏偏又不能对这瓷娃娃做什么,深呼吸好几次,抿紧了唇,硬邦邦道,“故事情节,我不明白。” “《水浒传》,不管是听名字还是听情节都是以山匪为主角的故事,”她缓缓道,眸中有些迷茫,“可为什么,你要讲他们接受了招安呢?” 难道这个山匪二号头目也有接受招安的意思? “哈,”闻人歌骤然笑出声来,哭笑不得的摇头,“我理解,很多人都不喜欢最后招安这一节,但也有个人说过,【这部书好就好投降】,当然他还有后半句,我之后再告诉你。” “说了和没说似的。”柏长风嘀咕。 闻人歌笑笑,“还要听吗?” “要。” “昨天讲到哪了?” “讲到鲁智深了,你说明天说给我听。” “啊,对,这一段我最喜欢了,”闻人歌点头,缓缓道,“鲁智深和武松正睡着,到了半夜,突然听见江上潮生如雷……” “……鲁智深已自坐在禅椅上不动了。看其颂曰: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讲完这一段,闻人歌也不禁轻声感慨,“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真好啊。” 柏长风听得怔了,“他死了?” “对,圆寂了。” 柏长风沉默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她突然如梦初醒,轻声道,“尤拉西斯快到了,军部的战报说她是被几路大军往这边撵,但……她是来找你的吧。” 闻人歌笑笑,摸了摸怀中那个小挂坠,挂坠中有定位,“或许是来接我的。” 柏长风眸光一凝,声音不自觉就沉了下来,“我记得我们的交易没有这部分。” 她那双冷漠的琥珀色眸子盯着闻人歌,“你觉得我会放你走么?” 闻人歌想了想,摇头,“我倒我不想走。” 试图拉柏长风入伙本就是她们的计划之一,之前一直没什么好法子,难得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柏长风似乎态度也还行,她也想再试试。 于是那头气势汹汹的小狮子被成功安抚好了,琥珀般的眸子也重新变得柔软起来,“我不会纵虎归山,但你们可以见一面。” “你这话说的,真像是阻碍小两口相亲相爱的封建大家长。”闻人歌吐槽。 小狮子莫名又炸毛了,但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生气,蔫蔫地看着远方金色的山顶。 “像你的头发,真好看。”闻人歌抬手指向远方。 柏长风心中那点不舒服一下就消失了,她唇角微微勾起,“那当然。” “夸你一句还喘上了,真臭屁。” 柏长风磨牙,但心情愈发好了起来。 她与她并肩坐在冬日的阳光中,眺望远方。 只是柏长风不知道,这将是她们之间最后一段,相对“和平”的日子。
第326章 风与歌(3) 尤拉西斯到来时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普通到以至于她的到来显得有些那么突然而猝不及防了。 彼时闻人歌还睡得正香,睡梦中隐约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翻了个身,半梦半醒间咕哝两句,却听见一声极轻极轻的笑声,突然莫名惊醒,拧身回头,迷迷糊糊睁眼看,就看见一双激动中带些促狭的漂亮蓝色眸子。 闻人歌想了一会,抬手,指向门外。 “滚出去。” 尤拉西斯笑的大声,但乖乖滚蛋了。 闻人歌盯着这人带几分风尘仆仆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吐出一口浊气,无奈捂脸。 她知道尤拉西斯大概是喜欢自己的,但无奈这人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藏不住话,对待感情却扭捏的很,绝不开口,以至于自己都找不到理由拒绝。 可要是尤拉西斯不开口自己就先拒绝,就显得过于伤人和自以为是了。她倒还挺喜欢这个异世界的朋友,也不想伤了友谊。 “……唉。”她闷着嗓子,叹口气。 “叹什么气?”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闻人歌一惊,抬头,这才注意到房间角落里的一抹灿烂金色。 该死,这么大一个人自己刚才怎么没看见? “没什么,”她胡乱摇摇头,又瞪她,“你走路怎么没声?” 柏长风莫名其妙的看她一眼,“是你睡得死,没听见。” 闻人歌这才意识到——尤拉西斯不可能自己摸进她房间,是柏长风带她进来的。 “您还挺守约,”她看着柏长风的目光都和善许多,眼睛又笑得眯成一条缝,看起来像只开心的小狐狸,“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柏长风唇角扬起一些,却并没有回答。 “好了,你也出去。”闻人歌缩在被子里,脸一扳。 柏长风耸耸肩,将床榻旁叠着的衣服放在她身旁,也乖乖出去了。关上门,回头,就看见那个桀骜不驯得像是野狼一般的山贼头目站在自己身后,碧蓝的眼眸冷漠而带几分审视的盯着自己。 “多谢伯爵大人这些天照顾她了。”尤拉西斯语气生硬,但道谢听起来还是真诚的。 柏长风依然不回答,只是自顾自说着,“你比我想象中要年轻一些。” 二十出头确实比两人都要大一些的尤拉西斯脸一黑,“什么意思。” “我以为是那种三四十的老家伙才能当上头领,”柏长风并没有给她怼回来的机会,直接换了话题,“不要想着带走她,她是俘虏,是山贼,我不可能放她回去。” “啧。”尤拉西斯眯起眼睛,浑身肌肉慢慢绷紧。 “我劝你不要出手,首先,你不一定能打过我,”柏长风的话语依然尖锐刻薄,“其次,你可以问问本人的意愿,她自己也不想走。” 气势汹汹的狼王的脊梁慢慢耷拉下去了。尤拉西斯愣了一会,有些失落,但不多,喃喃自语,“她不想走啊……” “尤拉西斯,”门骤然一开,闻人歌探头招手,“进来进来。” 尤拉西斯眼睛一亮,侧身挤过柏长风,乐呵呵进了屋。柏长风默默转身,也想跟着进去。 一根豆芽菜挡住了她。闻人歌面上笑得很温柔,说的话却不怎么中听,“伯爵大人,我们山匪头子聊天,您就别听了吧。” “我先是留你一条命,然后让尤拉西斯进伯爵府,最后还放你们见面,已经是数次违规了,作为回报,我要知道你们在谋划什么。”柏长风淡淡道。 闻人歌想了想,竟然真的给她让出了一条道,慷慨道,“那你进来吧,不懂就问,别闷着。” 柏长风还以为自己要费一番口舌,更是做好了被拒之门外后翻屋顶听墙角的打算,没想到闻人歌这么轻易就允许了,委实是怔了怔。 “进不进来?”闻人歌望着愣住的人,无奈道。 “进。”柏长风定了定神,迈步进屋。 闻人歌在火炉旁的躺椅上缩成一团,抬头看眼分别坐在了长桌对角线的两人,哭笑不得。也不管柏长风了,懒懒抬下巴示意尤拉西斯,正色问道,“大家情况怎么样?” “都很不错,”尤拉西斯看了眼柏长风,收回目光,认真点头,“你化整为零的策略是有用的,放弃山寨后大家往深山里撤,那群官兵占下了山寨后试着往深山里打了几次,丢下十几具尸体后果然不继续打了。” 说着,她撇撇唇,“那群家伙现在正占着我们的山寨天天开庆功宴呢,估计还自大的以为是他们太强大直接把我们吓跑了呢,现在大家想着要不要反攻,估计能一网打尽。” “千万不要,”闻人歌眉心一蹙,指尖敲了敲桌子,“我们硬碰硬不是守不住山寨,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撤出去吗?” 尤拉西斯憋屈地低下头,抿紧唇,“……示弱。” “对啊,我们这次剿灭了官兵,下次来的就是人数更多装备更好的官兵,一次又一次的消耗战,何必呢?”闻人歌认真道,“还不如让他们忽视我们,闷头发育,壮大自身。” 她一拍尤拉西斯的肩膀,“别浪。” 尤拉西斯装模作样的龇牙咧嘴一下,又苦兮兮看着闻人歌,“现在是……大家都很担心你。” 她顿了顿,垂下脑袋,像一只遭了委屈的大狗,“大家伙现在都在怪我,不该让你做出那样危险的举动。” 闻人歌闻言,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嗨,官兵来的太突然,要是没有一个足够份量的人吸引他们追过来,你们怎么能安全撤离嘛。” “那个人应该是我不是你,”尤拉西斯硬邦邦道,随后叹气,“他们是这么说的,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只是我拗不过你。” “总之,”她又看了眼柏长风,轻声道,“你没事就好。” “我能有什么事,好得很。”闻人歌摆摆手。 一直在一旁安安静静听的柏长风总算勉强明白了这两个山匪头子交流的内容和真实的“剿匪”情况——她们在示敌以弱,所谓“剿匪大获成功”是她们故意的;尤拉西斯也不是被几路大军撵到了这边,而是顺着水流和小挂坠的定位主动找过来的打算接人回家的。 那所谓的“收留尤拉西斯”也是假的了,因为根本不需要。再联想到并不坚定的阻拦和尤拉西斯毫无任何保留当做自己并不存在一般的“汇报”,这女人的真实算计便呼之欲出了。 在被自己捡到的那一刻,她就开始用极为有限的条件布局了。 或者说,难道跳水诱敌也是其中一环? “她说得对,你不该作为那个诱敌的诱饵,”意识到了自己遭到了欺骗和算计的小伯爵面无表情,甚至还有心思评价闻人歌的行为,“你好像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在很多时候都不惜压上它作为赌注。” 她缓缓起身,站定在闻人歌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纯粹的黑眸,手掌骤然如鹰爪般探出,用力钳住了闻人歌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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