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洛清河才会选择把这件事闹大。 温明裳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钦州供给燕州夏郡的数目一直以来都有详细记档,不论好坏,洛清河是在告诉自己,既然自己能用统计差额的方式撕破李怀山的伪装,那么她也一样能做到。 只不过她是反推回了钦州府。 “那么……”温明裳飞快地思考着,“你给我扳指又是为了什么?” 洛清河闻言失笑,道:“小温大人不知道?莫非这个不是你拆的?”说着晃了晃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系绳。 温明裳被她梗了一下,道:“起初我只是猜将军有要掺进这件事的意思,但在我知道和燕州有关后,便能猜到赵大人不会瞒着你,让人还回去……是给一个答复。”她说到这儿顿了片刻,犹豫了许久才继续,“但这绳子不是故意拆的。” 是扯下来之后没弄明白怎么系回去。 说来可能好笑,但事实确实如此,她不太擅长这种手艺活,再加上事忙,也就没来得及。后来想着把扳指和系绳一起让人带过去,又觉得太过明显,干脆就只拿了系绳。 洛清河没忍住咳嗽了声,她没掩饰,唇边笑意显眼得很。 温明裳耳尖有点烫,毕竟事实如此,拆还是拆了的,还是自己装不回去的拆法,被人笑也只能乖乖受着。她曲起食指蹭了一下自己的脸,又咬了咬下唇才敢抬头去看洛清河。 结果这么一抬眸就恰好撞进了那双带笑的含情眼。 她没忍住微微一怔。 洛清河生得好看,但不是惯常女将军譬如沈宁舟那种锋芒外露的英气,是一种更倾向于文人书客的写意温润。在平常,这种温如玉的君子气会被久经沙场的铁血压下去,但是她真正笑起来的时候,还是这种似乎是刻在洛家人骨子里的柔软才会显露出来。 也是在这种时候,温明裳脑子里才会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这人其实也就比自己年长了三岁。 她其实相当年轻。 “咳,不妨事。”大概是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洛清河才清了清嗓子,“这东西能系回去,小温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至于给你扳指……小温大人觉得,依你眼下已经查到的东西,这个案子是李怀山一人所为吗?” 温明裳目光一动,耳尖的温度一点点褪下去,她抿着唇,缓慢而又坚定的摇头。 说是一人所为,李怀山也要有这胆子招惹整个雁翎。 而很快,温明裳抬起头,她蹙着眉看着洛清河,恍然间反应过来了什么。 这才是那枚扳指的意思。 给她扳指,意味着当她开始找寻背后真正的始作俑者时,她也就无形地和雁翎站到了一样的立场上。 “既然明白了……”洛清河支着下颌,目光里有些意味深长,她摊开手,把那枚扳指重新摊开在了两个人眼前,“这枚扳指,要我再还给小温大人吗?” 温明裳垂下眸,一时间没有动作。 “武臣不参政,雁翎无党争。”她轻轻开口,“洛清河,雁翎并不需要一个在三司中起不了主导作用的小小司丞,同样……站在阴影里的人也不会觉得一个司丞可以影响整个局面。这枚扳指之所以被你摆在我眼前,不是因为我在这个案子里有多么重要,而是因为我的经验足够浅。” 她在大理寺乃至于三司都是个实打实的新人,这也就代表着她与旧日的盘根错节毫不相干。 所以足够适合。 同样的,此时把扳指重新拿出来也是让她做一个选择,是就此收手只查李怀山,还是向内里深挖那个幕后之人。 到目前为止,能把李怀山这个明面上的案子查清楚就已经是许多三司官吏难以望其项背的功绩了,就算官场上的人能猜出来背后藏着什么,对于这种及时收手的行为也不会有所指摘,反而可能称赞一句懂得何谓审时度势。 就连姚家也不敢贸然往里查不是吗? 洛清河看着她没说话,也没把手收回去。 就好像在明晃晃地告诉温明裳,即便她猜出了这些,自己也不会把摆在明面上的意图收回去。 而且就连温明裳自己都得承认,即便洛清河没有给出这一枚扳指,她未来的所作所为也不会有所改变。 她会往下查,但不是站在所谓雁翎或者靖安府的立场。 所以温明裳伸出手,拿起的不再是扳指本身,而是那根被她拆下来的系绳。 “这个……算我的回答吗?” 洛清河这才笑了下,道:“自然算。既然小温大人选了,剩下的这个我便收回去了。”说着便自如地戴在了左手的拇指上。 系绳是为了让拉弓时更加稳固,但没有其实也不影响使用,更不论在京城许多人眼里这东西可能就是个装饰。 温明裳也才终于松了口气似的,她这些日子没有好好休息过,此刻绷紧的弦松下来一点,眼前不知道为什么晃了一瞬,她用力咬了下唇,撑着桌子起身。 “既然如此……” 但这话没说完,声音就断了,随之便是杯盏坠落在地的声响。 变故陡生。 洛清河愣了一下,随即立时反应过来伸手把整个人栽下来的温明裳接住。她动作很快,但也连带着打翻了桌上的清酒。 酒液倾覆,淌了满地。 “温大人?温明裳?”洛清河喊了她好几声都没反应,她皱着眉,伸手去碰她的手腕想要粗略诊一下脉,但指尖不过才触碰上去,传来的便是冰凉的触感? 这…… 洛清河眸子一沉,开口便唤:“栖……”但她却又忽而一顿,尔后才重新唤,“来人!” 温明裳耳边一阵嗡鸣,心下也知道自己此刻是跌进了人怀里,但她眼下使不上力气,称得上是咬着一股劲儿才没真昏过去,只能依稀听到有人推开什么走了进来,随即响起的就是女子含糊的声音。 有点耳熟的声音,但此刻她实在是无暇多想。 栖谣从窗子外跃进来的时候看见她们俩的姿势时愣了一下,尔后才反应过来道:“主子。” “去请程姑娘来一趟。”洛清河侧头吩咐道,“让楼下的人回去把宗平喊过来守在门外。” 栖谣应了声是,迅速消失在了屋内。 洛清河这才重新低下头去看跌在自己怀里的女子,她犹豫了一下,抬起手点在温明裳眉心。 一股暖意顺着灵台蔓延至四肢百骸,温明裳喘了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睁开眼睛,但无力与眩晕感还是如同跗骨之蛆深入骨血。 她看见眼前的女子似乎皱起了眉。 “温大人?”洛清河见她似乎缓过来些,试着慢慢把灌入她经脉里的内力抽回来,轻声问询道,“已经让人去寻大夫了,眼下……我扶你去榻上休息?” 眼前光晕仍旧是明明灭灭,温明裳忍着晕眩,胡乱地点了下头。 洛清河得了她的首肯,这才伸手过去把人抱了起来。她自幼习武,更是握过雁翎重骑的鬼头刀,抱个姑娘其实再轻松不过。只是这么把人抱起来,她忽然有一瞬的错愕。 这姑娘未免太轻了些? 临仙楼的不是供人休憩的客栈,但常有世家子在此吃醉了酒怕回去被族中长辈责罚的,便会在此睡上一晚,故而屋内也备了软榻。 洛清河轻手轻脚地把人放到了榻上。对方没束冠,拿木簪挽着的长发因为刚才的动静散下来一点,铺了她满手。 手掌依旧是冰凉。 洛清河皱着眉,犹豫了须臾道了句得罪,才伸手过去温明裳的手拢在了掌心里。 醇和的内劲顺着手掌一点点渡上去,似乎勉强驱散了一点寒气。 栖谣回来得很快。 程秋白跟在她后面跨入门栏,手里还提着药箱。她的目光在进门后就落到了层层帷幔遮蔽的软榻上,眉目冷凝。 “怎么回事?”
第40章 隐痛 洛清河松开手起身给她让出了地方, 道:“你瞧瞧吧。” 程秋白看她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残羹冷炙,卸了药箱快步走了过去。 “不是吃食的问题。”内室的门被栖谣从外边带上, 洛清河看着不远处的桌子,轻声道, “若是有问题, 栖谣不会没有觉察。” “嗯。”程秋白应了声,她去了脉枕, 指尖搭在榻上人的脉搏上,眉头跟着皱起。 洛清河没再多话, 她转过身, 过去把早前开了一点的窗子合了上来。 “你给她渡了内力?”程秋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虽然是在问她, 但语调里却带着几分肯定的意味。 “是。”洛清河回身, “怎么了?有不妥的地方吗?” “没有, 倒是帮了不小个忙。”程秋白取了针囊,招手示意她过来, “你坐下, 帮我把人扶起来, 我给她行针, 你以内力做引, 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洛清河依言坐在了边上, 她看着程秋白的动作,道:“所以这是怎么一回事?” “毒。”程秋白道,“慢性寒毒, 但不致命。” 洛清河听着她解释, 手上动作跟着对方的针法下移。洛氏将门, 自幼所习心法却不霸道,反而是中正平和的路数,借着这股内劲向内驱散寒气,也不会伤及经脉,确实是省事很多。 “哪来的毒?” 程秋白捻针的手一顿,道:“这你就得等人醒了之后问她了。” “寒凝经脉,非一时之功,但要用这样的寒毒来杀人,却是不行的。她身体底子不太行,想来幼时便有缺,下这毒的人么,分寸拿捏尚可……下了毒之后又会定期叫这毒褪下去,故而其实面上看不出来什么。” 但这样折腾,底子再好的人也是受不住的。 洛清河也跟着皱了眉,她刚想问程秋白些别的,就听见她又道。 “即便今日不是你碰见了,这毒也要不了她的命,强忍过去就行了。”程秋白抽了手,一套阵针法跟着说话声便行了一遍,“回神,我抽离百会的针时你收力。” 洛清河于是不再问,依着她的话将内力收了回来。 药王谷的针法也需行针者有内息底子,两个人的手同时回收,程秋白也跟着轻轻吐了口气。 失了支撑,温明裳几乎是整个人往旁边倒,洛清河伸手扶了一把,让她先靠着自己。 程秋白收针扫了一眼她们俩,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她拿起药箱边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道:“应该很快能醒。” 洛清河微微颔首,而后问她:“这毒能解吗?” “能。”程秋白道,“不是什么厉害的毒,解起来很容易。不过……”她话锋一转,“你得先问问温姑娘解还是不解。” 洛清河眸光微沉,一时间也是沉默。她的手还搭在温明裳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褪下去些许,似是整个人都回了温。 打破这阵沉默的是她怀里的人一阵很轻的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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