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目光在熹微的晨光中交汇,洛清河眼含笑意,是无言的赞许。 多的是人觉得走这一趟是闲差,咸诚帝本意或许也只到将慕长卿的事情囊括其中,但慕奚给温明裳的那道令中却隐隐提到了另一件事。 那便是三州乃至中枢各部的官员更替。 工部铁板钉钉有问题,那么这些人锒铛入狱查办后,这些空缺之处该寻何人?从朝中皇子到座上天子各怀心思,但他们看的或许仅仅只是一朝庙堂,不会将目光放远至千里州郡。 但慕奚要的。 所以她需要温明裳告诉她,这三州究竟何人可用,何人必废。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重构大梁地方州府建制的机会,若是东南三州可行,往年困扰中枢的地方档册问题便能迎刃而解,进而向下推行,诸如柳家这般中饱私囊的行径也可向下扼住喉舌。这件事在太宰年间隐有雏形,但上苍没有给先帝时间,也没有给他一个能够继续撑起太宰清政的继任者。 慕奚记得,但她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能将此事推行到何种程度,这取决于温明裳能帮她做到什么。 而今日的谭宏康就是丹州之行的第一个。 “初步尚可。”洛清河稍稍坐正,她迎着薄光,眉目都拢在清辉之下,“还需再观一二方可定论。” 温明裳仰起头看她,洛家人的瞳眸颜色偏深,但此刻光晕铺陈向上,却清晰倒映出了她的影子。窗前的盆景春时悄然延伸出花叶,呼吸间似乎能嗅到花香缠上了人身上清苦的木香。 她悄悄抿了下唇,不着痕迹地错开了细微的眸光。 驿馆的仆役在此刻轻轻敲门入内,小心地将食盒之类的物什都撤了下去。 小几上沾着水渍,也随之被稍稍往边上挪了点。 温明裳眨了下眼睛,将适才冒出头的一点念头掐了回去,转而道:“晚些时候可以先去瞧瞧州府衙门备好的那些档册,姚言涛还有几日才会从泉通过来,这些事倒是不急,慢慢来便是。” 急的反倒可能是另一个人。 洛清河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颇有深意地笑说:“你此时去王府,恐怕我们的这位齐王殿下还未从床上爬起来。” 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的。 “那便过了午再去。”温明裳赞同点头,却也有些无奈,“这道旨意……委实有些太为难人了。” 本是无意,怎奈天家无情。 洛清河没答话,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 突然间被打断了思绪,温明裳怔了一瞬,刚想问怎么了,便听见洛清河微微欺身,低声问她。 “方才瞧什么呢?” 温明裳耳尖陡然浮现出绯色,她错开眸光,小声辩驳说:“窗前盆景不错,花香正浓。” “的确不错。”洛清河煞有其事地点头,“春时尝花最是风雅,丹州有此春俗,小温大人……” 温明裳呼吸微滞,听见眼前人一字一句道。 “要入乡随俗吗?” 风轻轻卷动了窗前花叶,房中一时间香气馥郁不散。艳色轻浮坠于凉透的茶面,在悄然无声里晕染开层层的水波涟漪。 州府春时的景致不错,远远可见各处院落梨花满枝,海棠初绽,若是再晚些到此,想来能见满城花开。谭宏康听闻她们要去齐王府,便亲自点了些人为他们引路。他没说慕长卿半点不是,全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齐王府在州府最东边,还未进去便能嗅见各式的花香。 倒是极其符合这位殿下风流浪荡却又不失风雅的名头。 只不过这座王府的主人如今却不在其中。 名唤傅安的管事在门口见过人后露出个歉然的神色,他像是也无奈于主家的不着调,勉强接了来使的信物才道:“我家王爷他……这几月皆在回春楼。二位大人若是有急,我这便让府里下人为大人带路前去寻王爷。” 这名儿一听便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京城来的官差们一面心里嘀咕说果真与传言别无二致,一面却见着随行的丹州军士露出习以为常的容色。 好似一位王宫贵胄成天往烟花巷跑不是什么稀奇事一般。 这若是搬去京城,怕不是折子已经堆满咸诚帝案头了。温明裳知晓这人行事的各种内情,除却诧异这怎么选了个烟花巷子做久居之所,倒是没什么旁的反应。 反正慕长卿佯装草包装得人尽皆知。 洛清河更不觉着奇怪,她随行挂的是督查的名,听闻此等消息也不叫人记,连招手的意思都没有。丹州往北就是燕州的苍郡,辎重骑兵自州郡线上过是常事,故而丹州虽遍地商贾之风,但对这位将军的名听得要比往南的几州多上许多。 往来都是生意人,连做官的家中恐怕都跟这些人沾亲带故。又是天高皇帝远,军中的一些采买也不会完全走官道,在那年的雁翎血战后这个习惯尤甚。洛清河没在将军帐里公开与手底下的将军们提过这事儿,但它成为了一件心照不宣的秘密。 今日许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的另一层含义便是这个,说她算得上一些生意人的财神爷倒也不会太过夸张。 洛家从来也不缺钱,缺的是时间与人。 是以不论洛清河此刻对眼前种种是个什么态度,也不会有人插嘴说半句不是,更何况半日瞧下来,谭宏康治下的本事还不错,口风很严。 温明裳思忖了片刻,点头道:“圣上谕旨,的确是急的。劳烦管事让人引路,我等便走一遭这‘春风楼’。” 傅安轻叹了口气,转头去喊人,他趁着空余的片刻,低声道:“大人也知此乃贵胄门风,随行的这诸位……” 温明裳回头看了眼,和气地颔首道:“管事的意思我明白,此事应当的。” 傅安得了应允,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朝中钦差去这种地方寻一位皇子,这哪能让那么多人知道?自然是越少越好。 温明裳便没让州府的人再跟着,她留下了几位办事妥帖的官差,而后只叫了洛清河。 监察之名在身,合情合理。 过了午,这州府的街上行人也不见半点减少,反而好似愈发熙攘起来。一行人绕了几圈,终于停在了一处高阁之下。 隔着老远便能嗅见脂粉的香气,但还未入夜,此处倒是少有人往来。 “到此便好。”温明裳向后吩咐了句,转而看向洛清河,她清了清嗓子,故作正色道,“将军,请吧。” 洛清河配合着她露出冷肃的神色,微微颔首。 可惜她们这一唱一和还未开演,迎面便飞来一个影子。 洛清河眼皮一跳,赶忙拉着温明裳往边上闪身。 那个人影滚下石阶,仰面摔在了她们脚边。 “哎哟!”锦袍玉坠沾了尘泥,还带着些微的水迹,看着很是狼狈。那人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被摔疼的屁股,不满地扬声喊,“你怎么还真踹啊!” 这个声音……温明裳心里咯噔一下,还未转头便听见身旁的洛清河闷笑了声。 “末将,拜见齐王殿下。”这话说得平静无波,若不是温明裳适才听见了那一声,估摸着也要被这假正经的模样糊弄过去。 地上坐着的那位这才注意到外边还有旁人在,他转过头,露出一张很是俊俏的脸。可惜亲眼目睹此情此景,再俊俏的一张脸也叫人不忍直视。 “哟。”偏生这人半点没有自觉,反倒顺势一拍袍子,唇角一勾十分纨绔混账地跟她们打了个招呼,“洛将军,温大人……贵客呀?” 温明裳轻咳了声,正想答话,却听见高阁的大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 女子抱着琵琶,眉心花钿殷红艳丽,她美目一扫,看见地上坐着的慕长卿之后冷哼了声。 “贵客?那殿下可以让这两位贵客替您还一下这几月长居的银钱了吗?”她抬指比了个数。 “三百两,二位谁给?” 洛清河垂目看了眼慕长卿,忍着笑问:“殿下……近日府上很缺钱吗?” 慕长卿无语凝噎:“……” 作者有话说: 分析了一下她俩日常讲正事的原因可能是都在上班只能抽空贴贴,不像隔壁两个江湖闲人(bushi 慕长卿应该是全文最喜剧人的,从自己到cp都是(。 感谢在2022-08-06 22:59:49~2022-08-11 00:4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一担木头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子呼鱼 1个;
第139章 纨绔 这话委实说得分毫不给面子, 后边候着的人听见了也有不少忍俊不禁的。草包皇子的名声这么多年就没下去过,大家心里多少也有个数,就是没想到这怎么还能混到欠了烟花之地的姑娘银子的?还是三百两? 这可是朝中三品大员一年的年俸, 纵然是宗室亲王千尊万贵养出来的,这一年的俸禄也是有规定的。 几月长居花三百两?搁这儿抢钱呐? 败家, 太败家了! 慕长卿手撑在膝头, 干脆坐在地上没起来,目光颇为幽怨, “姜姑娘,咱们讲点道理成不?暂且不说你这三百两的来头了, 这春风楼我平日也没少帮衬, 犯不着踹我还挤兑我吧?” 女子闻言冷哼了声,道:“殿下又不是没看过账本, 哪一条不是我春风楼明码标价, 何来的挤兑之说?殿下若是给不起银子, 委实是不必找这诸多借口的,看在往日情分上……这一脚便算是你我恩怨两消, 往后——” “诶别别别!”慕长卿一听这话只觉得牙都酸透了, 忙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扯下了腰间坠着的那块暖玉, “喏——” 暖玉被硬塞进了女子手里, 慕长卿嘴撅得能挂油壶, 若是此刻后头有尾巴, 怕是已经全数耷拉在地上了。 “这玉可是我从个西域胡商那儿抢来的,花了少说二百两,够抵你那劳什子住店钱了……你踹我这一脚不也得算上?真要三百两啊?” 这番话说得轻, 后头的人是听不着的, 但听不着, 这么个小心翼翼的动作总是瞧得见的。温明裳头也没回,便听见有人骤然倒抽了口气。 她唇边也没人住浮起点笑意,但很给人面子地在慕长卿转回来之前压了下去。 堂堂的一个皇长子,众目睽睽之下给个说不上名字的姑娘低声下气讨饶……的确是除了慕长卿谁也干不出来的事儿。 那女子嘴角微抿,沉默了半晌才握紧了那块玉佩。她把手从慕长卿的手里抽出来,转身重新踏入了门中。雕花木门再度被砰地一声合上,卷起的风将锦衣的衣摆向后推攘,慕长卿身形晃动,却没退半点。 浮动的暗香好似也随着这阵风散尽了。 没人看得清背对着他们的齐王殿下在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究竟是什么表情,但等慕长卿转过身,那张俊秀得足够成为一州女子梦中郎的脸上便又重新挂上了一如往常的玩世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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