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裳一愣,随即瞪了她,哼声道:“昨夜明明你也……来日方长,洛将军,你我走着瞧。” “好,走着瞧。”洛清河笑着不跟她呛声,把软被往上拽了点将人裹了个严实。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些,“虽不是休沐,但昨日之事牵扯甚多,今日更是波澜横生,绝不会太平,但霆鼓鸣者于明并非出自你手,此番你好似身在局中,实则游离其外。但牵扯到了亲族,你今日告假情理之中。” 温明裳应了声,昨夜睡得迟,她寝衣也穿得松松垮垮的,即便罩着被褥,稍一动作便能窥见领口的旖旎景色。她闭眼听着,停了须臾才接话道:“虽为情理之中,但终究落人话柄……如今诏狱热闹,也得适时寻个当口去看看。” “昨夜禁军驻门,故而我带你出来不曾拖沓。”洛清河低眸,低声说,“但宫中耳目众多,想来今日这个消息就应传入陛下耳中了。我让府中人给小若传了信,她今日会去大理寺帮你告假,你若是想早些回去,便先将这风寒养好,省得自个儿还遭罪。” 温明裳蜷在她怀里,听到此才抬起头。昨夜的疾风骤雨散去,而今满室馨香皆是温存。她伸出手轻轻碰洛清河的眼睫,问:“昨夜未来得及问……潘彦卓的那份名册,如何了?” 这样突然跑回来,乌灵河同俄苏里的事情若是尚未处置妥当,多少是瞧着有些莽撞。她知道对方为何会如此,但在心暖之余亦少不了忧虑。 “东西是真的,但未必是全部,已经让人去处置了,不会有差错。”洛清河闭上眼,指尖擦过眼皮时带起轻微的痒,她捉了落在自己面上的指尖拉入软被,“不必担心我这边,赶紧再睡会儿,好些了我再带你回去。” 温明裳鼻尖蹭了一下她的下颌,听话地阖上了眸子。 金翎信鸽振翅飞落堂前。 宫中花木被修剪齐整,信步其间轻嗅便是满庭芳。 咸诚帝看过信后便将那一纸信笺抛给了后头的宦官,他擦着手指,哼笑道:“你可知,这沧灵山的庄子有何种门道?” 潘彦卓落后几步跟在他身后,闻言低眉恭顺道:“微臣不知。” “先帝为靖安一门修筑此庄,原本所拟建制均逾寻常公侯,此为偏重偏听。”咸诚帝走得缓慢,他像是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旧事,眉目间的神色变得阴晴不定,“可先侯光风霁月,硬生生将这建制压回了往例,朕昔年与之同行一侧,所见所行具是坦荡君子。” 老侯爷是先帝钦点给当时还是皇子的咸诚帝的伴读,乃至其后咸诚帝自己点给端王的伴读也是洛清河,这好像成了慕氏皇族中的一条未成文的规矩。潘彦卓听他说起往事,眼底却不见半点波澜。 咸诚帝并不在意他如何想,兀自道:“只是洛氏戍守雁翎,少有归京,那庄子多有空置,唯有内宅女眷会往来小住。那地方是个安养的好去处,先侯去后,他夫人久病,便是在那之中度过了最后的日子。” “说来还真叫朕有些嫉妒,与先侯那么多年的情分,竟从未踏足过其中。倒是如今,小辈得见乾坤。” 可再好的情分,不也照样要了人的命吗?潘彦卓在心中一哂。他知道这段过往,能掌控俄苏里的人自然知晓许多所谓密辛,可知道的越多,他便也越觉得龙椅上的这个天子过于可笑可悲。 他称颂洛氏光风霁月,不过是因为他根本做不得那样的君子罢了。用虚伪的面具骗过了所有人,却唯独骗不过自己,他越是与老侯爷交好,在阁老门下佯装一幅圣人慈悲的假象,便越是能看清自己是何样的面目可憎。 这些话不过是又一次的骗人骗己。 “罢了,往事不谈。”咸诚帝略一挥手,“温卿称病,她身子弱,昨日之事又牵连亲族。虽说口舌之言,却也是诛心之举,这一病恐怕要些时日才见好了。而今当务之急乃工部之差,你以为如何了?” “殿下谋划成竹在胸,唯存一处无人可去,陛下若是着急,微臣愚见,当作一决断。”潘彦卓这才赔笑,“温大人此番在京,却难插足其中,好刀若不用,怕是要见锈的。殿下所忧,陛下应当也猜得分明,不过‘避嫌’二字,可若是有人在侧,朝中诸位大人想来便不会多言不是。温大人办事妥帖,此番若能为陛下断一家事,也是锦上添花。” “此议不错,但详情尚需拟定。”咸诚帝颔首,“诏狱那头呢?” “京兆尹府所系百姓,殿前登闻鼓所闻乃百官不平。”潘彦卓笑道,“陛下应是比微臣更明阁老心思,崔家新人或可办差,但难有定鼎之才,此番阁老所行,不是为一家谋福祉,而是为了朝中清平,百姓皆安。柳家……陛下已有此心,那便只好说康乐伯自取灭亡了。” “哦?” “柳氏尚有族人在外,诏狱中虽有贵人,却还不到斩草除根之时。”潘彦卓拨开挡在面前的枝条,“万乘之君自当得盛世清明,个中恩怨,自当诸君去讨所谓公道,而不必天子亲至,陛下所念……自然是让温大人自己去讨要回原属于她自己的物什。” 他迎风而立,温声提议:“至于诏狱中的诸位,恰好眼下济州账目已清,先叫他们填补亏空,再以廷杖相辅,暂平了风波。康乐伯年事已高,苟活一命皆是陛下恩宽。而后待到阁老点头,温大人也该回返了。” “届时生或死,个中声名,便皆不在陛下的名头上了。” 朱墙翠瓦失了雕饰,也不过朽木顽石。这一回落到了实处,便不再是人心惶惶,而成了树倒猢狲散。 兰芝回来的那日是赵君若去接的人,她在京兆尹府待了好几日,虽未直接见到诏狱里是个什么境况,但看着来来回回的着甲羽林还是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到底是直面昔日难见的贵人,纵然此前已有所准备,也还是难免。不过这样的不安倒是恰好叫人觉着她并无旁人指使,而是全凭本心而为。毕竟温明裳一贯办事妥帖,断不会让手下人出这样大的破绽。 这差事没落到大理寺头上,自然也说不上忙。温明裳今日才和洛清河返回城中,她还未去上差,兀自在家中整理书册。那堆碎掉的玉被妥帖地收入了一个盒子里,温明裳暂时没有叫人修补的意思,便先将这些东西搁在了角落。 她说着不怪母亲,可若是说心中没有一丝裂痕,那也是假的。 兰芝先站在门外给她问了声安,她路上听赵君若将那日自己未曾看到的事情一一说了,此刻见到温明裳莫名地心怀愧疚。 可温明裳只身抬眸看了她一眼,和善地笑说:“兰芝,我说过,我并非你的新主子,不必给我行礼的。纵然当真是供职我府上,你瞧小若和屋外的那些人,我何时让他们给我问安行礼过?” “是……温大人。”兰芝往前走了几步,犹豫道,“我并不知夫人她……” “我知道,此事不怨你,你也不必挂怀。”温明裳合上书册,将东西放回了架子上,抬手道,“坐吧,有什么坐下慢慢说。” 柳家数人被收押在诏狱,在外走动的就只剩下了一个柳文昌,他大概打着宴请宾客的主意想将柳氏从风口浪尖拉下来,让各大家觉着他们仍是盘踞巨木的藤枝,一如往常牢不可破。但这么些人锒铛入狱,原本观望的人如今也定然是明哲保身,断不敢插手其中。这些日子兰芝因着状告一事暂居京兆尹府的别院,偶有人调她去问询,她也能见着不少走动的官吏。 温明裳听她讲到老太爷也被拖下去打了二十廷杖的时候动作微顿,尔后放了杯盏道:“二十棍,这把老骨头,不死也去了半条命。想来如今人已不在狱中了,对吗?” 兰芝点头,道:“赵大人来接我时,我瞧见了医官打扮的大人入内,不多时便让人抬了出去,但未见着那柳……柳文钊。” “放他出去,也未必是放他回府上。”温明裳微微颔首,“这是拖着人呢……” 兰芝不知她心中的那些思量,只是捧着茶盏静坐于前。窗外鸟雀啁啾,已是满园春景。 她沉默许久,冷不丁开口道:“温大人曾言,此事毕后放我自由……” 温明裳抬眸看她。 兰芝看着她,抿着唇鼓起勇气道:“若是我斗胆想求大人不送我出京呢?” 温明裳指尖划过桌沿,心里已有猜测,嘴上却仍道:“那你想要什么?” “……我、我想留下。”兰芝被她看得手一抖,磕磕巴巴解释道,“并非不解大人好意!是……是我自己……” “你想留在我府上?”温明裳轻笑,伸手过去帮她把险些倾覆的杯子扶了回去。她风寒初愈,眉目间还残着些疲乏,“这京城风雨不歇,我这府上也不是什么好来处,俯仰皆仰仗明堂天子,前车之鉴种种,尚且历历在目。送你离京过些安稳日子,不好吗?怎得还要留下?” 这番话出自真心,她的确缺一个打理内宅的心腹,但却不想挟恩图报。 “大人帮我良多,纵使万死难报其一二。”兰芝起身,咬着唇朝她一拜,赵君若想要拉住她,却在瞧见她的目光时止住了动作。她对着温明裳,恳求道,“愿以余生相侍,以报大人脱籍再造之恩。” 温明裳支着脸,像是终于受了她这一拜,顿了片刻才道:“起来吧,你若决意有所求,这座宅子的大门便向你敞开着。只是如今柳家事未定,恐怕还得过些时日,我……” 话音未落,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护卫匆匆行至门外,低声相告说是宫中来人。 宫中人? 温明裳起身出门,却发现外头站着的不是宫中惯常的太监,而是沈宁舟。 东湖营的统领见着她出来,含笑一拱手道:“温少卿安好?在下奉陛下命,来传一口谕。” 温明裳拱手而立,谦恭道:“沈统领请讲。” “工部事存一难查,故而此旨并非只给少卿一人。”沈宁舟却是不急,反倒是往她身后看了眼,“我适才敲过少卿邻舍的门,洛将军不在府上,那这话恐怕还得劳烦温少卿带过去。” 她话音微顿,随即道:“陛下口谕,工部册目悬而未定,而今只余丹州一地,朝中诸事纷扰,思卿之才,故而逾矩钦点卿往。为明断是非,勿生徇私之嫌,镇北将军携三千禁军同往,此为其一。” “其二……” 温明裳眼皮一跳,隐隐猜到了这第二个人选。 果不其然,沈宁舟自袖中摸出一张封存严密的信笺递至她眼前,缓缓开口道。 “此信交由皇长子慕长卿,命其从旁相辅,其后种种,信中自有写明。” 这话一出,这封信俨然就成了烫手山芋。 温明裳伸手接过,她在这一刻既觉得难办,又思及慕长卿那副浮于其表的放浪形骸,平添了那么些无奈。可落到最后,她开口应承时也不过遵旨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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