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若壮士断腕,自己认了这个罪,先堵悠悠之口,再谋其他。 到底是五大家之一,总还剩下那么几个存了几分魄力的。 总算是比自己的混球兄长来得聪明了。洛清河也瞧出了这里头的门道,她听着柳文昌将任济州时与水匪盟约以筑内河航运的稳妥之事一一道明后,也不由得嗟叹孤木难支。 偌大一个世家,就这一个长脑子的,又有何用? “此事因微臣而开恶例,少卿效仿,却未当真践诺,自然未有祸及百姓之举。”柳文昌叩首再拜,字字恳切,“还望陛下明察,此举虽非君子行径,却处处为大梁所思所虑,左丘大人所谏,徒有其名未有其实,亦不可称之为罪。”他言及此话音稍止,抬头看向立于前端的温明裳。 朝中人对这二人是何关系心知肚明。温明裳生得不像他,脾性也不像,但就是这么一眼,叫许多人恍然间忆起其间血脉相连,继而看向她的目光都变得古怪。 家中失和,父女反目,可悲可叹。可……将自己亲生父亲逼迫到如斯境地,此人心性……恐怕也绝非纯良! 况且此事虽为事实,但柳文昌任职济州的几年里可谓州民平顺,即便有水匪存于其中,也少有流民滋事,怎么就沦落到如此境地?这明明该是功大于过嘛! “好了。”咸诚帝捏了捏鼻梁,“既有此事在先,你先自去吧,工部的差暂革,回府幽闭。长临,这事你来查,让御史台去。” 慕长临轻抽了口气,点头道:“儿臣遵旨。” “今日便到此吧。”咸诚帝挥了挥手,略显疲乏地被内宦搀扶起身,“余下若还有疑议,各自手书奏折呈递内阁,抄送代相,下一回大朝会若有进展,各自再报。” “对了。”他话音未落,似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温少卿此去该有许久未曾归家了,若是得空,可回去看望家中长辈,接去小住几日也无妨的。嘉奖未定,那便先许此常情吧。” 金口玉言,断无更改的余地。洛清河跟着群臣俯身再拜送天子离去,心下暗叹了口气。不愧是崔德良教导出来的天子,不论行事几何,人心算计玩得当真炉火纯青。今日看似柳家先声夺人而后被摁入尘泥,赢面大减,实则这事始终维持在咸诚帝所需的权术平衡之中。 她开口辩驳,咸诚帝便适时回护左丘桁;柳文昌自请罪责,他便恰好在其后叫了停。柳家式微乃定势,但他并不那么想让温明裳赢得轻松。 没了柳家,没了温诗尔,谁来当他握住温明裳的那根绳索呢?世间才俊皆傲骨,而他这个君上却偏要将这等傲骨磨个平整。 殿外的雪愈深。宫中花木被雪层层覆上,难见秾丽之色。 温明裳走出大殿时被风吹得瑟缩了一下,她入殿褪了氅衣,眼下风雪至确实极冷。但比风雪更加彻骨的,是柳家人的目光。 柳文昌摘了官帽,背靠着巍峨的朱墙注视着她。他的发冠依旧整齐如昔,目光好似山海深沉厚重。 这只是一个开始。温明裳眼里没有畏惧,她坦荡地与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对望,将耳畔的私语抛之脑后。 她本就是移山填海之辈。 “临深履薄。”柳文昌轻叹了句,将目光挪至温明裳身后缓步而来的洛清河身上,“你我皆如是。” 尚有余温的氅衣被搭于肩上,温明裳侧头看了眼洛清河,再回首已见背影远去。她抿着唇,在雪中嗅到了重檐之下的萧索。 作者有话说: 一步步来。 有高考的朋友吗,有的话就明天继续加油(? 感谢在2022-06-05 23:30:43~2022-06-07 22:3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谢长友 2个;
第112章 应许 雪势渐大, 冷风吹得人快要睁不开眼。宫门前的花木前一日被晚霜摧折,如今一阵风刮过,尽数恹恹地折了腰低了头。 各家的马车都候在宫门外, 今日天寒,又因着朝上的震动拖延到了这个时候, 赶车的家仆不少都冻得打着寒颤。 侯府的马车也在外头, 栖谣脑袋上扣着帷帽,外人看不清她的眉眼, 只能隔着纱帘的遮掩隐隐约约窥见女子柔和的下颌线。她在温明裳近前时掀开了车帘扶她上去,而后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了紧随其后的洛清河。 “我过了午得去一趟安丰, 今夜未必赶得回来。”洛清河上了马, 她们出来的时候被兵部的老尚书叫了停,如今禁军的牌子回到了洛清河手上, 临近年关, 不论是人头还是添置的军备都得报。她即便是不上心, 也要做做样子去转一圈瞧瞧。 这是旁人替代不了的差。 只是此刻离京未必是什么好事,少双眼睛盯着, 便容易有人动歪心思。此刻尚在外, 洛清河没往下说, 但栖谣听出了她藏在话里的意思。 “主子放心。” 洛清河点了点头, 马车的垂帘还未全然落下去, 温明裳抬眸跟她对视, 而后轻轻点了头。 “温大人。”栖谣目送着人打马远去,这才回头道,“大人如今是要回府还是要去往何处?” 温明裳沉思少顷, 道:“先去一趟大理寺吧, 过午回一趟柳家。” 栖谣应了声是, 她坐在马车前,驾着车踏上玄武大街,帷帽在其后被摘了下来,雪花就这么飘到了她脸上。 车帘被刮开了一小道口子,风倒灌进来凉飕飕的,街上的人呵着手快步往家里赶,整座长安城似乎都跟着冷凝了下来,人气稀散。 车里备着手炉,但温明裳没用,她将五指摊开放到跟前瞧,宽大的袖口顺着动作滑下去些许,露出细白的手腕。窗外的声音很嘈杂,人声和车马声混在一处,叫人听不分明,她拇指下落,轻抚在腕口的那一小截细绳上。 她回大理寺是为了安抚人心,毕竟今日朝中争论瞒不下去,有的是人会借此想着会不会因一人差错而累得所有人到手的恩赏都打了水漂。眼下人心不可乱。 赵君若在门口迎她,身侧还站着同样刚回来不久的李驰全。小姑娘眼尖地瞧见了驾车的是谁,难掩惊讶地招了招手。 若不是有人在侧,说不准还要直接蹦到车前相迎。 栖谣扫了她一眼便错开了目光,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种脾性的小姑娘,不论是师门还是如今靖安府的人大都喜静,委实没有她这样的。 “明裳,”李驰全是不知这两人的弯弯绕的,他往前走了两步,先跟温明裳点了下头算是互相问了好,而后边往里走边道,“今日殿上的情形,当真是太凶险了。” “虽凶险,却也是意料之中。”温明裳笑笑,“老大人呢?我离京时精神便不济,如今可有好些?” “还是老样子。”李驰全摇头,苦笑道,“到底是年岁大了,病去如抽丝,如今更甚……前些日子我去府上,老爷子自个儿都在愁,往后该如何呢?可堪用者有,大才难觅。” 温明裳听得也叹了声,道:“辛苦李大人这些日子身兼数职,我……” “你的案子可不比寺中的事简单。”李驰全摆摆手,宽慰道,“我的差换了个人兴许比我办得还漂亮,你的那几个案子……唉,能查些眉目出来都不错咯!各司其职,本就是常态,近些年不太平,也没法子,只能辛苦些。” “老大人也说了,身子再怎么禁不起折腾,也多熬个一两年再告老,总得等到婧疏回来。你啊,金鳞绝非池中物,不必因为这点事扰了旁的,阁老那头还得用你。眼下这些无妄之灾,还要多费心。” “我明白。”温明裳点了点头,没再提别的。 朝会一道旨意,等到温明裳处理完杂事回柳家宅邸的时候已见到了几个御史台的官吏正站在门外同柳家人谈这事,她撩开车帘,瞧见柳卫涨红着脸站在柳文昌身后。 御史台的人眼尖得很,栖谣不过刚勒住马,赵君若也才刚跳下来,便有人朝这边倾身作揖,唤了句温大人。 柳家一众人的脸色阒然间变得难看,柳卫猛地扭过头,刚想快步上前便被柳文昌扣住了肩膀。 “回来了?”柳文昌看着她的眼神很平静,就好像今日殿上让他摘了官帽的人不是温明裳一般,“你娘在西苑,这么久没回来,先去看看她吧。” 若是放在往日,后面多半跟着句晚些时候一道过来聊聊之类的话,但今时今日这番话自可略去不谈。 “爹!”柳卫看着眼前这人一脸淡漠的模样就来气,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敢造次,只能这么喊了句。 温明裳瞥了他一眼,抬手向御史台的人拱手回礼,而后才对着他点头算是听到了。如今剑拔弩张之势已成,他们早已无话可说。 栖谣紧跟在身后,连自报家门都不曾,她没着官服,也没挂靖安府的牌子,柳家人不认得她,便只能把她当作是某个护卫。 养虎为患。这个词骤然间浮上柳文钊的心头,他不理解弟弟的放任,只是坚定了自己当初坚决不让这出身贱籍的女儿踏入柳氏的那个念头。 温明裳即便行远也能感受到背后炽烈滚烫的目光。她头也不回,沿路的仆役见着她都赶忙避让,有谄媚者想要开口唤她一句小姐,却被同伴猛地拽住了衣领。 现在这都要踩到主家头上了,还管人家喊小姐?从前是瞧不上,如今是配不上了! 这些藏在暗处的心思温明裳没空计较,往日的冷眼早就习惯了,往深里想,那些冷眼相待也不过是他们主家默许,在高门府上做下人,可不就得看着人眼色行事?归根结底还是柳家的债。 赵君若给她打着伞,残余的雪花飘落在手背上怪冷的,她跟着温明裳在小院门前停下,放眼望去只看得见院内花木尽数被霜雪覆盖,只余下一片白茫茫的颜色,“明……温大人,便是此处吗?” 她们后头不远处还跟着柳家的仆役,明面上是以侍候的名义喊过来的,实际上是不是带着点监视的意思谁也不好说。 “嗯。”温明裳点了点头,“小若,你和栖谣在外间等着吧,我自己进去便好。” 赵君若点了点头,将伞交到了她手里退到了栖谣身侧。 院中光景如昔,狸奴窝在墙角,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才抬起了脑袋,它的耳朵支棱着抖动两下,蹭着墙角往门边挪。 温明裳收了伞,垂下眼时恰好与它四目相对。猫儿颤悠悠地叫唤了两声,在温明裳蹲下来的时候跳上了她的膝头,顺势窝进了她的臂弯里。 去时总觉时日不过寥寥,待到回来瞧见原先的猫崽子都长大了这样多,温明裳才意识到自己当真是走了很长一段时日。 温明裳把它抱了起来,伞尖的雪被屋内火盆的热气烘成了水,在门边润开一汪小小的水潭,待到她重新起身,便对上了扶着小几从内室走出来的温诗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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