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烟:“……” ……能不能别提这茬儿了? 看她不爽,宋汀雪得逞似的再说:“看来你们也不是很和谐。” 荀烟知道,宋汀雪其实并不在意她和君彦己是否在一起了,更不在意她说的话。她只是想激她。荀烟露馅儿,尴尬难堪,宋汀雪就高兴。 一路上宋汀雪没话找话,荀烟一概不搭腔,只在走近平房时,摸出钥匙,眼神扫过同样沉默的科瑞尔,幽幽问:“那你们呢?消失的这两个月,是去度蜜月了么?” 科瑞尔没忍住,“我和二小姐很清白……” 说完,她第一个走进屋,开了灯,不敢看宋汀雪,为了掩饰尴尬开了桌边一瓶水,尽数倒入口中。 荀烟哦了下,面无表情:“好奇怪,科瑞尔医生也很漂亮呀,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 科瑞尔才喝进去的水瞬间喷了大半。 她盯着荀烟,痛苦地用眼神示意:饶了我吧! 宋汀雪站在门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像个局外人。 荀烟一番话激到了科瑞尔,却对宋汀雪毫无杀伤力。 没意思。 这么想着,荀烟忽然没了吃饭的心思。她转身回去房间,“困了,你们自己吃吧。” 科瑞尔“诶?”了一声,宋汀雪快步跟上,在房门即将合上的前一秒,手攀着门缝伸进来。 荀烟险些夹到她的手。 “嘶……” 荀烟眼皮一跳,握着门把手与她僵持,“放开。” 宋汀雪没松手,仅仅沉默。 荀烟一咬牙,“松手,然后滚。” “……别这样,荀烟,”宋汀雪居然挤出一个笑,“我有事找你。你先把我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放出来,还有微信,加回来。” 荀烟只说:“我数到三,松手。” “……” “荀烟……” “一,二……” “——你想不想去拉斯维加斯?” 倒数没结束,十分突然地,宋汀雪这么问她。 荀烟顿了下,不置可否,反问:“这就是你要说的事情?” 宋汀雪语速飞快:“我曾经的老师,普林斯顿的高缇女士,在拉斯维加斯有一场内部会议。她邀请我去,我想邀请你。” 上一百节商务课,不如和龙头巨鳄面对面坐着,听一次财商内部会议。宋汀雪的邀请可谓定点打击,针对性极强。 同时,讨好之意也溢于言表。 荀烟沉默片刻,开口:“松手。” “荀……” “宋汀雪,松手,”荀烟说,“我把你微信加回来。” 宋汀雪这才松了手。 荀烟如愿关门,回头打开微信,添加了那串熟记于心的号码。 好友申请点击发送的瞬间,宋汀雪通过申请。 从前的聊天记录都不见了,聊天背景一片雪白,如同宋汀雪那个纯白的头像。 好奇心驱使下,荀烟点开她的朋友圈。 还是和从前一样,仅仅展示近一年的动态,但近一年里什么都没发。 没有个性签名,朋友圈背景也是一片白。好像哪日消失了,也没人会注意到。 一片雪花落在地表,还未见过世界,已然消融。 存在仅仅一毫秒。 好悲哀。 荀烟被自己这些想法吓到了——她在可怜谁?宋汀雪? 倏然,屏幕出现弹窗,时间地点会议背景,信息条列,拉斯维加斯。末尾,宋汀雪小心翼翼问她:“一起去,好吗?” * 高缇女士的会议很顺利,荀烟混在坐席里,顺着她思路听讲,摸到点儿门路。 世间万物离不开一字钱。谋生赚钱,营生为钱,七九在Z城孤苦伶仃是要被卖作钱,逃亡的第一步是攒钱;去到A城,荀烟拍戏是为了赚钱,宋汀雪能压制她也是因为她有钱,比任何人都更有钱——钱堆砌出阶级,拉开鸿沟。 而荀烟在离开宋汀雪时,决定去读MBA,也不过是想触碰金钱里最核心的部分。 钱生钱,利滚利,钱母生钱子,钱归钱堆。能让人哭让人笑让人死让人活的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从高缇的公司里出来,荀烟手里抱着笔记本电脑,不自觉转着笔。 随波逐流与大部队走,身后有人猛地扯一把她,“去哪儿?” 宋汀雪一身黑色职业装,难得低束马尾,瞧着极干练。 “人家几个老总是要去赌城散财,”她问,“你也去?” 荀烟有点发懵,眨眨眼:“我能去吗?” “你想去?” 荀烟呢喃:“去看看吧。” 长这么大,没见过赌场呢。 宋汀雪拉一把她,“跟紧我。” 赌城Shuttle载着人群进场,车身破旧,油漆却崭新,让荀烟有一种不适的割裂感。下了巴士,人头攒动,金碧辉煌的旋转门外侍者鞠躬迎客。 城外没有月亮,夜色漆黑。 骰宝赌桌旁,小钱散户在吆喝,另一桌在玩牌,一半年轻人一半老人家,初出茅庐对决老眼昏花,筹码噼里啪啦躁动。 荀烟听见有人在骂脏话,此起彼伏,用的西语。她费劲儿听了下,学了几个音节,身边宋汀雪倏尔驻足,盯着她,表情一言难尽。 荀烟问:“怎么了?” “你刚刚那句骂得很脏。平时别用。” 荀烟有些尴尬。 不知道哪里飘来了二手烟,糊了她一脸,迅速捂住口鼻,顺便也转移话题。“好臭。” 宋汀雪未听见,不搭腔。 她们没下筹码,没去包间,只在大厅闲逛。 “投资也是一种豪赌,”宋汀雪忽而悠悠说,“别碰,但学着点。”她侧身问荀烟,“风投是风险的风,也是风口的风。风口浪尖,要勇敢还是要稳妥?” 荀烟思索两秒,答:“勇敢?” 毕竟是风口。 “……课白上了。”宋汀雪摇头,嫌弃道,“你肯定学过巴菲特的逆向投资理论,市场低迷,旁人悲观,你才能勇敢。” 边走着,宋汀雪同她讲了很多。不同的赌桌赌客,丧气或激动,面前筹码蓝色红色黑色金色,骰子铃铛作响。“这是赌城,也是股市。虚拟的情绪带不回现实世界,却能让你在现实世界里彻底遭殃。”宋汀雪说。 可能是赌城太过金碧辉煌,周遭的赌徒又太吵闹。 荀烟静静地听,静静地跟,总觉得今夜的宋汀雪有点不一样。这样亦步亦趋的状态让她恍惚,仿佛一晃回到很久以前。 久到,一切还没发生,一切才刚开始。 经过一桌时,人群里猛然爆发出一阵尖叫,有人打起来了,为某些失之千里的差错。大片的纸牌散在空中,其中几个铁质的圆盘,危险如刺客的刀片。 趁着乱,宋汀雪从后抱紧荀烟,护住她的头。 指尖却掠过耳尖,再顺着脖颈向下。 “小栀……” 荀烟清晰地听见,扑通、扑通——是自己惊慌失措的心跳。 相比之下,宋汀雪冷静如常。一夜的蛰伏,一瞬的意外,毒蛇伺机,撕开伪装,回到她最初的目的。 最初的目的,让她做回她的小猫。 意识到这一点的荀烟难堪到极致,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装一晚上矜持端庄,不累吗?” 她掐住那只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语气里透出嫌恶。 她使出莫大的力气,掐紧那只手,又以一种极其粗暴的形式把那只手折回。 宋汀雪吃痛,美目流转,轻声说:“荀烟,你别这样……” “不用装可怜。亏我还以为,你在和我好好说话,”荀烟从她身前抽身,冷冷看着她,“宋汀雪,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 走出赌场的一刹,荀烟像是回到现实世界。 稀疏的星,漆黑的夜,身边不断走过唉声叹气的赌徒。 她也是赌徒。 对宋汀雪不断的撩拨和接近做了松懈,险些放下心防。落进赌局,以为能和宋汀雪进入一个相对正常平等的状态。 戒赌是困难的,戒瘾也难。 她曾经陷入一片温柔乡,成瘾似的下坠,沦陷,拆散自我。她舍弃那些过往犹如刮骨疗伤,把所有虚妄但美丽的梦都抛弃——弃如敝履。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可是,如今不过几个月,又有沉沦的征兆。 赌徒是愚蠢的。戒不了瘾的她也是。 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心头却仍然酸涩。荀烟缓缓下蹲,抱着手臂。 却在模糊的地面上,看见一张不属于她的影子。 同时,她闻到一片极其陌生的味道。如烟草烧焦,混合汗臭,熏人又恶心。 那气味,甚至不像活人。 不远处,几人不约而同看过来,高矮胖瘦,有女有男。奇形怪状,唯一相同的是,都有一副丑陋扭曲的四肢。 枪声,白色粉末。她们的交易比赌场里小打小闹血腥得多。 她们的手中,是比死亡还恐怖的东西。 荀烟被包围了。 罪恶之城,欲望之都,拉斯维加斯。警力是其余城区二倍有余,仍遏制不住邪恶滋生。 荀烟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响起那句话:“内华达州的荒原上耸立着一个世界最恶劣的地方。在这里,劫匪、警督、老板平起平坐。”* 电光石火,千钧一发。 一抹不属于此处的气息侵袭而来,撞在她们之间。 鼻尖嗅到清冷温香,利落的风激荡,女人把她向后一拉,护在身侧,手臂伸直。 宋汀雪面无表情,拿着一把枪。 她和人群里为首者正面对上,枪口都对准对方脑门。 荀烟听见上膛的声音,清脆作响,像赌城内筹码落地。 筹码落地,输赢无定。 砰—— 意识短暂地溃散了,分不清是谁先开了枪。 须臾,血色模糊视线,子弹撕裂空气。 意识消退的前一秒,荀烟听见身后急促凌乱的脚步声。科瑞尔的声音熟悉又焦急。 宋二小姐—— 她喊。 * 再次醒来,昏天黑地,荀烟靠在病床上发了会儿呆。 啪嗒,病房灯开,护工匆匆离去,床边站了两人,宋凭阑和科瑞尔。不像医生或慰问者,更像审讯犯人的警官,她们看着荀烟,眼底没温度。 倏然,宋凭阑两手攀在床边,身体前倾,直视荀烟,凑得非常近。 干涩的喉咙让荀烟说不出话,她于是也瞧着她,没动。 宋凭阑年近五十,岁月在她眼角留下纹路的同时,也在她的眼底留下一片阅历的沉淀。 干练,锋利,明锐,黠慧。 她打量荀烟,视线逡巡,欲言又止,眼神有不解和困惑,但算不上仇视。 荀烟于是想:宋汀雪应该没事儿。否则宋凭阑估计要扒了她的皮。 终于,宋凭阑开口。“阿雪是子弹擦伤,还没醒。你就是吓得狠了,陷入昏迷。”她说,“荀小姐,你要是有点儿良心,就去守着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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