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黛顿了顿,才扭头朝她笑了一下,“大姐姐既如此了解我,我也自然了解大姐姐。您自幼通透,我也就不多绕弯子,我要大姐夫亲自检举八王谋害未来皇嗣之罪,我许给大姐夫的酬劳是,太平盛世之相。” “我倒是对相啊,宰啊的,没那么上心。”门被人从外头打开,现出的是马铮瘦削坚毅的脸,“倒是对弟媳妇说的太平盛世有些向往,即是不通知两位长辈,那阿金在这就权当个证人,就让我们这跟不上时代潮流的两口子细细听听弟媳妇的高见。” 景黛确实是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的,此刻被宋家小辈最聪明的两位围起来,早搁置好了弟媳妇的态度,而是端着一副上位者的架势。 她正了正肩,稍抬脸,故意用俯视的眼神看向马铮,“大姐夫抬举我了,”她又转过脸稍带性地看了眼宋佰金:“大姐姐也知道,咱们坐在这再忧心,对贵妃娘娘与皇嗣来说,那都是无用之举。不若咱们做好了咱们手头上的事,等娘娘高登大位之时,也算不辜负贵妃娘娘为宋家的奉献。” “你说这些,也不是没有道理,”宋佰金顿了顿,“只是要检举也该是检举静妃,后宫之事那也得有个逻辑性,你让阿铮平白检举八王谋害阿枝肚里的孩子,不是有些刻意攀咬的意思吗?” “大姐姐此话正是我的用意,”景黛转身面向马铮,一个抬眼:“大姐夫还想不通吗?” 无形的压力立刻四面八方地压向了马铮,宋佰金也在景黛身边端正地坐好,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马铮的脑子快速缕了遍最近发生的事,又顺着景黛的逻辑站在她的角度去猜想她的用意,良久后,他抬眼。 “我明白了,弟媳妇的意思是,要圣人怀疑我为了贵妃娘娘的后代,而刻意攀咬八王。圣人会在盛怒之时降罪于我,等静妃娘娘陷害贵妃娘娘的证据查清,圣人会对我心怀愧疚,若八王那时再犯什么罪,就都与我这老师扯不上关系了。”马铮想通以后,立刻颊边冒出冷汗,全家都知道景黛聪慧,却从没想过她所思所想皆领先于人好几圈,等真的细细剖析过后,只会惊叹这世间少有的天才少女如此多智而近妖。 屋子里气氛有些冷却。 景黛第一个开口打破这气氛,她稍塌了肩膀,摆出副软弱无力的架势对宋佰金道:“既是大姐夫想明白了,那此事就在宋家翻了篇儿。我对大姐姐不满的是,您明知道我多喜欢阿元,还要那么讲我。待阿元从北境回来,我可要告大姐姐您的状了。” 她特意绕开宋佰金怀疑她冷血不管宋佰枝的看法,而是提了一个大家都能圆得过去的争议摆在台面上去讲。 宋佰金自然懂她的用意,立刻按着景黛抛来的台阶,抬手顺顺她的背,“那孩子也确实喜欢你。这事算大姐姐思虑不周,不小的年纪竟干起挑拨离间的事来了。” 景黛冲她腼腆笑笑,“好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宋家掌家权既落在我手上,我就要担起责任,保护咱们一家子不受乱世的影响,平稳度过这多事之秋才是正事。” “是是是,”宋佰金站起身冲还兀自困在思维定式里的马铮抬手,“你回去准备准备吧,这刚入宫没几日,又要回来给祖母和阿娘扫庭院咯。” 景黛也笑着冲马铮道:“有道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大姐夫才是真良臣,待朝廷中枢配得上大姐夫的扫帚时,那才是大姐夫该熠熠生辉之日。” 宋家的细小漩涡扔在整个时代只算得上蜻蜓点水,那潜伏成行商,向汴京大张旗鼓进了十数日的胡族军队也终于摸到了汴京的边。 北境的夏,绝不同于汴京。 此时温度适宜,军中无杂事。 宋伯元捏着手里还散着花香味的信纸,快快乐乐地跑进自己的帐篷,细细洗了手后,才将那信纸小心翼翼地在桌上摊开。 【调虎离山之计。青虎军既不吃败仗,就证明阿严流的主力已悄悄转移。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不需要我给你讲,主力转移,对你又何尝不是一件天大的良机呢?不要怕,只管在前头冲锋陷阵。记住,你身后是姐姐,不成功便不要回来。】 宋伯元挠挠头,将信纸一翻,信纸的背后是金色的墨。 景黛的字迹很好辨认,或许是她常唏嘘自己的身子,便将那所有的凌厉尽数交予笔锋。 常以笔作剑,纸作为她的战场。 但信纸背后那漂亮的金字却与平时的笔锋不同,她特意换了字体,虽还是难掩字身构造间的攻击性,但终归是特意加了些难得的小道柔情。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宋伯元抬手摸了摸那一行整齐的小小金字,立刻难掩喜意,恨不得现在就生出双翅膀飞到姐姐身边去。 她从未想过景黛会在信上回应她粗糙的小伎俩,此刻得了那积极的回应,立刻抱着那信纸眉飞色舞地在原地打转,想昭告全天下,那提出来吓死世人的妖女也会垂目一笔一画地回应她的思念。 喜意过后,她把那信纸翻来覆去地念了几遍,不忍将景黛的柔情就这么烧掉,便把那信纸仔细塞进了自己的枕头里。 儿女情长的小事做完,立刻奔去李炳生的帐内,恰好周令也在。 “李叔,”宋伯元郑重叫了他一声,“我想,青虎军的虎符该交还到我手上了。” 李炳生原还站在沙盘边绞尽脑汁地盘算大军接下来的方向,此刻听了宋伯元的话,立刻仰起头看她。 宋伯元人生得好看漂亮,是全天下人的共识。 只是抛去那些外在,吊儿郎当的态度下是宋伯元报国的真心。 李炳生抱臂抬眼,只问:“你做好准备了?” “自然。”宋伯元站得端正了些,对他点头后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接下来,我要带大军往前扎营了。” “你想好了就行,”李炳生转身,绕过用来隔开睡觉地方的大被子,从里头呆了一小会儿,然后走出来,将大梁军的那半块儿虎符也跟着一并递到她手里,“大梁军和青虎军不是合编到一块儿了吗?我想着,不如全交给你管。” 周令瞪大了眼,他从来没见过虎符的样子,此刻那眼睛像长在那虎符上,脑袋跟着那虎符转。 “就这么给了?”他眨眨眼,不敢置信地看看李炳生,又看看宋伯元,“这可是虎符啊,大哥们,你们能不能不这么超脱淡然?”
第75章 大梁军已在桑榆镇驻扎整一年,就连后来的青虎军最远也只到过丰源城脚。 丰源城易守难攻,大梁青虎军赢了无数次胜仗,终归也没将丰源城与更远的亚北关收回大梁手中。 李炳生退居二线后,宋伯元终于成了真正的少年将军。 所谓少年,世俗意义上来说,是经验浅显的;易冲动的;担不起责的无脑孩童。 军中二十几万的将士,除了宋伯元自己带的青虎军,还剩一小半大梁军老兵,正聚众堵在李炳生的帐外鸣不平。 宋伯元用手里的虎符挠了挠额头,转头看了眼端正坐在一侧的李炳生,见他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终于“霍”得一下站起身。 周令从门口挤着进来,头一句话就是:“我劝你啊,不要冲动,外头那帮刀尖儿舔血的老兵噶,一人伸个指头就能把你按死。要我说啊,你就缩着,直到下次两军开战。咱打赢了,那说话腰杆子也硬啊。老李,你说是不?” 宋伯元冲他摇摇头,“我一直缩着,那就是能赢的仗也赢不了了。”她将虎符仔细揣进自己的怀里,站起身,将门边拄着的银枪紧紧握于手中。 周令忙身长双臂站她面前拦她,“大哥,你想什么呢?你还真以为你双拳能赢四掌呢?军队就是最踩高捧低的地方,他们为什么服老李不服你呀?还不就是人家老李带兵打过胜仗。我劝你啊,就窝着,战场上见真章还不行?那将帅之才要是真和手下的兵较劲,还真不一定能打赢那大头兵呢。” 宋伯元又偏头看看李炳生,见他还不说话,立刻缓缓推开周令的手臂,“那就挑个最硬的,把他打趴下了,不就成了?” “最硬的?”周令从头到脚地扫了宋伯元一眼,“最硬的在伙头营,大军开拔,一个人能扛四口大铁锅,手里还拎着不少家伙什儿,胳膊有你四个腿那么粗,你以为你是谁?” 李炳生这才接了一句:“她?她是镇国公宋鼎将军与大梁第一女将李清灼之孙,大梁唯一异性王淮南王宋尹章之独子,宋伯元。”他缓缓起身,拿了块干净的白色抹布,从宋伯元手里抢过那与她出生入死的银枪,用手里的布缓缓地帮她擦了擦枪头,这才郑重地将那枪重新交还给宋伯元,“我刚说的那些荣耀都不属于你,我说这些也只是希望你能记得宋家长辈来时的路,往下再走的,才是你的宋字。”他抬手拍拍宋伯元的肩膀,“带着家伙,跟我来。” 周令慢慢收回挡宋伯元的手臂,看了义无反顾离开营帐的李炳生一眼,才推了下宋伯元的手臂,“诶,阿元,”他顿了顿,一手抓了宋伯元的手腕,另一只手使了大力拍了下她的手掌,“好像要来真的了,那个,别死就算赢了。” 宋伯元倒吸口凉气,看了眼周令的脸,无声地对他点点头。 她不担心伤痛,就害怕让人一拳打懵了,被人随便抬到哪个军医帐里,所以她提前扒了下周令的手臂,“我要是真让人打晕了,你得给我送到王军医那儿,不管别人说什么,或者我多严重,我只要王军医帮我瞧病。” 周令冲她点点头,“知道,你们家那随身小厮说过,你细皮嫩肉的,身体情况复杂,除了从镇国公府带来的那两个军医,不能让别的人碰。” “嗯。”宋伯元抬眼,握着银枪的手有些出汗,她将手心稍微往自己身上蹭了蹭,才毅然决然地跟着李炳生出了营帐。 外头的情形与想象中的差不多,几百个五大三粗的军汉子,以主帐门口为圆心,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 “咱们大梁军随英国公守边关十数年,什么苦都吃得。英国公被俘,李军师顶上,兄弟们自然服气。不管是那漂亮小孩作先锋还是郎将,咱们兄弟伙儿那都是没有二话的。只是如今,李军师退位,那大梁军的虎符自然也不可平白地交予那白面郎君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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