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我有何惧?我明日就入宫去寻太子,再说了,还有小五呢,出不了乱子。” 忽地街上有人闹市纵马,宋伯元匆忙抓了景黛的手,一个侧身挡在她面前。 风刮着尘,一瞬而过,军旗插在信兵身后狂舞,马蹄声渐远。 景黛眨眨眼,是英国公的信使,看样子宇文武盛在汴京张牙舞爪的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宋伯元抬起脸,第一次见景黛灰头土脸的样子,她故意没帮她整理,还笑着问她:“我脸上有灰嘛?” 景黛上手帮她扑了扑后脑勺,“没有了,我呢?” 宋伯元看她,瓷白的小脸儿,挺俏的鼻梁上沾了些许浮尘,像无辜掉落民间的仙子,正眨巴着眼寻求能吃的食物。 她忍笑摇头,“你干净着呢,走吧。” —— 景黛刚进家门,安乐立刻迎上来,“小姐,”待看清景黛的脸后立刻顿住,想了半天还是问出来:“小姐去哪儿了?怎么满脸灰啊?” 王姑听见,立刻从她身后绕出来看了她一眼,“嘿!姑爷怎么这样呢。”她忙从怀里拿了上好的帕子巾,浸了水就要往景黛脸上沾,景黛立刻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王姑且慢。” 她提了裙摆,冷着脸走到铜镜前,待看清自己的脸后,她深吸了口气。 王姑拿着那块儿浸了水的帕子跟进来,见她这表情,也跟着默了。 景黛接过王姑手里的帕子,一点一点擦拭掉了脸上的灰。她转头问道:“王姑,寻常女子若被捉弄,都是怎么罚人的?” 见她问得认真,王姑嗫嚅了半晌,最后抬眉说道:“寻常女子好像是,不罚人。若是被喜欢的郎君捉弄了,会含嗔带怒,但又不是真的厌烦,若是被不喜欢的郎君捉弄了,大概要骂上几句登徒子罢。” “就这么算了?”景黛转过身,“我自是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 王姑看看她,又垂下头道:“奴婢冒昧,占了年纪上的便宜,看得多了,自是明白这个年纪的小伙子们常捉弄女娘都是带着点子喜欢的意思,殿下对此莫上心,只当是孩童劣迹便罢了。” 景黛笑了一声,又叫了门外的安乐。“安乐,你且进来。” 安乐放了手里的野草,古灵精怪的跳着进来,“小姐唤我?” 景黛放松了骨头,懒散地坐下后问她:“若你有喜欢的人,你该如何做?” “喜欢?什么样的喜欢?”安乐眨了眨眼,“男欢女爱吗?那我可没有,我就想一直陪在小姐身边,有生之年看到我哥杀回部落,取了阿严流那贱骨头就更好了。” 安乐与宋伯元年纪相仿,她还未生青涩情意,想必宋伯元也该如此,景黛曲起手指,偏过头去安慰她:“安乐放心,只要我完成皇兄交给我的使命,定会帮你和你兄长夺回属于你们的一切的。就算那时候我不在了,也会给你们兄妹二人留下万全之策。只是现在,要劳烦你们与我在汴京多转圜这几年了。” 安乐找了个蒲垫搁在景黛脚边,自己去坐了,她扬起头,胡族特有的清澈眼神亮闪闪地看她:“小姐定会长命百岁的。我哥从小就告诉我,只有帮小姐完成使命后,小姐才有能力帮我和我哥取阿严流的狗命,我都知道的。”她将头轻靠在景黛膝边,又说:“我和我哥都不急,小姐你也不要急。都这么些年过去了,小姐给我赐名,教我读书礼仪,我早已是胡人样汉人心,就算我哥真的杀了那贱人回去当了王,我也不会离开小姐的。” 景黛手轻轻抚了抚安乐的满头辫子,她笑着说:“不管去哪儿,总要回家的。” 安乐摇头,景黛手底下的辫子棱也跟着晃动,她扬起脸看着景黛说:“小姐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我要是死了呢?”景黛轻声问。 “那我就一辈子为小姐守墓,绝不允许有任何人任何野兽对小姐的墓地不敬。” 王姑听了这不掺假还带着童真童趣的话,立刻笑着拍了拍安乐的肩:“快呸呸呸,小姐定会陪安乐到老的。” 安乐立刻乖巧地做了,又触了触景黛的手,“小姐也快呸呸呸,往后莫要再说这种话了。” 景黛笑了笑,只继续摸了摸安乐的头。 等她死了,宋伯元也该是那开窍的年纪了,她会隐姓埋名地嫁心爱之人又或者继续这样女扮男装的“续弦”,她都管不了了。 从前她只觉岁月漫长,长大太慢,此刻却突然有种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怅然若失感。 她摇了摇头,甩掉那些没用的感性情绪,左不过就是一个喜欢的小玩意儿,她自己又能再活几年呢?要珍惜时间。 —— 宋伯元送走景黛后,回家吃了个晌午饭。 吃完饭后,听说她只是在外头寻街,小黑非要跟着她。 “我就远远跟着公子,绝对不耽误公子的事。”小黑央求道。 宋伯元看他那真诚的样子,劝了一句:“我晚上不回来,要出去躲着,金吾卫传统,捉弄新人。” “那我更要跟着您了,我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也能出去叫人啊,是不是?公子。”小黑问。 宋伯元还是摇头,“你就听我的,别给我找事了。要是被甲字门的师兄们知道了,我肯定更惨。” 小黑只好悻悻地应了,“那公子千万注意安全,要是发现不对劲儿的,您就跑,往死里跑。” 宋伯元只是笑,她跑要是能跑得过,她还用躲景黛那儿?和景黛多呆一会儿,就多一分丧命的危险。 但她还是应了,“行,你也别担心,我这就走了。” 下午没什么大事,眼看着太阳要往西去了,宋伯元故意在将近下值的时辰,往景家那边儿走。 上头的报时鼓一响,她就立刻撒丫子窜进去。 此刻高阁上,景黛正亲眼看着宋伯元像个小耗子似的钻进景府。 景黛转身靠在栏杆处,有人上来汇报:“殿下,有几个鬼鬼祟祟的金吾卫正隐匿在周围,要不要除掉?” 她偏过脸,看了眼下头正往这边过来的宋伯元,“不用,看紧点儿,不让他们进来就是。” 那人又无声无息地下去了。 等宋伯元进院子的时候,景黛正好从阁上下来。 两人视线相撞,宋伯元立刻小跑过来:“江湖救急,我能不能在姐姐这儿躲三天?不对,准确来说就三个晚上,白日里我得出门执勤。” 景黛看看她,站定后轻启檀口:“我若是不帮,你会怎么样?” 宋伯元扬眉,缓缓抬起眼睛看向景黛,“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新婚夫妇不该婚前见面。”景黛说。 宋伯元笑了,“咱们两个,又不是真夫妻,姐姐莫要玩笑了。”她上前欲抓景黛的手腕,被景黛轻轻巧巧地躲过去了,“宋伯元,你以后,我是说,等我死了以后,你是想隐姓埋名嫁给男人,还是想继续这么混着,‘续弦’或者就自己那么过下去。” 宋伯元蹙眉看她,清冷的月光打在景黛的睫毛上,像是给那细长的眼蒙上一层朦胧的雾。她收回自己的手,问景黛:“姐姐不如直说,你到底想从我这儿听到什么消息?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我又听不明白。” 景黛回身,似是半分都不想理她了,“你就这么想我,”她往屋子里走,走到一半,发现宋伯元没跟上来,立刻回头:“你想就这么站上三个晚上?” 宋伯元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她的步子进了屋子。 景黛回头:“把门关上。” 宋伯元梗着脖子不忿道:“姐姐若是不想帮,我走就是了,没得这样阴阳怪气的。”手原还搭在门环处,说完话立刻将手放下了。 门就那样开着,夜间的风窜进来,再从开启的窗口遁走。 景黛气得眼前一黑,她亲手点了地灯,荧荧的光起,偷得了一点喘匀气的时间后她面向宋伯元,淡淡道:“你闹什么脾气,我只是想要你关门而已。” 宋伯元斜着眼看她,“你是怪我今早上没给你擦脸上的灰?”她直白地问。 景黛轻叹了口气,对于因她而患得患失的自己有些无奈。 她寻了那大椅坐下,又拍了拍身边的条凳,“不关也行,先过来坐。” 宋伯元听她这么说,硬是倔起来,“我不坐,我就要站着。” 两人一个站在门口,一个坐在室内,就这么互相对峙着。 良久后,景黛轻声问她:“外边是什么人?” 宋伯元轻“嗤”,“姐姐不是应该早就知道吗?金吾卫的,要捉弄我,连着三天我躲过去了,以后就不用怕了。” 初夏夜风,虽轻柔却还是裹着些凉意,吹得久了,脑仁发疼。 景黛侧身,将整个人的重心往窗口对面挪了挪。 “你想这三夜都躲在我这儿?”她问。 “姐姐若是不肯,我也不会强求。”宋伯元还是那副懒散的性子,傲慢恣意,看着有些玩世不恭。景黛突然开始怀念起前几日的宋伯元,那时候她可爱又魅惑,乖巧又听话。 她对这种问题小孩没别的办法,只能软下音哄道:“你先过来,在外头一天,不累吗?” 宋伯元怀疑地看向她,景黛正将椅背上搭着的绒毯往身上披。见到这一幕,宋伯元有些于心不忍,她垂着头用手大力地将门拍上了。“没见过这么虚的。” 景黛抬起头,笑着看她:“你是在说我吗?” 宋伯元点头:“不是你还能是谁?”她寻了个最近的圆凳坐了,又看向景黛:“姐姐只管去睡,不用管我,我自己在这儿看看书也行。” 景黛起身,自己走去书柜边,转头问她:“你想看什么样的书?” 宋伯元:“画本子就行,哪年出的都没关系。” 景黛刚提起的手又默默垂下了,她转身,将身子靠在柜边,不太好意思地说:“我这里没有那种,书籍。”她不想侮辱宋伯元的爱好乐趣,就只能自己昧着良心称它们为书籍。 宋伯元终于笑了,像朵含苞待放的小白花儿。 她手拄在凳上,眼神灿灿地看她:“姐姐没看过?” “没。”景黛摇头。 宋伯元忙问:“一本都没看过?张君瑞和崔莺莺总听说过吧?” 景黛还是摇头,“正经的典籍都来不及看,哪有空看那种,书。” 宋伯元双眼发亮,她离了那圆凳走到景黛身边,“那我给姐姐讲,保管你欲罢不能。” 景黛偏过头去打了个轻轻的喷嚏,她抬头,“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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