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把船弄到浪仙湖,今日就下水练。” 安乐下来时,趁无人在意偷着小声问肖赋:“哥,是不是嘉康的皮?我前几日听到小姐找人去扒他的墓了。” 肖赋斜斜的瞥了她一眼,推着把她送到船外面:“离远点儿,我们搬就行了。” 宋伯元看过来,“不用我帮忙吗?” 肖赋在小黑身后朝她摆手:“鼓打好点儿就算帮忙了。” 众人就这么分两边,将船放在肩膀上扛走了。 宋伯元回过头看向老师傅:“您是前朝干嘛的啊到底?怎么什么都会?” 老师傅笑笑,用手摸了摸那鼓面的纹理,就带宋伯元扎起了马步。等宋伯元姿势摆好了,老师傅把那两根银条郑重的放到宋伯元的手里,“拿好,这几日就练这个。” 从一大早呆到临近黄昏。 就连老太太都路过她四五趟,宋佰叶都没出现过。 上好的衣料被汗液打湿,过一阵儿起风,又把那布料子吹干,反反复复,让宋伯元难受的想直接撂挑子,只是每当老太太路过她的时候,那眼里的鼓励与欣慰又让她打消了那念头。 她自打出生起,就没为这镇国公府添上一分荣耀。活到了这份儿上,本该承认自己就是个废物,只是一旦被寄予了厚望,心里那点子不服输的火苗又轻易被重新燃起。 宋伯元不能参军也不能习文,这是她从小就知道的道理,一旦她作为宋家嫡子露头,就会失了圣人的荣宠。手里的银条越来越重,脑子里崩着的那根弦儿却还在苦苦支撑着,如果,如果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能让奶奶与阿娘姐姐们面上有光的话,她愿意拼命。 豆大的汗珠黏在恰到好处的下颌,她咬着牙,又提了提手上的银条。 老师傅去过茅房后慢悠悠地过来,闲适地坐在石凳上看向她:“国舅爷与我想象中的好像,分外不同。” 单薄的漂亮小少年穿着艳丽的衣裳,发丝被好好束在网巾里,头上那顶金并头莲瓣簪也像此刻的少年郎那样直直的崩着。风一吹过,少年身上的名贵料子一会儿鼓起来一会儿又瘪下去,那漂亮脸蛋儿上的汗液也就跟着直直坠下去,摔成两瓣儿洇进地砖里。 宋伯元费力撑起一边唇角,也不看他,只是嘴上小声问:“如何不一样?” “你现在就像个,能吃苦的孩子。”老师傅说。 宋伯元紧绷着身体,她知道只要她泄出哪怕一分力,她都再也提不起那银条。 腿上像是灌了石料,胳膊也渐渐失去知觉。 一个扎着马步,一个坐在石凳上,在漂亮的晚霞下相顾无言。 直到出去划龙舟的人们从外面热热闹闹的进门来。 老太太亲自张罗了晚上的餐食,供半大小伙子们汲取能量。 她眯起的眼角全是岁月留下的风霜,又笑着亲自端了食盒过来,云淡风轻地问还在坚持着的宋伯元:“阿元,你想何时进食?” 老师傅意外的挑了下眉角,纨绔“孙子”不纨绔,上位老人也不溺爱,这明明一点儿也不像外头传言的镇国公府。 宋伯元累得睁不开眼,汗珠被眉骨隔开,顺着瘦削的脸侧流下。 她朝奶奶发声的方向轻摇了头,“您不用管我,我累了就会歇,饿了就会吃。” 老太太浑浊的眼里倒映的都是那料峭的宋家少年郎,仿佛透过宋伯元,又见到了年轻时就敢孤身闯敌营的宋鼎。 她把食盒里的碗递给老师傅,珍重的对他点了点头,“我家元哥儿淘气,辛苦师傅。” 远在景府的景黛此刻正在那高亭里无聊的刻章子。 有人小小声的上了石阶,“小姐,兆王来了。”言罢,王姑又亲手给景黛罩了件焦布衫子。 “请。”景黛自顾掖了衣领后说。 王姑又鸟悄的下了楼,这次上来的是两个人。 兆王一朝得势正意气风发,他手拄在白玉栏杆处,摘了头顶的帽兜,回过头来看向景黛:“先生还真是神机妙算,嘉康死了,净被我捡了漏。这几日,父皇日日躲着我,我还以为没戏了,没想到,最后竟真的给我磨出了亲王。” 景黛笑了笑,扔了手里还未刻成的章子,看回去。 三皇子宇文武盛,现在应该称为兆亲王了。他生得像静妃,皮肤白皙,眼睛狭长,穿着常服也会让人觉得阴鸷冰冷。 景黛不喜欢太阳光的,相反,她最喜欢宇文武盛这样的人。 越是有来有往,她越兴奋。 这样在背后下黑手的时候,也就不会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本王,”宇文武盛顿了一下,似是在习惯这个自称,随后继续道:“下月中旬出宫开府,先生赏个脸?”
第20章 日头已落下许久,坐在高台处,能清晰的看到脚底下的万家灯火。 景黛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也跟着笑了笑,“殿下抬举我了,我不过就是一商户女,怎能登殿下的高门?” 宇文武盛皱了眉头,似是非常不满意景黛的说辞:“自打先生因病困在蜀地的时候就费心为本王筹谋,本王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虽说小的时候也曾怀疑过先生的本事,但说到底,咱们,不都相互扶持着一路走过来了吗?”他真诚的看过来,满心满眼的都是推心置腹的诚意。 景黛却未入戏。 因为她知道,宇文武盛和她分明就是同类人。 利益,在人情关系里从来都是排在首位的。 她抬眼,“殿下不信我?”所以才一定要她暴露在视线聚集处再绑上兆王府。 宇文武盛笑笑,“先生说的哪里话?只是本王一朝得了势,定要先生跟着沾些光彩的。” 景黛又拾起几边那未刻完的章,眼睛紧盯着它轻轻问:“条件?” “永州。景家的商号不是进不去永州吗?本王帮先生。”他抬起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胸膛,“咱们两个,强强合作,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景黛吹了吹章上刚刻下来的碎石屑,又将那章子置到宇文武盛面前。 “殿下想让我以什么身份登门呢?” “当然是本王的,老师了。”他眯了眯眼,又抬起了手去抓景黛的。景黛没躲,她身后的王姑看见了,立刻皱起了眉。 “本王,是真的倾心先生。若不是母妃已和鲁国公府的郡夫人商量好了本王的婚事,本王定要先生以王妃的身份入主兆王府的。”说着说着,他用大拇指轻轻摩挲了下景黛的虎口处。 景黛立刻将自己的食指与拇指并紧,狠狠掐住了宇文武盛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拇指。 她盯着宇文武盛一板一眼的说:“请帖留下,永州我也收下了。”她松了劲儿,继续道:“哦,还有,兆王殿下已是今时不同往日,一举一动都会被朝廷上过度解读。手伸得太长,对殿下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宇文武盛收了自己的手,将自己的拇指伸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才笑着道:“都听先生的。” 景黛给王姑使了个眼神,王姑立刻迎过去将宇文武盛从高台处带离。 宇文武盛下台阶之前,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景黛。 她的背绷得直直的,在他那个方位只能看到景黛露出的纤细脖颈,她高贵聪明,就像入不得鸡群的仙鹤,只是有一点比较可惜,她是个活不久的病秧子。 王姑轻咳了一声,景黛闻声转过脸来。 那张惊艳绝伦的脸配上她身后的无穹墨色,只会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向往。 宇文武盛眨了眨眼,看到她薄削的唇轻轻翘了翘,似笑非笑的提点了他一句:“殿下夜间慢行。” 有夜风吹过,宇文武盛配合着打了个寒颤。 这种漂亮女人最危险,若她不属于他,那他宁愿亲手杀了她。 景黛目送着宇文武盛的帽兜一点一点消失在地面,重新拿了那章子放在手里把玩。 过了会儿,王姑上来。 景黛看过去,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问她:“皇兄,他是这样的人吗?” 王姑头摇得像孩童玩的拨浪鼓,“小姐不该怀疑殿下的,镇戊殿下是奴见过最干净磊落的君子。” 景黛缓缓抬起头,刚刚的犀利已被主人尽数收回,只迷茫着眼点了下头,重复了一句:“君子。”似是非常不相信这世上还存在着这种高光伟正的男人。 景家正东头的大房院里,景雄正气得骂人。 “户部尚书那老骨头,霸着户部那么多年,搜刮民脂民膏那许多,明里暗里的还要咱们景家给他上供,凭什么啊?” 景卓抬起头看了义愤填膺的弟弟一眼,笑着劝他:“去都去过了,行了,以后咱不去受这窝囊气了。” 景雄还是气不过,他小着声的问景卓:“大哥,你说‘小妹’为何非要我去户部尚书府走这一趟啊?也没说干什么,也没说要什么,我稀里糊涂的去又糊里糊涂的回来了,还真是闹不明白。” 景卓警惕的四下里看了看后说道:“你以后在家里也小心着点儿,咱们掉了脑袋没关系,要真因为咱们家令殿下陷入危险,母亲下了黄泉都不会饶了咱们哥俩儿的。” 景雄微抬了抬下颌,“知道,知道。” 景卓又说:“眼看着端午是近了,今年东宫下了船兆王那儿也下了船,我感觉,朝上还是要起大波折。” 景雄不在意的道:“谁赢谁输,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我看是越乱越好才对。” 景卓摇头:“这事不能这样看,总归咱们景家此刻是归到兆王派的,东宫占了上风,对咱们家的买卖也不好。” 景雄手里没过过一天的账本儿,打他出生起,他就过着锦衣玉食奢靡无度的生活,也就对这所谓的影响看得很淡,他觉得就算真改了朝换了代,他们景家依旧能坐稳大梁第一皇商的高椅。 景卓见景雄对这话题没兴趣,也就松了口让他回去:“温书去罢,咱们景家能不能出官身,全看你这次了。” 景雄得意地笑:“我这次可是相当有信心,就连‘小妹’都说我有非常大的进步,还说我定能进殿试。殿试诶,大哥,到那时,我就是天子门生了,我看以后谁还敢嘲笑咱们景家的女眷。” 景卓欣慰地看了一眼弟弟,才站起身来送他,“去吧,凡事都有大哥在呢。就算考不上,也绝不会让你为生计低头的。” 汴京城暗流涌动了几日,宋伯元是压根儿不知的。 她日日夜夜的练手臂,才终于在离端午没几日的时候摸到了鼓槌。雕着龙头的乌木炳,上头的槌儿用红布包着密实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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