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定了主意,往里头再探上一眼,随后将拐棍做引子留给景黛,便一下子跳了进去。 那荒井吧在上头看着挺深的,等人真的跳下来,也就觉得不过尔尔。 这里头虽然腐肉烂骨头不少,但总比伴着野兽嚎叫安全上许多。 她用脚给自己扫了一个还算干净的角落,人刚躺下去,便困得直接与周公在梦里相会。 再醒来时,饥肠辘辘不算,她整个身子都发痛发痒。一撩开身上的衣衫,发现一夜之间起了满身的红疹,连治好的脓疮也跟着有复发的迹象。 她忍着痒,抿唇用指甲盖挠了挠井壁。整个人难受又虚弱,还要躲着腐烂小动物尸体上正蠕动着的白虫子。 第三日倒比前一日好过,脑海里不住地想象等景黛治好了身子两人结伴去江南游玩的日子,发僵的身子便重新流了些许暖意。 只是天公不作美,待那残阳隐进云层之时,天上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 那雨水从井口灌进来,水面便一点一点漫上了脚腕。宋伯元只好靠着墙站着,她期盼景黛能快点发现自己,又做好了再等一日的准备。毕竟这里是深山老林,不是知冶说的山下,找不到自己也算正常。 她按照祖母教给她的消磨时间的法子,想象天上的星辰能组成象或是马,是鸡腿或者饕餮。 在第三日的尽头,她仰起头迎着那老天似要收了白娘子的瓢泼雨水看到了最是狼狈不堪的景黛的脸。 景黛身弱,淋不得雨。可她就那样在洞口往下探,像是等不及身后知冶去寻长绳似的,她一个人不管不顾地顺着洞口栽下来。 宋伯元抬起手臂挡了她一下,景黛碰到宋伯元的一瞬间便抱紧了她。也不管下头的雨水脏污,也不管知冶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她只揽住宋伯元的后颈,一下耳朵一下鼻尖的说些父母常对受了惊吓孩童说的话。 宋伯元想要她镇定,便抱紧了她,缓缓地温柔地拍她的背。 景黛便雨水混着泪水,不住地埋怨她自己。 “阿元别怕,姐姐来了。是姐姐错了,姐姐不好。往后,往后我们阿元再不会受苦了。我们阿元要健健康康,要意气风发,要能继续爱人,也要继续被爱。” 宋伯元不晓得她是打定了主意要陪自己到死还是她只是想在她死之后希望自己能走出来。 既是参不透那意思,也不能问,便只是搂紧了这世界最爱自己的姑娘,一遍又一遍地唤她,对她肯定。 “景家姐姐世上最好。” “景家姐姐世上最漂亮。” “景家姐姐什么都会。” 景黛还是难过,她难过便会哭,哭也要无声,要咬着牙关,露出副世上最委屈的表情给这样的宋伯元看。 宋伯元也想哭,这姑娘这么傻,大雨里也不知道打个伞,现在好了,绳子没来,她自己个儿倒先跳下来了。她强忍住自己的眼泪,面上还要带着痴傻儿应有的不该在此刻存在的灿烂表情笑话她:“我景家姐姐可比姐姐你漂亮多了,姐姐哭得好丑。”见她还是那么难过,便只能脸凑过去,松了抱着她的双臂,用叠起来的手垫起脚尖儿笨拙地为她挡雨。 “姐姐别怕,不管我在哪里,景家姐姐都会像英雄那样从天而降跑来救我的。” 她很笃定。 景黛也确实如此。
第110章 番外五 “小姐!” 一道嘹亮的嗓音自外而内,随后是木门被人打开的“吱呀”声。 “我哥来了,带着使臣来的,现在在随州知府那儿等着呢。”安乐蹦跳着过来,将手里紧攥的密信轻放到躺在床侧的景黛手边,她也跟着一并蹲下身,“他一动身,汴京那头就知晓了,我估摸着,宇文流澈得派人来看着。” 景黛拾起手边的信,展开快速读了一遍后便笑着抬手摸了摸安乐的头。 “你怎么没提前下山去看看他?” “不去。”安乐撅起嘴来摇摇头,双膝跪在她床边,整个上半身趴伏下去,“小姐没好彻底之前,我绝不离开小姐半分。” 看那眼底过于赤诚,景黛便双手全部放到安乐头上,直把安乐脑子上千百条的小辫子揉得七扭八歪。 “肖赋急死了吧?” “肯定啊。”安乐晃了晃脑子上的辫子们,“他一动,全大梁的官都看着呢,所以小姐不下山的话,他就要一直在山下等着。这也就算了,”安乐突然小白牙一露,一脸坏笑地望过来:“我一想到整个汴京城因为我哥来此而人心惶惶,就止不住地想笑。他能有什么野心?不过就是想亲眼看看小姐罢了。” 景黛嗔她一眼,又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两侧,“你啊,就会在这里说风凉话。大梁被阿严流打怕了,如今你哥又代替他统一了整个胡族,去岁的宫宴本是两国重新签订和平条约的日子,肖赋又因为我而易容去了江南,在全国面前拂了小九的面子,如今带了使臣却不入京城而来随州,小九此刻肯定要焦头烂额了。” “您倒是牵挂她,小九小九叫得倒是亲热。”安乐撅起嘴不屑地“哼”了声,“自打您离京,她可有遣人来寻您?这个都先不说了,小姐您想想,姑爷到此之前,可是实打实蹲了半月的昭狱。” 这话才终于刺激到了景黛,她眯起眼仰起脸来,视线直勾勾地定在床顶上的夜明珠。 安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待看到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后,便站起身垫起脚用袖子蹭了蹭夜明珠的表面。 “我这可不是挑拨离间,我是真的为咱们家姑爷不平。”安乐蹭完了夜明珠后,又重新瘫回到床边,“我还听说,”她小心地觑了觑景黛的脸色,说八卦似的凑过去小声道:“宋老四失宠了,成日里被她软禁在镇国公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您说,宋老四哪是那种甘于平淡的人?宇文流澈实在是太过分了。” 景黛收回视线,将手里的信纸折了两折后,突然问她:“现在几时了?” 安乐闻言,立刻转头瞧了瞧天色,“诶呦,我该去山下接姑爷了,晚了午餐就要吃凉的了。”她“嗖”地一下子站起身,低下头抻了抻自己的衣角,又转头问:“小姐可有需要采买的物件?我和姑爷一并带上来。” 景黛摇摇头,被子里的腿稍挪动了几下,“没有,快些回来便是。” 安乐便帮她掖掖被角,随后拔腿快步离开。 道观无论春秋,皆是一片明媚。 一路上飞也似的下了山,从林子里冒出头后就径直往兰医馆那儿去。 兰医馆年初在随州开门迎四方客,刚不过一年的光景,就已赚得声名鹊起。银子哗啦啦地瀑布水般往里流,随州人民不光不眼热,还要由衷效仿京城百姓,在兰医馆外栽得大片大片的杏树林。 掌事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漂亮姑娘,人热情,心眼儿也好。动动手指就能治的病,那是分文都不取的。这事本是一件好事,却惹得城里人不满。 因为免费手艺又好,田里的庄稼汉没日没夜地来排队,城里的想看看病,多出银子都不好使。 安乐自后门入,刚回身关好了后门,身后便有人与她搭话。 “怎么才来啊?慢吞吞的,以为自己是玄武兽呢?” 这么缺德的话也只能是特定那个人说出口的,安乐转身看向对面的人,果然不出所料。 “宋老三,你别狗咬吕洞宾啊,当年要不是我,你就死在坤宁了,知道不知道?” 宋佰玉“咯咯”笑了两声,向她伸出手来,安乐立刻回握住,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行啊,现在都能站起来了,不愧是咱们杏林菩萨。” “害,你就别来打趣我了。”初兰小心地领着双眼前蒙着白布的宋伯元,“什么菩萨,我还要多亏大家伙儿的信任呢。要不是我收到你们的信,我可不敢离开师父自立门户。” 宋佰玉接过宋伯元的手,也笑着搭话:“就是,王婆毕生心愿就是希望她的徒弟们可以将她的手艺发扬出去。初兰不肯在随州开馆,气得王婆要和她断绝师徒关系呢。说是千山万壑地来这一趟,必须把她的手艺留在这里。” 安静了半晌的宋伯元唇角带着微微的弧度,她转过头透过白布的影子,小声问安乐:“景黛醒了吗?” 安乐一步上前,接过她的手后,对她点点头,“醒了,醒了好久了。就等着姑爷回去,一起进午食呢。” “好。”宋伯元点点头,又回身弓起身朝初兰的方向拜了拜,“我是最有发言权的,咱们杏林菩萨当之无愧。” 这么一出揶揄,气得初兰撇下那医界圣手的稳重,抬脚就踢在了宋伯元的小腿上,“宋伯元!你别忘恩负义。” 宋伯元大笑着对宋佰玉告状:“三姐姐,你看看她啊,对我又打又骂的。” 初兰更不装了,双手掐了腰去推她:“你向她告状没用,你还是回去给你景姐姐告状,没准儿我还能怕一点儿。” 宋佰玉哈哈大笑,她率先走到门口,一把将后门拉开,“就是,你是妻管严,我能跑得了吗?这么一细思量,还是根儿上的无能。” 宋伯元不服,她盘起手臂在胸前,“我才不是,我们家黛儿,”还未等她说下去,就被宋佰玉一把推出去:“你可别恶心我了,还黛儿,就你们家那笑面虎,没人不怕,你也不用要面子,这事儿明眼人都看得清。” 宋伯元还欲为自己辩解上几句,后门就被宋佰玉一下子关上。 她抿抿唇,对着空气虚空打了套军拳。 安乐偷笑着安慰她:“宋老三那嘴就那样,咱们还是腿脚快着些,到了刚好进午餐。” 宋伯元点点头,转过头去问她:“听说肖赋来了,你没去看看他?” “你怎么和小姐的问题一模一样啊!”安乐夸张地叹息了一声,“他到底有什么可看的?吃得饱睡得香,前几日还刚刚统一了胡族,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我才不去看他那得瑟样呢。” 宋伯元抿唇笑了笑,又问:“她起来后吃东西了吗?吃的可是温热补血的?起来后有没有哪里不适的地方?背上的软布可换过了?” “诶哟,这么多问题我怎么回答啊?”安乐卖了个关子,默默松开扶她手臂的手,“你能凭自己上山吗?我松开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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