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懒懒散散地从榻上起身,第一时间就想着去找知冶玩。只是她那不离身的小棍子刚探出房间门口一个小头,她便透过那红布的光看到对面几个人正带着凝重表情紧着打量她。还多亏她战场上浸淫多年,临危不乱的作风自是多年未改。她索性直接在那红布里合上眼,小心地抬腿迈过门槛后,便朝外头大喊道:“知冶,知冶,快来给本将军上早点。” 知冶就站在那几个人身后,她方才看得最是清楚明白。 嘴上不闲着,脖子上顶着的那个闲散脑子也终于在踏进这座道观大半年后开始疯狂运转。 知冶就是景黛的手足,他最听大脑的调遣。所以这整件事不难看出,这是景黛特意给她设的局。好在景黛也只是疑心,并没认真要挖坑给她挑,毕竟她本人没在,也没人看得出她与正常的宋伯元有何相似之处。 所以当第一道利刃直勾勾地冲着她的眼睛而来时,她没有躲。她就站在原地等着,直到利刃带起的剑风吹过她额前的青丝,她才皱着眉头蹲下身去边重砸自己的耳朵边对着外头大喊:“知冶,知冶,胡族那老秃驴杀过来了!快带着我景家姐姐走,快,快!” 她胡乱得拍打自己的双耳,眼看着那手没轻没重的,知冶有些看不下去,他走到她身边利索地蹲下去,一手禁锢住她的手腕,垂下头去对她轻声道:“知道了,知道了,小姐已经安全了,姑爷不要怕。” 他这样说了,宋伯元便停了自己的嘴。她闭着眼睛仰起头,不知道知冶的头在哪个方向,索性就这么仰着小声问他:“安全了好,安全,等本将军的救兵到了,你们就再也不用过这种日日担惊受怕的日子了。”看着又像是怕知冶不信似的,她又小声嘟囔了句:“真的,我很厉害的,叫景家姐姐千万别嫁给别人。” 知冶已经习惯了宋伯元发疯时嘴里胡乱的时间线,他便边拍着她的背边温声细语地哄她:“知道,知道。我们小姐洞察千秋,什么都知道。姑爷昨个夜里是不是偷偷起夜了?” 宋伯元眉梢一扬,心里暗诽:这时候是该说这件事的时机吗? 知冶没管她,继续小声道:“姑爷起夜,一直都是小姐跟着的。她尊重姑爷,跟着也只是远远地看,恐姑爷在道上受伤,就连她最难捱的那几日,也是日日都不落下的。” 宋伯元知道这事,所以有时候她会故意在道上绊一绊,摔一摔。只是不管她是绊或是摔,跟在她身后的景黛都没有上前来拉她。 景黛一直是这样的人,她怕她来扶的时候,恰巧是宋伯元清醒的时候,怕她过来会刺激到宋伯元自己骄傲的自尊。这事每每发生在夜里,也正是脑子混沌的时候,平时没细思量,如今被知冶拿到大白日里来说,宋伯元便只是心酸。 心酸景黛这一生,顾及这个顾及那个,唯独没有顾及到她自己,更是因她自己没顾及到她最爱的姐姐黛阳而一直背着那内疚。人有情绪的入口却没发泄的出口,连健康的日子都难捱。 宋伯元便抓着知冶的手臂缓缓起身,她摆正手里拐棍的位置,朝自认为知冶的位置那处偏过头去,咧着那口小白牙朝知冶笑得猥琐:“姐姐羞羞,姐姐看元元起夜。” 知冶冲着对面形色各异的几人默默摇了摇头,一手去扶宋伯元的小臂,一手去门后够了个藤椅出来。 椅子搭在门边檐下,他施力扶宋伯元坐到那藤椅上去。 “姑爷且在此等一等我,我这就去厨房给姑爷带姑爷最喜欢的肉肉吃。” 宋伯元便松开紧捏着拐棍的手,她胡乱地拍掌,连口水都能在她需要的时候适时地流出来,任谁看,都是一个漂漂亮亮却命运多舛的痴傻儿。 知冶怀里掏出块玄黑色的帕子,一看就是找人新打的,他站在宋伯元身后给她仔细擦唇角,待宋伯元的下巴重新变得干燥后,他对着对面那几位不忍心地摇了摇头。 可是那几位哪是好相与的,黛阳御下与景黛分外不同,景黛御下的方式是宁可牺牲小我也要保全大局,黛阳不一样,黛阳的方式是,不管伦理,不论道德,她只要身边人开心幸福便是。黛阳的遗命虽然是他们离开道观也可,不离开也行,但他们还是都选择了在此陪伴殿下到死。临危的黛阳只对他们请求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她的死不要去通知景黛,另一件事是,若是景黛有朝一日真的回到观里,希望他们可以像效忠自己那样誓死守护观里的景黛。 他们对知冶没有感情,对宋伯元更没有。既然景黛下了令,他们便要笨拙地着手去做。即使那命令不高雅不重大,他们还是认真地执行。 所以等知冶去了厨房后,宋伯元的眼睛便时不时地被戳上一戳,有的时候他们故意用了大力,那剑锋擦着宋伯元的鼻梁滑上去,宋伯元便也不忍着,手里的拐棍作银枪,甩出一道漂亮的枪花后,抬手就迎着方才剑刃过来的方位狠命戳回去。 “戳死你这老秃驴,还敢对你宋家爷爷使阴招?” 她铿锵地对着空气吼了这么一吼,倒把托着托盘过来的知冶狠狠吓了一大跳。 知冶拨开挡在身前的几位爷,老母鸡护崽似的将宋伯元挡到自己身后,无声地指指托盘里的饭菜对对面几人摆了摆手。 对面几位大墙离开后,知冶忙按住宋伯元手里的拐棍,一把将她推回到藤椅上坐好。 “姑爷闻到没有?香香的烤肉哦,”说罢,他便从梨花木的托盘里随手拿起一烤羊腿,根部裹好了价值百两的宣纸后才将那羊腿塞到宋伯元的手里,“吃吧,还有呢。”他蹲在她身侧,来回倒腾了几下自己无知觉的脚面。 宋伯元慢条斯理撕下一条肉丝后,突然对他开口道:“景黛去哪儿了?” 那话太过于直白,知冶也没看她,垂着头想也不想便答了:“给黛阳殿下守墓去了,要三天三夜不回来呢。” 答完了话才猛地抬起头看宋伯元的脸,“姑爷清醒着呢?” 宋伯元便将羊腿准确无误地扔回到那托盘里,她凑到知冶身侧,抬手打了他一巴掌后,小声在她耳边问了句:“那几位爷都散了?你看看四周。” 知冶莫名其妙地听她的话看了一圈儿,看完后才对她摇了摇头,又想起来她看不见,直接开口回答道:“都去进午食了吧。” “那好。”宋伯元又往知冶的方向靠了靠,“知冶你听我说,脸上不要做任何表情。”她扒着他的肩,“景黛不信我,那几位爷便要没完没了地来试我。我没有自信可以一直绷着那根弦,便只能铤而走险一劳永逸。我一会儿自己往外走,你千万不要跟着,半个时辰后,你去请那几位爷下山去寻我,景黛不回来,便不要让她知晓。” 宋伯元这么一大通流利的话说出来,知冶才终于像见了鬼似的反应过来,“姑爷真是装的呀?”又下意识环视了一圈四周,边帮她擦嘴边咬牙切齿地继续道:“姑爷可真行,那姑爷那眼睛,也是装的咯?装的怎么还那么红?” “之后我再慢慢与你细说,你只要按我的意思去做就行了。” 听了她的话知冶便一肩撞开她的手臂,“想都别想,我此生都不会背叛小姐的。” 宋伯元着急,她手上没轻没重地去拉知冶的衣领:“你要表忠心,前提条件得是人活着吧!知冶,你听我说,”她着急,手背上便起了满满的青筋,箍得知冶要扒着她的手才能呼吸。 “景黛不想成为宋伯元的累赘,那光鲜亮丽春风得意的宋伯元便留不住她。只有像我这样,我疯我盲,我像需要空气和水那样需要她,她才肯愿意为了我留在这人世间。你若还想让她为自己的命拼上一拼,便不要意气用事。我愿意余生如此做她的牵挂,你还要忍心拆穿我吗?我下过昭狱,烧过皇城,这眼睛哭瞎了找人治好还要继续装盲,你以为我就轻松了吗?” 知冶被讲得一愣一愣的,他下意识在宋伯元的红布前摇了摇手,又掰出两根指头问她:“这是几?” “二,你有病吧?”宋伯元快准狠地捏住他还未放下的手,“三天三夜,你只管说没看住我我独自下山去了,叫他们满世界去找便是。待我饿得不像人样的时候,姐姐一定会心疼我,到了那时候,就算她怀疑她也定不会舍得再试我。知冶,你也要信我,待景黛战胜极乐的时候,你就知道,今日你的决定对景黛来说有多么重要。” 知冶快要被她说动了,他皱着眉头深思,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玄黑色的充满着宋伯元口水的帕子。 宋伯元又狠拍了下他的肩膀,给他注入了最后一股力量。 “景黛怀疑我,但她选择试探而不是放弃,是不是也意味着,”她顿了一顿,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她透过双眼前的红布直视知冶的眼睛道:“她不想面对真相,所以她需要我疯着盲着,好让她给自己留个活下去的希望呢?” 知冶被说动,但还是对她放不下心。 “三整日夜,姑爷身上的脓疮定会复发,若是在外感染,那姑爷的命,可就要交待在此了。等小姐回来亲眼看到姑爷的尸体,我死八百次都不够赎罪的。” 宋伯元只宽声安慰他:“那些你都不要想,我定会给我自己寻个好位置,为了谎言真实,你一会儿便也下山去寻我吧,等景黛回来那日,你再狼狈些回来就是。” 她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随手捡起门边戳着的拐棍,自己仰头看了几大圈确认无人偷看后便不管不顾地跑向道观后的深林里。 宋伯元是在迷糊的梦里被人扛上山的,她对知冶说她能给自己找个好地方纯粹是瞎编。她头一次来这地方,真像瞎子摸象似的一路跌跌撞撞地跑。林间有野兽出没,路上挺大的爪子印也在告诉宋伯元不要再往深处去了。 但她怕那几位爷不信知冶的话,虽是心生对未知的恐惧,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往深林去的方向。 一路上又回归了饥饿与黑暗的日子,树上鲜艳的果子不能吃,溪边没有动物脚印的水也不能饮。 夜里伴着狼嚎窝在树杈子上不敢合眼,第二日阴差阳错地看到了一口荒井。往里头探上一眼,有兔子松鼠那般大小的骨架,只要里头没有能一口吃掉她的野兽尸骨,这里头便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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